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經濟從“電梯模式”切換為“攀巖模式”

羅振宇

2019年5月16日，貝聿銘先生離開了這個世界，享年102歲。

他是一個在世上留下了很多座紀念碑的人。但他的每一個建筑作品，當時都面臨責難和挑剔，歷經千難萬險才來到世間。

曾經有人問他：“你怎么看待外界對你的挑剔？”貝聿銘的回答是：“我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些問題，因為我一直沉浸在如何解決自己的問題中?！?/p>

你，我，每個人都有過這樣的“貝聿銘時刻”。不論你做過什么、在做什么，你都會遇到形形色色的挑戰。怎么辦呢？貝先生的這句話是我聽過的最好答案。我一直沉浸在如何解決自己的問題中。那今天我們要解決什么問題呢？

不是克服困難，而是習慣困難

來聽跨年演講的人，心中一定有一個問題：中國經濟到底怎么樣？其實觀察2019年中國經濟的角度不僅只有好和壞，還有好多角度。比如，阿里巴巴學術委員會主席曾鳴教授說：“容易賺的錢肯定是沒了，往后大家都得做更辛苦的事?！?/p>

更辛苦的事是什么？曾鳴教授進一步解釋：你別以為到下沉市場就算更辛苦了，也別以為找細分需求就算更辛苦了，這都不算。真正的機會是，改造每一個值得被重構的傳統產業，這才是一件具備創造力的“苦差事”?？细煽嗖钍拢陀袡C會，只想掙容易的錢，就沒機會。

著名投資人張穎2019年下半年有一段時間，天天組織人看電影——《徒手攀巖》。影片中攀登的巖壁叫酋長巖，高914米，是全世界最難攀登的巖壁之一。這部片子拍的是全世界最著名的攀巖運動員Alex從準備到行動，最終徒手挑戰酋長巖成功的過程。

張穎為什么這么積極地拉人看這部紀錄片呢？他是一個投資人，他是在跟這個時代的創業者說：徒手攀巖的過程不是克服困難，而是習慣困難。張穎可能還有另外一個意思，就是中國經濟到了一個節點，從一個模式轉換到另一個模式，我稱之為：從“電梯模式”切換為“攀巖模式”。

所謂“電梯”指的是那些穩定的、確切的通道。過去我們理解這個世界的方式，只要搭上“電梯”，就能往上走，而且非常確定：好好學習，就能考上好大學;學歷越高，就越能進好單位;進了好單位，就肯定能多掙錢。

現在的中國已經切換到攀巖模式，下一步往哪里爬，每一步都在考驗我們的創造力和選擇能力。在這個時代的中國，從電梯模式切換到攀巖模式，其實沒有我們想象的那么難。

提到中國經濟的基本盤，我們首先會想到這些——極其完備的基礎設施、全球最大的供應鏈體系、世界最大的統一市場、從未中斷的文明共識，當然，這一切都離不開國家超強的社會組織能力。所有這些，其實就一件事：超大規模。理解中國經濟基本盤，必須把超大規模作為一個前提。

超大規模僅僅意味著是大、是多嗎？不，它還意味著另外一件事：復雜。復雜意味著什么？就像在攀巖的時候，地形越復雜，抓手就越多，向上攀援越容易。

無論誰都有機會

我們來看看復雜性是怎么成就中國這一代人的。

我們這一代人大多數是從農村來到城市，從小地方來到大地方，很少有誰一步到位。但是每走一步，這個社會都能給我們提供落腳點和抓手，就像攀巖的巖壁上充滿了抓手和歇腳的地方。

16年前，北大中文系的高材生陸步軒因為去賣豬肉火了，媒體稱他為“北大屠夫”。這兩年，他又火了，因為他賣豬肉干大了，成了一名賣豬肉的企業家。據報道，2018年他們公司銷售收入有18個億。

