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場奶奶失守黃昏經濟：不帶孫就出錢何其無奈

萍萍

林春蓮本在湖北省武漢市北湖經營圖書批發，雖然生意慘淡但靠著它和丈夫安度晚年。2016年初，定居廣州的獨生子李明發來求救信，林春蓮義無反顧南下帶孫。為了幫兒子貼補家用，她再次創業，卻背上了天大的“鍋”……

職場奶奶回歸家庭，南下帶孫一地雞毛

2016年2月的一天，武漢市街頭籠罩在春節的氣氛里。一大早林春蓮像往常般拉起鐵皮轉閘門，支好木桌，擺上一堆特價書。中午時分，丈夫李建國拎著保溫盒來送飯。突然，兒子李明打來電話：“媽，你行李收拾好了嗎？”掛了電話，李建國小聲嘟囔：“晚上的飛機，非要上午出攤。”林春蓮瞪他一眼，李建國連忙低頭盛飯。

林春蓮1960年出生于湖北省武漢市一個工人家庭，從小酷愛閱讀，后涉足圖書出版業。嫁給工人李建國后，她在武漢市北湖圖書城開了個檔口經營圖書批發生意。

1987年兒子李明出生后，李建國單位效益不好，林春蓮拉上他一起做圖書批發生意，女主外男主內，一家三口過得幸福美滿。可是2000年后，圖書出版生意式微，她賺的錢賠得精光，靠著房子抵押才勉強還了所有欠債，但為了一份職業夢想仍堅守攤位。

2009年，兒子李明大學畢業后應聘到聯通廣州總部擔任宣傳策劃。一次活動現場，李明認識廣州市本地女孩吳覓，兩人戀愛。吳覓1990年出生，是家中獨女，彼時在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念書。2011年春節，李明帶著吳覓回武漢認門。林春蓮得知吳覓父母經營一家糖水鋪，也支持兩人的戀情，但唯一條件是讓他們留在廣州。林春蓮雖舍不得，但支持兒子的選擇。

2012年6月，吳覓大學畢業，應聘到唯品會擔任線上評估師。年底，兩人回到武漢市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婚禮。婚后，林春蓮拿出50萬元積蓄，在親家母呂淑琴的隔壁小區為兒子兒媳付了一套小兩居室的首付。

2013年，孫子豆豆出生后，呂淑琴考慮到女兒女婿事業上升期又都是獨生子女，再加上親家囑托，干脆關掉糖水鋪，直接搬到三口小家。林春蓮夫婦便總是省吃儉用，每個月以“家用”的名義貼補她5000元。

可是，2015年年底呂淑琴擦窗戶時腳底打滑，從窗臺上滑下來摔斷了后腰，無法再承擔照顧豆豆的重擔。

李明夫婦一直忙于工作，自呂淑琴住院后，對豆豆束手無策，無奈之下只能向遠在武漢的林春蓮求救。于是出現文初那一幕——

林春蓮雖然應承了，但她心里也沒底。畢竟，家庭生活不是她的主場，兒子李明是丈夫一手帶大的。接到兒子電話后，夫妻倆徹夜未眠，最后決定由林春蓮去廣州打頭陣，李建國在武漢處理門面轉讓事宜，隨后到廣州會合。

當晚7點，林春蓮抵達廣州市白云機場。在兒子的電話遙控下，她轉公交、地鐵抵達花都區一個老小區時，已經是晚上9點了。

次日晚上7時許，飯沒做好，兒子全家就回家了。林春蓮著急炒菜，沒注意豆豆來到廚房，手被電高壓鍋的蒸汽燙傷了。因為燙傷，豆豆每天需要到醫院清洗傷口、換藥。吳覓不放心林春蓮帶孩子，只能請長假照料，因此錯過了公司一個項目和升遷機會。再加上豆豆右手虎口處留下永久性疤痕，她更是對婆婆心懷怨念。

左支右絀難以為繼，逃出家庭二次創業

可是，林春蓮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自從來到廣州，她每天早上五點半起床，為全家做早餐，給豆豆做輔食，然后洗衣、拖地，打掃衛生。兒子兒媳上班后，她就帶豆豆去游樂場玩耍，豆豆午睡后她才能吃午飯，隨后要馬不停蹄準備晚餐，疊衣服等。晚上10點豆豆洗澡入睡，她還要給玩具消毒、準備次日清晨輔食，搗鼓到晚上11點才能歇下來。次臥是個高低床，上鋪堆滿了衣物玩具。她和孫子擠在下鋪的單人床上，晚上睡覺只能蜷著腿。

