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六金的長征路

彭月才

1934年10月，中央蘇區第五次反“圍剿”失敗，中央主力紅軍被迫戰略轉移。當時，紅軍女戰士上前線參加轉移，必須符合三個條件：一是身體好，能背東西;二是不怕苦，能走路;三是必須到中央衛生部檢查身體。鄧六金年輕又不怕吃苦，順利通過了體檢，成為第一個符合條件的女戰士。一天，中央組織部部長羅邁（李維漢）找來危秀英、吳富蓮和正在馬克思共產主義學校學習的鄧六金，對她們說：“中央決定，你們幾個女同志，準備到前方去。”

聽說上前線，鄧六金非常高興，立刻打起背包，到中央工作團（后整編為總衛生部干部休養連）報到。鄧六金和危秀英、吳富蓮、王泉媛、劉彩香等一批人是“政治戰士”，負責宣傳群眾、籌糧籌款、護送傷員等工作。擔任過福建省蘇維埃政府婦女部部長的鄧六金，知道這不是普通的上前線，而是執行一項特殊的使命。

10月10日這一天，部隊離開瑞金城向西出發。鄧六金身穿灰軍裝，英姿颯爽地走在隊伍里。在送行的人群中，有曾任福建省蘇維埃政府主席、現任中央糧食部副部長的張鼎丞，也有江西省蘇維埃政府主席、后來成為她終身伴侶的曾山。

信念如磐堅如鋼

堅定的理想信念，是共產黨人的政治靈魂和精神之“鈣”。心中有信仰，腳下有力量。參加長征的30位女紅軍歷盡千難萬險，有的客死異鄉，有的漂泊流離、與黨失去了聯系，但她們中沒有一個叛黨變節的，至死保持了對黨的忠誠。鄧六金就是其中的一位典型。

長征是一次理想信念的偉大遠征。在長期的艱苦行軍中，許多紅軍指戰員都病倒過。當時部隊有“8塊錢”之說：實在走不動的傷員，按規定給8塊銀圓寄養在當地老百姓家里，但后果往往是被殺被抓，或因傷病得不到治療而死。因此，女紅軍的行軍口號干脆而堅定：“不掉隊，不帶花，不當俘虜，不得8塊錢。”

部隊行軍到貴州時，鄧六金突然病了，拉痢疾，發高燒，身體虛弱得像要癱在地上，沒有一點力氣。領導把馬讓給她騎，但她騎不住，一上去就掉下來。當時，部隊缺醫少藥，又在急行軍。為了不拖累大家，鄧六金請求大家先走，她在后面跟著走。她堅決不同意寄養在老百姓家養病，發狠道：“死也要死在行軍路上！”危秀英見狀，主動向組織要求留下來陪伴她。在危秀英的攙扶下，鄧六金拄著樹枝做的手杖，深一腳，淺一腳，慢慢地沿著山路向前走。晚上，沒有月光，沒有星星，實在走不動了，她們就依偎在一起，熬過漫漫長夜。第二天，稍微有一點精神，又起來趕路。就這樣，她們克服了饑餓、疾病和疲憊的襲擊，一連走了四天四夜，也不知能不能趕上部隊。嘴上不說，但心里急得像著了火，暗中發誓一定要趕上部隊。最后，她們歷經千辛萬苦終于趕上了大部隊。干部團團長陳賡高興地迎上來握手歡迎，十幾個姐妹圍上來擁抱在一起，贊揚她們這種互相幫助、戰勝困難的精神。鄧六金此刻激動得淚流滿面。

在最困難的時候，正是共產主義的遠大理想和北上的堅定信念支撐鄧六金沒有倒下，并產生了強大的精神力量。之后，無論遇到什么艱難困苦、多少艱險挫折，鄧六金始終“紅心”如初，保持滿腔熱忱，始終忠于黨、忠于祖國、忠于人民。

跋山涉水勇擔當

擔當精神乃生命大義，敢于直面問題，迎難而上，克服一切艱難險阻，這是共產黨人的鮮明品格。長征中，鄧六金等女戰士與男同志一樣，爬雪山、過草地，冒酷暑、渡江河，吃草根、嚼樹皮，經受了生與死的考驗。除了行軍之外，“政治戰士”還有更大的職責，她們要冒著天上敵機轟炸、地上敵軍圍追堵截，克服比男同志更多的困難，完成使命。她們個個盡職盡責，任勞任怨。

