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麗娜
臉盤很大,不敢輕易留短發(fā),但少年就是一路短發(fā)走過來的,被人叫了多年的“大臉妹”,其實也挺可愛。胖嘟嘟的臉,對于如今膠原蛋白開始流失的我來說,甚是想念。想再留一頭帥氣的頭發(fā),做一回張揚的自己。
想起那年小學,學校藝術節(jié)選擇表演隊員,因為短發(fā)被一票否決。很不服氣。于是,不肯再讓我爸的推剪給我推頭發(fā),我是女孩子,我要蓄長發(fā)!奶奶總說,臉大好看,長短都遮不住富貴相。我不懂,咋一聽之下,覺得希望我快點出落成大姑娘,好將我嫁與富貴人家似的。于是,又找我爸的推剪,讓他繼續(xù)給我推頭發(fā),越短越好,反正做“大臉妹”也已多年。什么富貴相,我可不想那么早嫁人,且扎頭發(fā)那種細活,我還真做不來。其實,我是懶。
我爸雖然不是專業(yè)的理發(fā)師,但他的審美眼光總是不錯。雖然做“大臉妹”多年,但出去總能聽到有人對我爸媽說:“這孩子長得蠻標致。”鄉(xiāng)下方言里不習慣說“漂亮”,“標致”一詞已是對美最高級的表達。
上個世紀90年代末,女明星們流行的短發(fā),我爸時常照著海報里的款式,給我理頭發(fā)。長年累月下來,我爸的頭頂功夫日趨嫻熟、精細,女大十八變的效果就這樣突顯出來了。直到師范畢業(yè),我才開始蓄起長發(fā),因為再也不需要我爸的推剪了。那時,我已完全脫離了“短發(fā)仔”的影子,頂一頭如瀑黑發(fā),在學校圖書館,音樂教室,操場上,陽光下快樂穿行。那時,也真是年輕,年輕得可以揚起大臉,不去想明天會有什么煩惱。
拿到人生第一筆工資,沒跟著同事瞎鬧去換發(fā)型,而是把這筆錢交給我媽,讓她去買一套理發(fā)工具,打算自己來理發(fā)。只是,再高明的理發(fā)師也不可能給自己理發(fā),最佳解決辦法就是互剪。媽媽和我都是長發(fā),通常是修剪,這個簡單。關系到臉,親媽也不能信任,一剪刀下去,把握不好分寸,估計半個月都不敢出門了。所以,劉海兒那一塊歸我自己負責,后面那塊留給我媽。
操練刀功久矣,其火候到了自己沒有想到的程度。學校那些愛美的女同事,竟也找上門來。一個笑臉揚起來看著我,那種信任毫不設防:“我相信你的眼光,你覺得怎么剪合適就怎么剪。”這是一種在工作中很難找到的感覺。我既緊張又激動地握著剪刀,細心地比劃著剪刀咔咔下去。密集的發(fā)線,如同我與她們之間長期積聚起來的信任,在透明的視野中無聲地走出一種美的姿態(tài)。
我集中注意力,睜大雙眼分辨了許久,那一刻,我突然想到,荊軻也曾因不合時尚潮流而苦惱:與文人不能說書,與武士不能論劍。我除了臉大的煩惱,也沒那么多的無奈。但我沒有想到的是,我竟然那么走運,能與她們終日唱和,相樂相泣。
我不知道,人要獲得怎樣的機緣,才能與人性中至美至純的部分如此接近。膚發(fā)受之父母,頭發(fā),理所當然是人最為珍視的部分。可是,竟有人把這最為珍視一部分毫無顧忌地交與我。那一瞬,我的身心為之一震。應該說,我是值得信任的,這信任是多么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