尋跡上海歌劇創(chuàng)作演出的“紅色”基因

為之

1949年7月6日，在上海慶祝解放大游行中，新安旅行團帶來的歡慶秧歌腰鼓舞格外引人矚目，一隊充滿活力和盎然生機的年輕人們，身著紅色服裝、肩挎紅色腰鼓，紅紅火火敲打出革命勝利之時，人民翻身解放當家做主的歡欣鼓舞。早在1946年5月20日，毛澤東主席在給新安旅行團的回信中殷殷囑托：“祝你們努力工作，繼續(xù)前進，奪取民主中國的勝利。”如今，這支“紅色”的隊伍，踏著勝利的凱歌走進新中國！從最早的新安旅行團，到今天的上海歌劇院，其間雖幾易名稱，但是這支隊伍的“紅色”基因卻從沒發(fā)生改變?！凹t色”是上海歌劇院自成立以來創(chuàng)作演出最源頭的基因構成，盡管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地處國際化大都市的上海歌劇院，是一個很“洋范”的院團，但如果了解上海歌劇院的歷史，就會發(fā)現(xiàn)，這所劇院的“紅色”基因是與生俱來的，并在幾十年的藝術實踐中，不斷得到傳承、發(fā)揚、光大。

“紅色”基因的追溯傳承

作為上海歌劇院的前身，新安旅行團于1935年在江蘇淮安成立，這是一支以多種藝術形式宣傳抗日救國的少年兒童革命文藝團體。新安旅行團的成立，得到了很多老一輩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和文化名人的關心支持與幫助。而陶行知先生則是新安旅行團得以成立最直接的助推者。

說到陶行知，上海歌劇院與其淵源不淺。在上海歌劇院的原創(chuàng)歌劇《晨鐘》里，有一個很重要的戲劇情節(jié)，那就是一位名叫琴君的女孩子被破格錄取到北大讀書，這是在李大釗等北大進步教授的共同倡議之下，校長蔡元培所做的一項沖破世俗束縛的開先河之舉。歷史上，北京大學于1920年2月開始招收女生，實行男女同校。同年12月7日，著名教育家陶行知在南京高師的校務會議上提出《規(guī)定女子旁聽辦法案》，1920年4月，陶行知再次提出招收女生。在陶行知積極努力奔走呼號之下，南京高師于當年秋季開始招收女子旁聽生和正式生，實行男女同校。如此，南京高師與北京大學成為中國公立大學中最早實行男女同校的高校。之所以會在此引出陶行知先生，是因為上海歌劇院與這位大教育家有著非常深厚的淵源。

汪達之被新安旅行團的孩子們親切地稱為“汪爸爸”，他曾是陶行知創(chuàng)辦的南京試驗鄉(xiāng)村師范學校即曉莊師范的學生。汪達之受陶行知委托，擔任曉莊師范在蘇北的特約中心學校——新安小學的校長。從新安小學到新安旅行團，除了當時處于抗戰(zhàn)時期動蕩的社會大環(huán)境，還有非常重要的一點，是汪達之始終遵循并實踐著老師陶行知所倡導的“生活即教育”“社會即學?！钡慕逃砟睿寣W生從校園走向社會。

新安旅行團從成立到新中國建立，足跡遍及上海、南京、北京、蘭州、西安、武漢、桂林等大中城市和內蒙古、西北、西南等少數(shù)民族的農(nóng)牧地區(qū)，共約18個省份，歷時14年，行程五萬多里。新安旅行團“一路宣傳、一路學習、一路成長”，高唱著《義勇軍進行曲》，投身到抗日救亡的烈焰烽火中去，被譽為“中國少年兒童的一面旗幟”。新安旅行團所到之處都伴隨著“紅色”的創(chuàng)作和演出，抗戰(zhàn)初期演出傳播了紅軍時代流傳的《兒童舞》《海軍舞》《抗日升平舞》和革命秧歌等；1940年之后，團里開始有音樂和舞蹈方面的專業(yè)老師加盟，逐漸接受了正規(guī)專業(yè)訓練的團員們，排演了舞劇《虎爺》和《春的消息》《愛在人間》等舞蹈。團員們還從民間傳統(tǒng)藝術中汲取營養(yǎng)，挖掘素材，創(chuàng)作演出了《兒童解放舞》《花棍舞》《少年進行曲》《參軍記》等一系列作品。

1941年皖南事變后，新安旅行團被迫離開桂林，轉移到蘇北敵后抗日根據(jù)地，正式成為陳毅司令員領導的新四軍麾下的少年兒童文藝隊伍。解放戰(zhàn)爭時期，新安旅行團在中國人民解放軍中表演推廣腰鼓舞等，受到指戰(zhàn)員們的熱烈歡迎。1949年，新安旅行團隨軍南下解放上海，以《進軍腰鼓》《勝利花鼓》等表演參加了入城式，很快又創(chuàng)作演出了大型秧歌舞《建設新上?！返?。1952年，新安旅行團并入華東人民藝術劇院，1956年上海實驗歌劇院成立，后幾經(jīng)更名，最終定名為上海歌劇院。

