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航總醫院暴力殺醫血案

李瀟瀟

2月14日，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二審公開開庭審理孫文斌故意殺人上訴案并當庭宣判，依法裁定駁回孫文斌的上訴，維持原判。

2019年的圣誕節，北京市朝陽區民航總醫院急診科的楊文醫生，被患者家屬孫文斌砍倒在血泊中。

如果沒有這個意外，當日凌晨6點還在伏案工作的楊文，兩小時后就要脫下白大褂，結束這天的夜班。她將回到家中，和剛從美國飛回來的兒子一起過圣誕節——兒子在美國念書，這次趁著圣誕假期，趕回來和家人團聚。

一起事先張揚的謀殺

2019年12月4日，95歲的孫魏氏在被兒女送到民航總醫院急診科，孫魏氏屬于腫瘤晚期，且有腦梗塞后遺癥等多種病癥，屬于典型“高齡慢性病人”。當天，負責首次接診的是急診科副主任醫師楊文。

根據“首診負責制”，楊文也要為孫魏氏在急診科后期牽頭負責。按照正常流程，楊文提出應對孫魏氏做相應檢查。而孫魏氏的家屬拒絕就相關檢查簽字，僅要求輸液。后期，則以急診花銷大為由，要求安排孫魏氏住院。一位醫生回憶，因病情較重，當天本要由急診科轉入腫瘤科病房，但正值年底，住院部腫瘤科的重癥監護室床位已滿，只得留在急診科的搶救室。

一位民航總醫院的醫生，在丁香園發表了一篇文章，談到當時的情況：“家屬簽字拒絕一切檢查，僅要求輸點液，但是輸液后病情無改善好轉，幾個家屬就認定是楊文醫生輸液給輸壞了。”

孫文斌非常情緒化，“總說老太太死了，我們誰都別想活。半個多月，我們上班都是忍氣吞聲、膽戰心驚。”上述醫生回憶孫文斌當時的原話是，“我媽要是還不退燒，就把大夫弄死”。

之后的半個月內，據北京民航總醫院的醫生回憶，一家人不接受疾病、不接受死亡，每天都會因為細微病情變化和懷疑醫生用藥，吵鬧、辱罵、威脅。“我們建議病人轉院，建議家屬走醫療鑒定，都不同意。他們就在搶救室天天跟我們干架”。

“我們當時很明確講了，住院床位緊張，建議他們轉到其他醫院。”民航總醫院急診科工作人員稱，此后即發生爭吵，醫生報案兩次，警方也進行了勸說。

悲劇發生在12月24日凌晨6點多。在楊文伏案工作時，孫文斌和她交流了20分鐘。突然從背后揪住她頭發，扼住她頸部，連砍數刀。據一位醫生回憶，孫家人說，這把刀是在3天前就備下的。孫文斌早在四五天前就說要殺了楊文。

一個小時后，北京市衛健委組織來自北京協和醫院、中日友好醫院和北京同仁醫院的搶救小組到達了民航總醫院參與搶救。

長達13個小時的搶救沒能挽回楊文的生命。

楊文去世之后

為表達對楊文醫師的哀思，民航總醫院于12月27日在禮堂舉辦了追思會，民航局、北京市有關負責人和民航總醫院全體醫護人員共600余人參加。

在急診一樓的側門的簡易悼念點，不少市民自發地送來鮮花挽聯，送楊文最后一程。一名廈門的醫生，專程搭飛機前來悼念，只能在醫院匆匆待上片刻，便要趕晚班飛機回去。急診部分診臺上，有成堆的水果、奶茶和食物。從早到晚，人們通過外賣的方式為這里仍在工作的醫生送來自己的心意。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值班醫生說，事發當天他就在現場。楊文醫生遇害后，患者家屬沒有表現出愧疚，也沒有任何道歉的話。但是醫務人員仍然盡心盡力地為患者治療。就在醫生準備再請專家進一步治療的時候，患者家屬自行簽字離開醫院。

如今，醫院急診科繁忙如常，醫護人員按部就班地工作。只是在提起楊文時，不少人會紅了眼眶。

12月30日，民航總醫院就楊文醫生被害事件發布相關通報。通報稱，經院外專家評估，前期診治過程規范、治療方案合理，但患者家屬不配合治療，曾先后10次簽字拒絕檢查和治療。盡管如此，在醫護人員努力下，患者感染有所控制、腎功能不全改善、電解質趨于正常。事發后，本著對患者負責的態度繼續為其進行救治。患者家屬于12月27日要求轉院，經履行有關手續后，患者離院。在整個診療過程中，民航總醫院遵照正常診療程序執行，患者享有城鎮職工退休人員基本醫保政策，有關費用結算按醫保規定進行，不存在為患者減免費用的情況。

