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建華
夏如春電話里說:“我是煩透了真的真的我是煩得不想吃飯了你說我是個什么命啊你說?”
這句話實實在在有一扁擔長,說的沒有憋過氣去,聽的差點直接就趴下了。
電話這頭的何似秋,終于緩過氣來,笑道:“你別太……我醫治不了抑郁癥啊,我學的專業是獸醫。”
“我來你這透透氣,不許拒絕。”夏如春從來這樣,不把自己當外人的。
何似秋發了微信的位置圖給她。心想,還別說,在城市呆膩了,這個地方還真是值得來一下,好處就是特別適合“透透氣”。
中午時分,夏如春銀灰色的奧迪來了。
何似秋就將自己黑不溜秋的桑塔納鎖在路旁空隙地。他一邊往夏如春的車上鉆,一邊說:“南(難)來的西(稀)客啊,是先吃飯,還是……”
夏如春說:“先溜達溜達。”
奧迪就在何似秋的指引下,拐進了一條林蔭小道。小丘陵地帶就是這樣,道旁植被郁郁蔥蔥,胖的、瘦的灌木相安無事,民族唱法、美聲唱法的野鳥遠近呼應。
夏如春說:“舒服啊,我突然就羨慕死你了。”
何似秋斥道:“我有你一半好過嗎?你在市直機關什么事都不操心。”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我天天寫那些呆板的公文有意思嗎?在大學時,我就是在大型期刊發表過作品的才女啊,滿腦殼的詩歌啊,愛詩這么多年,誰能夠給我滿世界撒野的時間呢?再不寫詩,詩人就老了,就成為尸人了!”夏如春用痛心疾首的口氣說完,把方向盤拍得啪啪響。
何似秋不同意這個觀點,他說:“詩人,不見得要天天泡在詩集里,也不見得要天天出去參加詩會啊。”
“我的環境太不行啊,我都不好和你形容。領導看得起,上個月調了一個助手給我,她一來,我就更加氣不順了,經常給弄得有了進氣沒了出氣。一個學財務的,遲遲來早早走;我燒開水她喝,喝得心安理得;要她寫個千字不到的小材料,我是改得眼冒金星啊。她人不打彩也就算了,天天熱衷于描眉畫眼,穿得花里胡哨,我都被她那怪里怪氣的香水味給熏死了。”夏如春說得苦大仇深。
本來,何似秋是準備帶她去水庫庫區轉轉的,那方寧靜的水是能安撫人心的,聽她這么說,突然就改變了主意。
何似秋說:“我這里的植物你見了,動物你見了,人物你也見了,文物你還沒有見過,往左,嗯,左邊那條水泥路,對,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車轉了幾道彎,何似秋叫道:“停在這,你下來。”
夏如春就將車靠在寬闊的路旁。她走出車門,一抬頭,就被眼前的奇觀給震住了。
暖日晴陽下,一座十多米高六邊形的五層石塔聳立綠樹叢里,一棵六七米高的大樹長在塔尖。這塔,威武雄壯,恍如山中漢子;那樹,枝繁葉茂,撐起半畝大濃蔭。塔和樹,緊緊依偎,無限祥和。
何似秋笑了笑,說:“詩人啊,何必滿世界跑,這,就是詩歌的搖籃。”
何似秋介紹說,這是建于1838年的古塔,據說是1900年左右,雷公劈掉塔頂,有鳥開了個玩笑,將一顆樸樹的種子銜到塔頂,樹就神奇地長了出來,樹根一直往下,緊緊織滿古塔的隔層,根須延伸到了塔基下的泥土和周邊的稻田,成就了今天的塔樹奇觀。現在,是省文物保護單位了。
“這樹,活得了一百多年?”夏如春有點不相信,誠惶誠恐走近古塔,這才看清楚了鑲嵌在塔身上的“惜字塔道光十八年戊戌秋建”塔碑。
夏如春反反復復給塔樹奇觀照相,反反復復地說:“難得,塔樹相依上百年。”
何似秋接過夏如春的手機,給她和塔樹留影。
何似秋說:“我一直在想,一百年前,塔,或許是極其不情愿頭上長棵樹的;樹,也肯定是不愿意長在一座石塔上的,偏偏上天就做了這么個安排,于是它們就想通了,它們就開始交流了,它們就相依為命了,它們也就成為遠近聞名的奇觀了。”
夏如春忽然就覺得在大學很有些木訥的何似秋更像個詩人了,就問:“你想說什么呢?”
“你想做詩人卻安排你寫公文,你看不慣的同事必須和你共一室,你怎么就抑郁了呢?塔與樹的交流是根,人與人的交流是心。我以前也沒有想到會分配到這樣一個山溝溝,也埋怨得不得了,一呆久了,就像塔尖上的樹,賴著不想走了。”何似秋說得有點動情。
夏如春若有所思,背靠著古塔坐了下來,一聲嘆息道:“是啊,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