新安旅行團為新中國培養(yǎng)和輸送了大量文藝人才，上海歌劇院成立之初，從劇院領導到演職人員絕大多數(shù)來自新安旅行團。紅色的基因，紅色的傳統(tǒng)，必然會圍繞紅色題材進行創(chuàng)作和演出。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上海歌劇院除了排演了多部延安時期和外團創(chuàng)作的如《白毛女》《小二黑結婚》《草原之歌》《紅霞》《洪湖赤衛(wèi)隊》《紅珊瑚》等作品，還創(chuàng)作演出了《天門島》《赤膽忠心》《血與火》《春花》《木匠迎親》《雷鋒之歌》《奪印》《社長的女兒》《海上漁歌》《女社員》《邊寨之夜》等反映革命歷史和現(xiàn)實的歌劇作品。

1964年5月，第五屆“上海之春”音樂節(jié)開幕，由上海歌劇院（當時名為上海實驗歌劇院）與兄弟單位聯(lián)合創(chuàng)作演出的大型音樂舞蹈史詩《在毛澤東的旗幟下高歌猛進》，以其宏大的規(guī)模、磅礴的氣勢，引起了全國文藝界的關注。同年7月13日，周恩來、陳毅等在上海觀看了演出。其后，在周恩來總理的推動和支持下，調集全國文藝中堅力量，在此基礎上形成了后來廣為人知的大型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对诿珴蓶|旗幟下高歌猛進》也成為上海歌劇院“紅色”創(chuàng)作中彌足珍貴且值得驕傲的一筆。

1964年空政文工團創(chuàng)作了歌劇《江姐》，1965年上海歌劇院就開始演出《江姐》（那時，一部好作品可以被全國任何院團學習演出），而且一演就是幾十年，至今已經(jīng)演出500多場。上海歌劇院飾演江姐的演員也代際傳承，目前已經(jīng)是第六代“江姐”。如今，歌劇《江姐》已經(jīng)成為上海歌劇院每年“七一”必演的劇目，并且年年演年年爆滿，一票難求，體現(xiàn)了紅色經(jīng)典的長久藝術魅力。和歌劇《江姐》一樣，《長征組歌》也是上海歌劇院在每年紀念建黨、建軍時經(jīng)常演出的紅色經(jīng)典作品。

應該說，上海歌劇院的“紅色”基因，正是在經(jīng)典作品的演出和原創(chuàng)作品的創(chuàng)排中得以傳承的。2011年，上海歌劇院創(chuàng)作出音樂劇《國之當歌》，這部作品幾經(jīng)修改打磨，在藝術品質上不斷得到提升，先后獲得國家藝術基金全部四項資助。2019年，音樂劇《國之當歌》作為國慶70華誕的重要巡演，在北京連演5場，之后去往抗日義勇軍誕生地東北的牡丹江、哈爾濱。除了演出，劇組還在巡演途中連續(xù)舉辦《青春激揚·國歌嘹亮》的導賞講座，讓更多的觀眾了解國歌產(chǎn)生的歷史背景、人物故事與音樂鑒賞，激發(fā)國人對國歌的由衷熱愛與敬重。這部音樂劇至今已經(jīng)在上海演出和全國巡演達到兩百余場，取得了社會效益與市場效益的雙豐收。

《國之當歌》講述的是音樂家聶耳的故事，聶耳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的曲作者。2020年10月1日、2日，上海歌劇院創(chuàng)排的歌劇《田漢》在上海大劇院首演，這部歌劇創(chuàng)作歷時3年，是2019年度中國民族歌劇傳承發(fā)展工程重點扶持劇目之一，作品的主人公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的詞作者、著名劇作家田漢。一個劇院的兩部作品，分別聚焦于國歌的詞、曲作者，不同的人物、不同的側重，最終也實現(xiàn)了不同的藝術效果和社會影響力，由此也能看出，上海歌劇院不凡的藝術創(chuàng)演能力和水平。

歌劇《田漢》以民族危難存亡的史實為背景，將田漢從一個戲劇青年到革命劇作家的心路歷程清晰地展現(xiàn)出來，田漢文采飛揚、浪漫豪邁的才情和胸懷天下、激情四溢的家國情懷，通過感人的故事、動聽的音樂呈現(xiàn)，不僅讓觀眾看到、聽到了一個劇作家的心靈涅槃，更讓觀眾在藝術的體驗中感受著歷史變遷的厚度和廣度。

“紅色”基因的突出體現(xiàn)

