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顯斌
1.
一切都變了樣子,唯一沒變的是那支小調。走在這兒,走在沂蒙山區,走在銀座天蒙旅游區,時時的,會在翠色里,會在碧綠里,傳來一聲清脆的歌聲:“人人那個都說哎沂蒙山好……”歌聲在云霧里飄來,隱隱約約的。
抬起頭,遠處望海樓的山峰,還有層樓,就在云霧里矗立著,就在云霧里隱約著。
多少年了,誰能說清,這樓是什么時候出現的,是什么人建造的。那時,這兒一定還沒有這支《沂蒙山小調》吧。可是,這兒就有了炊煙裊裊,就有了山歌陣陣,就有了月夜的約會,就有了愛情的羞澀。
這是一處古老的土地,更是一處多情的土地。
這是一處樸實的土地,更是一處浪漫的土地。
這些,這兒的山水能夠作證,這兒的山歌可以作證,這兒的男人女人能夠作證:一個個豪爽的男子,一個個多情的女子,在這兒耕作著,在這兒洗滌著,在這兒歌唱著,在這兒微笑著。這些,高高的望海樓可以作證。這些,清亮的溫涼河可以作證。
那時,高粱熟了,紅遍山山水水,紅遍白石屋村,也紅遍整個沂蒙山。
那時,豆花開了,帶著凈凈的香氣,浮蕩在這兒的每一寸土地上。
可是,一聲槍響,打破了這里的寧靜、安詳和幸福。于是,一支歌謠隨之誕生,誕生在炮火里,誕生在硝煙里,誕生在鮮血和眼淚里,也誕生在奮起和抗爭中。
這些,高高的望海樓可以作證。
這些,白石屋村的每一塊石頭都可以作證。
2.
白石屋村變了,一座座整齊的屋子在山水間閃現,掛著紅燈籠,也蕩漾著笑聲,成為一處著名的觀光之地。這兒綠色蕩漾,花兒如火,公路平整如鏡。唯一沒變的是村子的名字,好像在等著一群人回來一樣,他們如果回來,找不見地方該咋辦?那一塊塊白色的石頭也沒有變,依然剛勁如鐵,堅硬如鐵。多少年風雨過去,當年那一群唱著歌的人,穿著軍裝,扛著槍,已經走遠,大多數甚至已經走入到時間的另一面去了。唯有這些石頭,如一尊尊雕塑,在這兒矗立著,月月如此,年年如此。
風吹過,滿山的高粱熟了,如火一般。
草起伏,遍地牛羊顯現出來,如一朵朵白的黑的紅的花兒。
人走在這兒,恍如走進了歷史的深處,走在那段金戈鐵馬的日子里。遠處,不知誰又唱起了《沂蒙山小調》,那熟悉的旋律,再次在山水間響起,在白石屋村的天空響起,也在天蒙旅游區的每一處山水間回響著。這時,一塊塊石頭都仿佛有血有肉了,都仿佛成了當年那群健兒,一個個都能發聲,吐音,開始一支大合唱。
這時,那支歌仿佛就是從這些石頭的靈魂里發出的。
風,再次蕭蕭吹來。
炮火,再次在歷史的縱深處傳來。
一支穿著灰布軍裝的戰士,腳步鏗鏘,走在歌聲里,走在炮火硝煙里,也走在游人的想象里。他們年輕的臉上,充滿著一種向往;他們的眉宇間,浮蕩著一層淡淡的陽光。他們渴望美好,渴望幸福,渴望過著一種自由的生活。他們渴望站在山尖,看著遠處的妹子,扯起粗獷的嗓子,唱上一支山歌,唱得對方羞紅了臉,悄悄回望著自己。他們渴望牽著對方的手,走在沂蒙山的春風里。他們渴望他們的生活中只有花兒,只有山歌,只有高粱和大豆。
他們將這一切的希望,都融入到一首山歌里。
在歌聲里,他們望著遠處,仿佛看見了家鄉,看見了心上人。
在歌聲中,他們又義無反顧地走向炮火硝煙,走向抗日戰場,讓自己的血,灑在沂蒙山的土地上,撒在費縣的土地上,也撒在白石屋村的土地上。
我們來時,正是4月,山翠如染,花紅如火。
3.
是的,這支歌兒誕生的年代,是沂蒙山最為艱苦的年代,是抗戰最為激烈的年代。正是因為戰爭的艱苦,才顯現出戰士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正是因為鐵血來去,才更顯現出戰士們態度的堅決。
他們或是本地男兒,為了家園,為了親人,為了心里的愛情,放下鋤頭,走向戰場,走向硝煙。
他們或是遠處來的健兒,為了一個民族的尊嚴,為了一個國家的尊嚴,揮一揮手,揮別故土,揮別炊煙,走向沂蒙山。
他們走時,有心上人相送嗎?