在血與火、生與死的考驗面前，鄧六金總是沖在最前面。干部休養連有60副擔架，每人要負責三四副，“政治戰士”要與抬擔架的民工同行。因為民工是臨時請來的，體力不一樣，行進速度有快有慢。鄧六金必須跟著擔架走，前后照應，不斷地來回跑，以便每一副擔架都能及時跟上。遇到民工抬不起時，她還要挺身而出，上去幫忙抬擔架。

一天，突然遇到敵機轟炸，一個抬擔架的民工被嚇跑了，擔架上躺著一位負傷的紅軍干部，另一個民工急得不知所措。敵機還在頭頂上嗡嗡作響。“說什么也不能扔下傷員不管！”鄧六金仿佛忘記了自己體弱有病，趕上前去抬起擔架就走。長征的道路異常艱險，在行軍過程中，戰士們最大的擔心就是掉隊。因為沒有明確的行軍標志，一旦掉了隊，就有可能再也趕不上隊伍，時刻面臨著生命危險。山里連日的陰雨和部隊連續的斷炊，已經使得她的身體相當虛弱，擔架越發顯得沉甸甸的。更不幸的是，前面又出現了一個高坡，他們的腳步不由地緩了下來。這時，鄧六金的體力透支到了極點，突然幾口鮮血從嘴里噴了出來。民工和傷員看到后難過地說：“女人干不得這個，還是找個男人來。”但環顧四周，去哪里找男人？鄧六金抹掉嘴上的血跡，緩過一陣后，抬起擔架繼續追趕隊伍。整整三天啊，她的兩只腳都磨爛了。民工和傷員感動得落淚，稱贊她是罕見的奇女子。后來，鄧六金又多次累得吐血，但因缺醫少藥，剛強的她只是喝點熱水就宿營休息了，第二天又走在行軍路上，就這樣一直堅持到了延安。董必武回憶長征時這樣感嘆：鄧六金她們是那樣的不怕困難，那樣去完成她們所負的任務，是許多男子所望塵莫及的。

長途行軍，籌集糧食是一個艱巨的任務。紅軍過了大渡河后，大家的糧袋都空了，十多天都是靠野菜湯度日。為了過雪山，必須到藏區籌糧。一天，鄧六金等八名“政治戰士”在朱德的帶領下，去向藏民購買糧食。由于對紅軍有誤解，藏民早已把青稞收割完并藏了起來，田野里光禿禿的，四處不見人影。他們走了很遠的路，好不容易發現了一塊沒收割的稀稀落落的青稞地。一打聽，原來是主人丟掉不要的。于是，他們把20塊銀圓留給了麥地主人，并寫了紙條以示感謝和歉意，然后割起了青稞。因為沒有工具，只能用手搓。鄧六金手掌上磨起了許多血泡，但找到了糧食，她心里別提有多高興了。

長征途中，因野外采摘食物而中毒的事情時有發生。一天晚上，她們在毛兒蓋沙窩煮了一些從山上采來的野蘑菇，鄧六金、廖似光等吃后不幸中毒，直到戰友發現后，用灌水的辦法才把她們救活了。

正是她長時間艱苦卓絕的奮斗和勇往直前、無所畏懼的品格，才使偉大融于平凡，是長征精神的生動寫照。

非凡智慧得勝利

女戰士們的智慧與專長，在長征途中獲得充分施展的空間。在荊棘密布、險象叢生的漫漫長征路上，鄧六金等發揮聰明才智和集體的力量，克服了一個又一個險境與困難，走完了兩萬五千里長征，勝利到達延安。

沿途擔架隊休息時，民工可以打盹，但對鄧六金來說顯得十分奢侈。民工走不動了，她要想盡一切辦法，或唱支山歌或講個故事，為他們加油鼓勁。民工吃不飽飯，她就把自己本來就不夠吃的糧食分給他們。1935年5月下旬，干部休養連來到瀘定橋西頭。橋上新鋪的木板不那么牢固，搖搖晃晃的，橋下波濤洶涌，水勢湍急，叫人膽戰心驚。只身過去尚且困難，休養連的眾多藥箱怎么運過去，更是一大難題。指導員李堅真和鄧六金、王泉媛等想出了辦法。她們解下綁帶，把藥箱緊綁在肩上。過橋時手抓鐵索，彎腰負重緩緩前行，才得以把一個個藥箱全部背過去。董必武見后十分高興，又一次表揚了這些機智勇敢的女戰士們。