為更加客觀如實地評估民航總醫院對患者的前期診治過程，民航總醫院于12月26日請求院外專家來院進行會診。專家檢查患者并調閱有關病案材料后表示，前期診治過程規范、治療方案合理，患者情況較入院時有一定好轉，根據病歷記載家屬多次拒絕檢查和治療，造成診治困難。12月27日，患者家屬履行相關出院手續后離開民航總醫院。

此案發生后，圍繞行兇者孫文斌一家背景的諸多猜測，持續引發輿論關注。《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對孫文斌的姐姐孫英進行了采訪。60歲左右的孫英稱，家里共有5個孩子，孫文斌是最小的弟弟。孫家是從京郊梆子井村一帶經農轉非而進入城市的。孫家大哥退休前在鄉鎮私企上班，大嫂原是“北二外”的職工。孫英自己也已退休，她現在所住的房子是原為“北二外”職工的公公留下的。十多年前，孫文斌養過豬喂過牛，曾在通州東邊租過一個農村的院子。他的養豬生涯并不順利，老是死豬丟豬，經常到傳媒大學食堂掏泔水。此外，他當過印刷工人，做過屠夫，后來又開過車，離了婚，目前沒有工作，仍然孤身一人在外租房住。

據和孫魏氏一個病房的人回憶，孫文斌和值班大夫拉過家常，說他下過海、掙過大錢、養過豬，賣過菜，還倒騰過服裝，也干過獸醫。所以事發后，一個與孫母隔床的患者家屬回憶說：“孫文斌說自己懂醫”，應該指的是自己當過獸醫這件事。孫母發燒時，他質疑楊文醫生開錯了藥，導致高燒不退。而孫文斌手持利刃殘忍割斷楊文醫生的脖頸，刀刀致命，直接割斷脖子的肌肉、氣管、動脈、食管、神經、甚至頸椎……也和他屠夫的身份對上了號。

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于風雪

12月27日，北京市人民檢察院第三分院經依法審查，對在北京市朝陽區民航總醫院急診科搶救室內行兇的犯罪嫌疑人孫文斌，以涉嫌故意殺人罪批準逮捕。

國家相關部門也迅速出手。國家發展改革委、國家衛生健康委等28部門聯合印發《關于對嚴重危害正常醫療秩序的失信行為責任人實施聯合懲戒合作備忘錄》，177人被列入醫鬧黑名單。12月28日，全國人大常委會審議通過了《基本醫療衛生與健康促進法》，其中明確規定：禁止任何組織或者個人威脅、危害醫療衛生人員人身安全，侵犯醫療衛生人員人格尊嚴。該法將自2020年6月1日起施行。在具體落實過程中，則需要全社會從行動上真正尊重醫務人員，多關心和理解醫生。

案發不到一周時間，此案件即偵查終結移送檢察機關審查起訴，公安機關用依法從快辦案回應社會關切。2月14日，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二審公開開庭審理發生在北京民航總醫院的孫文斌故意殺人上訴案并當庭宣判，依法裁定駁回孫文斌的上訴，維持原判，對孫文斌的死刑判決依法報請最高人民法院核準。

據中國民航局網站2020年1月4日消息，民航局黨組決定追授楊文同志“民航優秀共產黨員”稱號，全國民航工會決定追授楊文同志“全國民航五一勞動獎章”榮譽稱號，北京市衛生健康委員會、首都衛生健康系統精神文明建設協調委員會追授楊文同志“首都健康衛士”特殊榮譽稱號。

醫院作為一個來者不拒的公益性場所，難免會遇到不理解醫務人員甚是暴力行兇的患者（或家屬）。此案乃眾多“惡性傷醫”事件之一，但激越程度尤甚，行兇者手段之殘忍挑戰了社會底線。

2018年中國醫師協會發布的《中國醫師執業狀況白皮書》顯示：在中國，有66%的醫師曾親身經歷過醫患沖突事件，超三成的醫生有被患者暴力對待的經歷。另據2018年中國醫院協會的一項調查表明，我國每所醫院平均每年發生暴力傷醫事件高達27次。

國家衛健委在回應中強調，“這個事件不是所謂的醫療糾紛問題，是一個非常嚴重的刑事犯罪”。用暴力威脅醫務人員安全，用傷害實現個人訴求的極端做法，是任何社會都不能容忍的。

清華大學法學院院長申衛星表示，目前制定一部《醫療法》極為必要。“我國現有法律法規偏重于從行政管理的角度規范醫患雙方的關系。《醫療法》的制定，將從醫患雙方的利益保障出發，使《醫療法》成為醫患雙方的權利法典，而不是政府部門的管理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