短短兩周時間，她就吃不消了。體重驟然下降10余斤，晚上睡覺也是胸悶氣短，白天帶孫子無精打采。再加上，自從燙傷孫子后，吳覓也不似從前那般親熱，看她總是一臉幽怨。

2016年3月，無奈之下林春蓮將在武漢的老伴李建國提前召喚到廣州。丈夫過來后，負責給全家人做飯、洗衣、打掃衛生，林春蓮負責帶豆豆，家里情況有所好轉。

可是林春蓮發現自己根本融入不了同齡人的圈子。每次帶豆豆出門，總會遇到跟自己年齡相仿的老人帶著孫子遛彎。在林春蓮看來，這群60歲左右的“年輕老人”，將人生依附在子女身上，早已放棄了自己。比如每天熱衷清早去超市搶特價菜，晚上聚成堆跳廣場舞，出門吃飯帶個飯盒連辣椒都打包，不帶孫子就去棋牌室耗一天。

很快，林春蓮就受不了，相繼出現頭疼、神經衰弱的癥狀。李明帶她到醫院，也查不出所以然。吳覓本就對她有意見，現在更覺得婆婆矯情，屢次向李明抱怨：“我媽連貼帶補幫我們養家養娃，如今你媽一過來就各種腰酸背痛，燙傷豆豆，跟鄰居吵架。”李明本就火大，就跟吳覓吵起來。

兩人爭吵的內容，林春蓮在門外聽得真真切切，心里也很憋屈。她想沖進去跟兒媳解釋，可是一想到只會讓兒子更難堪，只好忍了。

其實，令林春蓮頭疼的還不是這件事。在廣州生活的這一個月，兒子總是晚上12點后回家，她心疼不已，勸他不要這么操勞。李明搖搖頭：“媽，你把豆豆帶好就是幫我大忙了。”林春蓮知道，自己雖然幫他付了房子首付，可兒子每個月要還近6000元的房貸，再加上養娃、養車，每個月固定花銷在20000元左右，此前有親家呂淑琴的大貼小補，承擔了很大一部分。

不久后一件事，讓她打定主意回歸職場。有次，豆豆跟小朋友在滑梯玩耍時打起來了。林春蓮上去拉扯，跟對方家長起了沖突。最后，物業出面才調停，但林春蓮的“潑辣”名聲也傳開了。無奈，她提出一個兩全之策，她自掏腰包，每個月花6000元從招聘市場找來了來自四川省綿陽市郊區的住家保姆羅幺妹。

隨后，林春蓮做了個重要決定，二次創業。2016年年底，林春蓮回到武漢，將武漢的三居室房子賣掉，帶著100萬元賣房款來到廣州。吳覓本以為婆婆是來改善住房問題的，對她態度有所改觀，可得知她要創業后，吳覓覺得純粹胡鬧，索性跟她冷戰。

林春蓮有自己的打算，沒有理會兒媳，隨后重新開了一個圖書檔口。林春蓮起早貪黑忙了4個月，卻虧了15萬元。其實，隨著手機互聯網的興起，圖書市場迅速萎縮，生意并不好做。而在人生地不熟的廣州，林春蓮更是舉步維艱。不過，林春蓮雖然做生意虧了，但每個月按時支付羅幺妹的工資，同時也補貼5000元給小家。

2017年3月，吳覓又懷上二胎，因為反應大，辭職在家養胎。六口人蝸居在80多平方米的小兩居，兒子兒媳住主臥，保姆領著豆豆住次臥，林春蓮和老伴兒只能在客廳搭個行軍床睡覺。本來，林春蓮準備收手，跟丈夫攤牌虧損情況，但看到家里情況，她又有些猶豫了。眼前最要緊的是賺錢，除去房貸、養娃、生活開支還有羅幺妹的工資，如今還要考慮二寶開銷。

林春蓮思來想去，決定還是做生意。隨后，她到廣州各大圖書市場考察，最后決定賣漫畫書。隨后，她將圖書檔口的書籍低價處理掉，又進來一批動漫書籍。一倒一賣，凈虧40萬元。

2017年10月，孫女苗苗出生。讓全家人心痛的是，苗苗出生后就被診斷為唐氏兒患者。為了讓家能正常運轉，丈夫李建國負責每天采購食材、做飯，保姆羅幺妹負責豆豆起居、打掃衛生，兒媳吳覓則要照顧苗苗。家里每個人都各司其職，沒有任何空閑。家里開支大了，林春蓮賺錢的任務更重了。

可干了半年，林春蓮的書店再次虧損近40萬元，這樣一來武漢的房款花得所剩無幾。但是，圖書產品需要不停更新才能吸引更多進貨商，無奈之下，林春蓮只得硬著頭皮向以前的書商朋友借錢來周轉。可每次老伴和兒子問起她的經營狀況時，林春蓮都只能強顏歡笑粉飾太平。她是個好強的女人，讓她向兒媳認慫萬萬不能;而且看著常年加班的兒子臉上的疲憊，心疼的她也舍不得將真相告訴兒子，她只有一邊四處借錢一邊期待著奇跡出現，生意早日好轉。最焦慮的時候，她一連好幾夜徹夜難眠，頭發一綹一綹地掉;有時，她只好躲在店里，周末化上濃妝才敢回家看看孫子孫女。