陸步軒從邊遠的農村考上了北大中文系，在當年算是坐上“電梯”了吧？不好使啊。沒找著合適的工作。從“電梯”里出來，哪怕上菜市場賣肉，也有機會。他繼續往前走，把賣肉的攤子發展成為一個正規的企業。你知道他現在在干什么嗎？在抖音上當網紅呢，跟現在的年輕人聊聊豬肉、聊聊人生，發一條短視頻就有好幾十萬人點贊。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陸步軒的故事在中國都非常常見。

你看一個人的一生，哪里是一個簡單的標簽、一部直達的電梯就能解釋的，復雜得很呢。這就是我們中國社會復雜性所帶來的各種各樣的抓手。

有人說陸步軒是趕上了創業大潮，又趕上了豬肉漲價，趕上趟了。那我們看一下30年前，和他一起在北大食堂打飯的同學們還有誰？

張益唐，數學家;李彥宏，百度公司的創始人;陳涌海，物理學家;郁亮，萬科集團董事長;宣明棟，得到APP總編室主任。

如果非要說他們是北大畢業生，一般人沒這機會，你看這幾位沒上過大學的：米雯娟，VIPKID的創始人;張勇，海底撈的創始人;黃章，魅族的創始人;還有老干媽的創始人陶華碧女士。

這就是中國，無論你身處哪個位置，你都不能說自己沒有機會。

什么是好的時代，就是走在街上，我們不敢小瞧任何一個人。因為“今天你對我愛答不理，明天我讓你高攀不起”。

在“巖壁”上找抓手

其實不光是個人，回顧今天我們做成的很多事，都是這么過來的。

我們來看烏鎮的故事。烏鎮分東柵和西柵。東柵是原生的自然市場，和很多的古鎮一樣，家家戶戶搞旅游：開客棧、辦餐廳、賣特產，今天嘗試個這，明天嘗試個那，充滿了活力和煙火氣。而西柵呢，把原住民遷出去，雇傭成員工，統一規劃，整體升級。舉辦互聯網大會的地方是西柵，去過的朋友都知道，門外是江南水鄉，門內是Wi-Fi大床。

東柵全是自家生意，充滿了能動性和靈活，什么容易賺錢，游客喜歡什么，東柵最容易嗅到風向，動作最快。但同時天花板也明顯，商品服務同質化，追求短期效應。

西柵陡然提升了這個古鎮旅游服務的基礎設施、秩序和標準。如果沒有西柵，你看到的烏鎮就是中國無數此類景區的一個，一樣的小橋流水，一樣的旅游紀念品，不會是今天這個脫穎而出的古鎮旅游的旗艦。

烏鎮就是中國的某種縮影，有人在前面探路，自由自在，但也承擔代價;有人在后面修路，把探路出來的成果，固化為基礎設施。

不斷地尋找抓手，走一步，踩實一步，再尋覓下一個抓手。一步一步地往上走。這整個過程，就是在徒手攀巖。

那我們應該采取什么樣的姿勢攀巖呢？在攀巖時代的中國，咱們比周邊人認真一點點就足夠了。

舉個例子：前幾天，我打了輛專車。為了得到五星好評，司機的操作是：首先，離我家還有二三百米的時候，他非常有禮貌地和我說，我提前給你結束行程，少收你點錢。我正要說謝謝，緊接著，司機說，如果您方便的話，能不能給我點一個五星好評？這話一出口，我人還在車上，正好還有空，剛占了他一便宜，不點說不過去。

就這么一個簡單動作，我對他頓生敬意。他面對的是同行業的共同問題，他會想辦法解決它，這樣的人會在這一行里出類拔萃。

其實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的著力點。往旁邊看一看，邁出這么一小步，這就是你向上攀巖的著力點。

2020年，我打算每周約一個和我工作無關的人吃飯聊天，不是為了辦什么具體事情，只為了從他身上學到一點我陌生的東西。如果2020年我真的嚴格執行了，我會不一樣。這會成為我在這塊巖石上攀巖的下一個抓手。

我提議大家也可以找一個自己的抓手，甭管是去上一個學、去參加一個比賽、去學一門手藝、去認識一個早就想認識但還沒有認識的人都行。明年的這個時候，看我們都做到了沒。預測未來的最好辦法，就是把它創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