由上海歌劇院創(chuàng)作演出的歌劇《晨鐘》，于2020年11月28日、29日，在上海大劇院再次拉開帷幕。之所以說“再次”，是因為這部作品從創(chuàng)作至今已歷時四載。四年當中，這部以李大釗生平故事為基本素材的紅色革命歷史題材的歌劇，先后經(jīng)過音樂會版、舞臺版、舞臺版修訂到今日舞臺版再修訂，仿佛一塊璞玉，不斷打磨，為的是在2021年，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100周年紀念之時，以更加完美的形態(tài)和光輝，為黨的生日獻上一份厚禮。作為上海市首批重點文藝創(chuàng)作項目位列首位的劇目，《晨鐘》也是“藝起前行·全國優(yōu)秀新創(chuàng)舞臺劇目上海展演”的壓軸大戲，而這部歌劇的創(chuàng)作演出，也是上海歌劇院幾十年紅色基因傳承發(fā)展最突出集中的體現(xiàn)。

李大釗是中國共產(chǎn)主義的先驅、中國共產(chǎn)黨的主要創(chuàng)始人之一，他不僅是我黨早期卓越的領導人，而且是學識淵博、勇于開拓的著名學者，在中國共產(chǎn)主義運動和民族解放事業(yè)中，具有非常崇高的歷史地位。明代楊繼盛曾撰聯(lián)“鐵肩擔道義，辣手著文章”，1916年，李大釗將這副楹聯(lián)題贈給朋友，并改為“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從“辣”改為“妙”，一字之差，體現(xiàn)的正是李大釗的個性和追求。在李大釗鐘愛的這副楹聯(lián)中，所謂“鐵肩道義”，就是以救國救民為己任，“妙手文章”，則表明李大釗決心以筆為武器，抨擊反動軍閥，宣傳馬列主義和共產(chǎn)主義。

歌劇《晨鐘》從2017年開始創(chuàng)作，到底該如何在歌劇舞臺上展現(xiàn)這樣一位偉人，找準戲劇的切入點、核心點就非常重要。因為這部歌劇劇本源于話劇《李大釗》，所以在第一稿完成的時候，受原作的影響，劇中政論內容所占據(jù)篇幅略大一些。首演之后，上海歌劇院認真聽取專家和觀眾的意見、反復觀看演出視頻，一段戲一段戲、一句詞一句詞細細琢磨，反復考量；與此同時，經(jīng)過首輪演出之后，劇作家對于歌劇這種藝術形式的特征也有了實踐之后的再認識，文本的修改過程也就更加順暢。從2018年11月2日第一版首演，到2020年7月1日第二版首演，一年半的時間里，這部歌劇呈現(xiàn)出全新的藝術樣貌。理性的政論少了，而基于馬列主義、共產(chǎn)主義信仰基礎上的情感抒發(fā)更加豐富了。

歌劇《晨鐘》的劇名，是聲音和形象、詩意和理想的集合體。而這樣一個劇名，并非無據(jù)可循。1916年，李大釗回國創(chuàng)辦的第一份報紙就叫作《晨鐘報》，“晨”代表太陽升起的早晨，“鐘”意為喚醒世人的警鐘，李大釗希望：“以警鐘之震耳欲聾轟鳴聲，喚起我民族之自我自覺?！比珓》譃槿唬谝荒弧皩さ馈?，第二幕“行道”，第三幕“殉道”，詩意化的戲劇結構契合詩化的劇名，三個部分，三個角度，三種深探，以寬闊的視角，展示了李大釗為民族探尋真理、在革命之路上為共產(chǎn)主義慷慨赴死的偉大精神和高尚品格。劇中宇劍和琴君是青年的代表，也是“晨鐘”意向中的“晨”，李大釗對他們的教誨和精神引領，正是革命精神綿延傳承的象征。劇中啼哭的嬰兒，是琴君和宇劍的愛情結晶，預示著中華民族后繼有人。由此，這部“紅色”的歌劇，便以更加溫暖的情懷，吸引和感染著觀眾。

2020年11月25日，上海大劇院，歌劇《晨鐘》演出的新聞發(fā)布會現(xiàn)場，一組雕像格外引人注目，這組雕像正是中共一大會址紀念館原展廳中的重要展品“南陳北李，相約建黨”，首次“走出”一大的紅色展品，將在上海大劇院這座藝術殿堂里，與《晨鐘》這部紅色的歌劇，合奏出更加令人感動與振奮的交響，正如歌劇《晨鐘》尾聲的合唱：“播火者把光明撒遍大地，丹柯的心化作晨鐘，播火者把光明撒遍大地，啟明的星，用他的閃爍呼喚陽光！”我們幸運生活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時代，而成就這個時代的英烈們，值得我們永遠銘記！

（本文原載于《浦江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