失守黃昏經濟，誰來守護父母的幸福

可不管再難，林春蓮每個月20號固定往家庭公共賬號上打款8000元，所以家里沒人注意到她的經營情況。

然而書店生意一直不好，一籌莫展之際，來了個機會。林春蓮此前有集郵習慣，2017年11月，她守店時，有人花15000元收走她收集的一套郵票。林春蓮喜出望外，這可是兩個月的家庭補貼啊！此后，她開始琢磨收藏，但凡有推銷員來店里推銷郵票，她都會買一些。少則上百多則上千，為了買郵票，林春蓮從自己伙食費里省錢，常常一連幾天就啃饅頭，半夜也經常餓醒。

剛開始，林春蓮買了數千元的，轉頭倒手一賣，賺了一兩千元。后來膽子大了，她開始大額購買郵票和紀念幣。很快，林春蓮發現了一個新的世界，自從倒賣郵票后，她的手上總有活錢。回家后，她給孫子報萬元興趣班、帶孫女去做專業康復訓練。就連兒媳吳覓也對她刮目相看，每次都媽前媽后地跟著叫。

林春蓮大半輩子經商，想著這件事有利可圖。

于是，她以書店周轉名義向書商朋友借錢，且承諾有5分的利息，這個消息一下子在武漢的書商朋友間炸開了鍋。漸漸地，圈子里開始傳她另辟蹊徑創業成功，甚至有人自掏腰包到廣州取經，也主動借錢給她。

然而，郵票生意并不能力挽狂瀾。此時，書店生意持續虧損。有次，林春蓮偏頭疼犯了回家休息。她本想跟老伴兒李建國講講書店的現狀，可她懷里的苗苗突然伸出小手緊緊地握住她的右手食指。剎那間，林春蓮胸口涌入一陣暖流，什么話也說不出口了。

她只能將生意虧損的消息埋藏心底，鉚足勁創業。家里有七張嘴、房貸、保姆開支等著她，她不能再給兒子增添壓力。

為償還債務，林春蓮拆東墻補西墻，還用自己、老伴的身份證辦信用卡，甚至借高利貸，用以還本金和利息。有次，林春蓮又跟丈夫李建國要身份證，引起了他的警覺。林春蓮本想將事情緣由說出來，可豆豆又喊著爺爺送他去培優，話到嘴邊又吞回去了。

為了還債，林春蓮甚至花400多萬購買彩票以期中獎，然后用獎金還債。然而，隨著借款越來越多，利息越滾越大，林春蓮發現自己欠債高達2400多萬。林春蓮的批發檔口生意慘淡，而她的欠債越來越多，因為還不上高利貸，她被人跟蹤、潑油漆甚至威脅。有次，林春蓮回家清洗身上的油漆，看到茶幾上有個田字本，她拿起來看，發現是豆豆歪歪扭扭寫的字：我的奶奶很優秀……不由痛哭出聲。

雖然，她深知自己無法力挽狂瀾，可是，每當她回家，看到家里的狀況，她又根本無從說出自己的遭遇，還得費盡心力在家人面前粉飾太平。所以家人根本不知道她的情況，一直以為她的生意做得很好。

2017年12月，有位朋友緊急催債，林春蓮獨自前往廣州市越秀區找朋友借錢還債，但朋友躲著她不見;同時，她發現身后有人跟蹤，林春蓮頓時崩潰。最后，她只得到廣州市公安局越秀區分局北京派出所自首，警方調查得知，林春蓮已還債務和利息合計500多萬元。還有一千多萬無法償還。事發后，李建國才得知妻子的近況。

2018年8月8日，林春蓮因詐騙罪被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13年。最近，兒子兒媳到監獄看望林春蓮時，潸然淚下。對于母親，李明懷有深深愧疚。兒媳吳覓更是自責不已：如果當初多跟婆婆溝通，也不至于讓她鋌而走險再度創業，以致欠下巨債身陷囹圄。可惜，后悔已遲。

（因涉及隱私，文中人物為化名，相關信息做了技術性處理。）

[編后]在中國，退休老人總是不得不承擔起照顧孫輩的責任，很多老人如果不出力便要出錢。但是，并不是所有退休老人都適合回歸家庭。在這種情況下，林春蓮為了花錢買太平，不得不在退休后二次創業，可是錯誤估計了市場形勢，以至于走上了犯罪的不歸路，令人惋惜。其實，老人給子女帶孩子不是法定義務。作為子女，也應該給老人多一些關愛，還他們一個幸福晚年。

編輯/艾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