翻越大雪山時，鄧六金等不顧過雪山不準講話、不準唱歌的規定，輪流扯著沙啞的嗓子以歌聲鼓勵傷病員，拉著、推著他們向上爬。就這樣肩扛手拉，終于把傷病戰友以及擔架、藥箱全部拉到山頂。下山時，鄧六金精疲力竭，連滾帶爬滑到了山下。

過草地時，四處是水潭、沼澤，危機四伏。鄧六金這些女戰士與休養連的老同志、傷病員一起，抓緊木棍，三人一伙，五人一團，手拉手，相互攙扶，緩緩向前行進，這極大地減少了傷亡。草地上太潮濕，躺著宿營肯定不行。于是，她們練就了一套本領，四個人背靠背站著睡。這樣有兩條好處：一是后面、左面、右面都有依靠，睡得穩實;二是草地氣候變化莫測，忽風忽雨，大家背靠著背，可以相互取暖。

后來，鄧六金被分配到紅三軍團，在彭德懷的率領下，走完了長征中最后的一段路，成為閩西親歷長征并見證長征勝利的唯一女英雄。

艱難險阻若等閑

真正的革命者，在困難面前能看到光明，在挫折面前能看到勝利，對前途充滿希望的歡悅情緒和樂觀態度。長征途中，無論環境多么惡劣，條件多么艱苦，紅軍女戰士都表現出了不畏艱難險阻，不惜付出一切犧牲，堅信革命事業必勝的樂觀主義精神。

過赤水河時，浮橋晃晃悠悠，河水洶涌湍急。這時，鄧六金看到幾個傷員在路邊痛苦呻吟，她果斷扔掉背包，背起一個傷員上了浮橋。見此情景，危秀英、劉彩香也相繼背著傷員上來。浮橋很窄，幾個人一上去，浮橋搖晃得更厲害，她們只好爬行。過了浮橋，她們又抬起擔架，步履艱難地爬上了一座大山。因為山勢很陡，鄧六金只好跪著爬行，肩膀、腿和手都磨爛了，累得大口大口地吐血。但她憑著剛強的意志，一聲不吭，一直堅持著繼續趕路。

夾金山是紅軍長征翻越的第一座大雪山，海拔4000米以上，山頂終年積雪，空氣稀薄，杳無人煙。當地人稱之“神仙山”，意思是除了神仙，連鳥都飛不過去。上山前，休養連按照上級要求，縫補好衣衫，準備了辣椒和白酒。登山那天早上，大家都喝了辣椒水，嘴里火辣辣的，身上也暖和起來了。到了半山腰，山勢越來越陡，狂風卷著大雪，漫天飛舞，一腳踏下去，雪有齊腿深，腳步越來越沉重。但是，鄧六金等并沒有被困難嚇到，她們意志堅定地攙扶著傷病員奮勇向前，終于成功翻過了大雪山。

由于行軍緊張，衛生條件差，紅軍戰士的頭上、身上長滿了虱子，渾身奇癢難耐。鄧六金學過理發，充當起大家的臨時理發師。有的女戰士索性剃成光頭，但又怕人笑話，便找個帽子戴上。行軍時，調皮的小伙子會搞突然襲擊，一把將她們戴在頭上的“遮羞帽”掀掉，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彭德懷風趣地說：“無虱不成軍，沒有虱子的不算長征干部！”

紅軍白天行軍，經常會遭到敵機轟炸。有一次，她們正護送幾個傷員爬一座光禿禿的山坡，一架敵機突然從云層中沖出，呼嘯著向她們扔下炸彈，頓時泥土飛濺。幸虧炸彈沒有爆炸，但飛起的土石依然把鄧六金和危秀英的雙腿埋在土中。敵機飛走后，眾人把她們從泥土里拽了出來。眾人齊笑道：“這是馬克思保佑我們！”

在一年的艱苦轉戰中，30名女紅軍沒有一個人掉隊，除了留下參加地方工作的外，27名女戰士全部到達陜北。

鄧六金在《我與曾山》一書中深情寫道：“如果后代們知道他們的先輩是從怎樣艱難困苦的環境中走過來的，并且記住這段歷史，這不僅是我，也是曾山同志的心愿。”在追憶老紅軍鄧六金長征的傳奇經歷時，她身上展現出的堅定理想信念、無畏斗爭精神、非凡聰明智慧、高尚人格情操等耀眼的人性光芒，令我們無限敬仰，激勵我們在新時代不斷前進。

責任編輯 / 馬永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