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雅娟
自大明朝建立以來,屠夫趙的祖上就是殺豬的。朱元璋建國后,屠夫趙的祖上也曾試過改行,畢竟皇帝姓朱,誰還敢殺“朱”?尤其自己還姓趙!趙家可是出過幾十個皇帝。
好在朱皇帝也愛吃豬肉,還給一個殺豬匠兼騸匠寫過對聯:“雙手劈開生死路,一刀割斷是非根。”屠夫趙祖上這才把心放到肚里,在階州城繼續當他的殺豬匠。子承父業數百年,到屠夫趙這一輩,積攢了點家底,在階州城繁華地段買了幾間門面,開了家肉鋪。
肉鋪開張大半年就賺大發了。屠夫趙六十多歲的爹開始摟著酒葫蘆,間或呷一大口,間或喝斥伙計。遇到有點姿色的中年寡婦來光顧,老漢就來了精神,殷勤倍至。屠夫趙的老婆看出點端倪,給屠夫趙吹枕頭風,咱爹想女人了。屠夫趙不信,直到煙花巷的老鴇上門來討債,才知道爹想有個暖被窩的了。
兩口子動了給老爹續弦的心思,老爹的眼光卻很高,非要年輕漂亮的,甚至看上了個比兒媳婦還要小幾歲的年輕寡婦。親事說到一半,朝廷突然下了公文,當今天子朱厚照下了禁豬令。
屠夫趙的爹抱著酒葫蘆坐在雪地里哭不出聲。這都年關了,臘月的水都要漲三分,突然間就不讓殺豬賣肉了,一家人可怎么活呢。自己還指著豬肉鋪娶個年輕媳婦呢。
肉鋪關了門,屠夫趙夫婦只能出門做幫工,兒子喜倌就由老爹看著。院子里放著許多洋金花的果實。這玩意兒有麻醉作用,屠夫趙騸豬的時候會用到。現在基本沒什么用處了,只是喜倌的玩具。小家伙用騸刀一只只切開那些果實,樂不可支。用喜倌的話說,他也在殺豬。
掌嘴!屠夫趙的爹捂住小喜倌的口,不許說殺豬。萬歲爺是屬豬的,又姓朱,讓官府聽到了,會把我們一家老小都當豬殺了。
喜倌掙開爺爺的拉扯,不服氣地喊,我只說一個豬字,爺爺你說了四個!
要命哎,屠夫趙的爹嘆息著,抱著酒葫蘆搖了搖,湊到鼻尖上聞了聞,沒舍得喝。
屠夫趙的爹靠著墻根生悶氣,聽到街上有人扯著喉嚨在哭。老漢出門一打問,原來是官府執行禁豬令,把老百姓養的豬全扔到白龍江淹死了。這可都是養了一年的畜牲,殺了吃肉心里還有點舍不得呢,全扔到水里喂了魚,可不是在心上扎刀子嗎?人群里哭著的,有葛老二的老婆,這一家子好吃懶做游手好閑,連自己的嘴都顧不上,更不可能喂豬了,偏就她哭得比誰都厲害。再仔細一瞧,葛老大葛老三都在哭,就是沒見著葛老二。啊呀,原來這個貪吃的葛老二,在白龍江偷撈淹死的豬,被浪卷走,尸體漂到了棧道灣。
年三十,屠夫趙全家包了頓素菜餃子,除夕夜就這么不咸不淡地過去了。大年初一,吃的還是剩下的素菜餃子,喜倌很不開心。屠夫趙的爹偷偷把喜倌叫到他的房間,從懷里摸出一根煮熟的豬尾巴。喜倌舍不得吃,用嘴唆了又唆,屠夫趙的爹笑出了老淚。
屠夫趙夫婦聞到了香味,把這爺孫兩個捉了個現行。屠夫趙壓低了聲音,我的爹哎,你哪來的豬尾巴?是想要了全家的命吧?
老漢從床下捉出一條沒尾巴的小黑豬,小家伙睡得很香,看來是服了洋金花的種子。
哪能這樣呀,屠夫趙急得跳腳,老婆趙劉氏卻略顯從容。只見她和好一灘泥,把小豬用濕泥包裹,團成個泥球,然后再塞到熱炕的炕洞里。幾個時辰后,用火鉗扒拉出泥球,扔到地上一摔,一只香噴噴的烤豬做好了。
屠夫趙一家四口大快朵頤,吃得滿嘴流油。趙劉氏又從廚房拿來幾瓣蒜,搗成蒜汁讓大家就著吃。快吃完了,屠夫趙突然一個大嘴巴呼在老婆臉上,大家都愣住了。
屠夫趙恨聲說,你這賊婆娘,難怪前些年咱家老母豬產的小豬仔隔段時間死一只,原來都被你烤了。屠夫趙的爹也跳起來,沒見過你這樣的兒媳婦,背著家里人吃獨食。
趙劉氏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數落:當初嫁給你們殺豬的,就是想天天吃上豬肉。你們不給我吃,我吃個死豬仔有什么錯。
屠夫趙一把揪住老婆的頭發,你敢對天賭咒豬都是自己死的嗎?趙劉氏抽泣著搖頭:第一只的確是自己死的,我覺得扔了可惜就烤熟吃了。后來幾只,是我故意摔死的。
屠夫趙還想再打老婆,喜倌沖過來護住了他娘,跺著腳喊,你們對我娘不好,我長大后對你們也不好!
屠夫趙父子倆對了個眼神,沒錯,養兒防老。假如喜倌長大了真的不孝敬他們,那可就真糟透了。再說,朝廷已經不讓喂豬吃豬了,還計較什么。
沒過幾個月,朝廷的禁豬令松動了,據說是祭祀的時候必須得有豬肉。于是市面上很快又出現了豬,屠夫趙家的肉鋪也開張了。有一件事大家都沒想明白,不過也不想弄明白——市面上的豬究竟都是從哪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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