他們回望家鄉的時候,大概能看到心上人眼中的淚水吧?
他們懷里裝著心上人送的鞋墊,夜夜無眠時,會悄悄拿出來看嗎?
這些,都已經無從知道了。他們中的很多人,在炮火里,在硝煙里,在和日寇的廝殺中,倒在了這片土地上。他們閉上眼睛前,耳邊一定會回蕩著這支優美的旋律吧?而今,他們長眠在這片土地上,日日夜夜,會聽到這首歌吧。
彼時,他們一定會含笑九泉吧。
時光,早已遠去,追夢路上,一定會有他們的英靈相伴,會有他們不泯的忠魂相伴吧?
他們,永遠活在這片土地上,也永遠活在這首《沂蒙山小調》里,年年歲歲,永不離去。
年年歲歲,《沂蒙山小調》青蔥著,優美著。
年年歲歲,他們在《沂蒙山小調》中年輕著,微笑著。
4.
這支山歌,是一代人精神的點睛之筆,是沂蒙山的點睛之筆,是費縣的點睛之筆,更是天蒙景區的點睛之筆。
因為一首歌,我們知道那個年代不是只有鐵血,有赴死,更有無限的希望,有美麗的追求;因為一首歌,我們知道那個年代,無論有多么瘋狂的殺戮,有多么殘忍的暴行,也掐不斷一個民族的夢,也扼殺不了一個民族樂觀自信的精神。
山歌產生于1940年。
那是沂蒙山一帶抗戰最為艱苦的時候,也是費縣抗戰最為艱苦的時候。也就在1939-1941年間,日軍對沂蒙山區進行“鐵壁合圍”,瘋狂地燒殺搶。他們走過的地方,一片鮮血,一片廢墟。
可是,希望是殺不死的,精神是打不敗的。在費縣,在小小的白石屋村,一支歌曲正在誕生,在一支筆下流灑出來。一個叫阮若珊的八路軍文工團女戰士,寫下歌詞;另一個名叫李林的文工團戰士,以一種民歌調子為之譜曲,當時有反動組織黃沙會。因此,歌曲命名為《反對黃沙會》。
于是,一支歌就此誕生。
它誕生在一個小村,誕生在一個不經意的夜晚,迅疾傳遍費縣,傳遍沂蒙山區,傳遍每一個戰士的耳中心上。
炮火硝煙中,一首歌在響起。
月夜寂靜時,一首歌在響起。
它隨著戰士們進軍的腳步,走向遠處,走向關外,走向江南,走向遙遠的天邊。到了1950年,經過一些音樂家修改,完善,補充,優美的《沂蒙山小調》出現了,可它的根分明是產生于戰爭年代,產生于烽火連天中。它歌唱的是新時代的生活,抒發的卻是鐵血年代人們的夢想,還有心聲。
浴血奮戰,是幸福生活誕生的基礎,更是這支歌誕生的基礎。
這支歌,是喋血沙場的健兒夢,是他們希望的延續。
從沂蒙山出現那支隊伍的時候,從費縣響起嘹亮軍號的時候,從白石屋村出現一個個矯健的身影的時候,就預示著這支歌的誕生。沂蒙山根據地,是抗戰時最為艱苦的地方,也是對敵作戰最為勇猛頑強的地方,更是流血犧牲最多的地方之一。
當一個個戰士們倒下的時候,他們的眼前,一定有高粱紅了,一定有豆花飄香。
當他們再最后看一眼這片土地時,看到的一定是沂蒙山的美麗,沂蒙山的壯觀。他們的眼中,一定充滿著留戀不舍。
走在白石屋村,走過幾塊花崗巖,就是一個小平臺,上面有一座紀念亭,挺拔清秀,就如那支《沂蒙山小調》一樣,自然清新。這兒,就是這首小調的誕生地。
站在這兒,耳邊,無來由再次響起那熟悉的旋律:
人人那個都說哎沂蒙山好,
沂蒙那個山上哎好風光。
青山那個綠水哎多好看,
風吹那個草低哎見牛羊。
高粱那個紅來哎豆花香,
滿擔那個谷子哎堆滿場。
咱們的共產黨哎領導好,
沂蒙山的人民哎喜洋洋。
我抬起頭,看著遠處的青山,近處的房屋,以及時時走過的眉目含羞的女子,不由得想起詞作者阮若珊的題詞:“深深懷念沂蒙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