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個清爽的早上,恰逢周六。應壯漢雙語作家潘朝陽的邀請,我和妻子來到南寧市一家茶莊,與幾對夫婦一起喝早茶、聊寫作、唱山歌。在這里,我認識了壯鄉歌王覃祥周。
個子不是很高,但精神抖擻;衣服不是很時尚,但十分得體;話語不是很多,但獨具韻味。這平常的模樣,我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他就是聞名遐邇的覃祥周。
覃祥周現任廣西三月三雜志社總編輯、譯審,是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會員,廣西作家協會會員,廣西民間文藝家協會副主席、山歌專業委員會主任,魯迅文學院第十屆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學員,此外,他還擔任幾所大學的兼職或客座教授。他先后在《人民日報》《民族文學》《廣西日報》《三月三》等報刊上發表各種文藝作品400多篇。論文《試探壯語詞匯的發展趨勢》獲廣西少數民族語文學會優秀成果獎,民歌《歌唱模范韋造祥》獲首屆廣西國際民歌節優秀民歌獎。1994年廣西山歌學會授予其“廣西民間歌王”稱號,他還應邀到泰國瑪希隆大學、老撾寮都公學以及中央民族大學、魯迅文學院、廣西大學、廣西民族大學、廣西藝術學院等院校講學,曾多次應邀到國外出席國際學術研討會,并在會上宣讀論文。
早茶沒有酒,而表達情感需要一種熱烈的氣氛。于是,趁著大家忙著吃早點的時候,我拉著妻子,端著茶杯,走過去敬覃祥周:“歌王,早聞大名,不曾有機會謀面;而今初遇,近距離觀察,您濃眉大眼,天庭飽滿,氣度不凡。苗家習俗,以茶代酒,表達敬意!”說完,夫妻雙雙真誠地干杯。
覃祥周認真地打量著我們這對苗族夫婦,開心地笑了起來:“達漢吉,謝謝你們的真情,送你們夫婦一首山歌:山頂有花山腳香,橋下有水橋面涼;同心協力走得遠,夫唱妻和幸福長。”
山頂的花、橋下的水,同心走、幸福長,這比喻不僅形象生動,而且情深義重。我們夫婦聽了,激動不已;在座的人聽了,立即報以熱烈的掌聲。
這就是壯鄉歌王留給我的最初印象。
二
早茶品種多,色香味俱全;話語投機多,主客交談忙。整個包廂,喜氣洋洋,興高采烈,沉浸在歡樂祥和的氣氛中。
與眾人不同,覃祥周不為美食所動,從頭到尾一直沒有動筷。我低聲地問:“歌王,怎么不吃東西呢?”
他微微一笑:“剛才喝過一碗粥,營養足夠矣!”
我早就對歌王感興趣,有很多問題想問他,見此時機會甚好,于是便提出了要求:“歌王,關于您的報道很多,但有一個問題一直沒有介紹,那就是您是什么原因愛上了山歌,能說說嗎?”
歌王沒有回答,卻唱來一首山歌:“看見梨樹在山崗,花開雪白又芳香;想到樹下去玩耍,不知樹蔭向哪方?”
唱完,問我聽到什么情緒。我聽不懂,一臉迷惘。
歌王堅定地說:“這就是愛情,是愛情的力量,推著我去唱山歌,用山歌表達心中的真情感!”
山崗、梨花,那是春天,那是三月三;雪白、芳香,那是姑娘,那是小伙子心中的玫瑰;玩耍、哪方,那是歌圩的情景,那是生動的對歌場面。這一系列比喻和動作,構成一幅生動活潑的三月三歌節場景。我的思路忽然打開了。
見我醒悟過來了,歌王接著說:“在歌鄉里長大,在歌海中熏陶,誰不愛山歌;而聽過數不清的山歌,唱過數不盡的山歌,誰不成為歌王。心中有大愛,山歌表我心,于是,唱山歌就成為日常生活中最快樂的事情。”
一個“愛”字,讓我想起故事的情節來,于是追問:“后來呢?”
歌王笑了,立即唱了起來:“坳口山藤長又長,我們拉來架橋梁;你我有心去跨海,架起橋梁通四方。你對這樣的結果滿意嗎?”
我明白了:坳口、山藤,架橋、相連,表明姑娘同意了,表明雙方走到了一起。
啊,山歌!啊,愛情!我由衷地發出了感慨。
見我過于木訥,不知怎樣表達心中的情感,妻子忙在旁邊唱起了劉三姐的歌:“山中只見藤纏樹,世上哪見樹纏藤;青藤若是不纏樹,枉過一春又一春。竹子當收你不收,筍子當留你不留;繡球當撿你不撿,空留兩手撿憂愁。”
在座的女士們也跟著唱了起來,小小包廂,成了一片歌海。
這就是壯鄉歌王的獨特魅力。
三
“當歌王最讓您自豪的是什么?”我趁機又問。
歌王不假思索,隨口就唱了起來:“邕江河水清又清,早上流金晚流銀;壯鄉人民生活好,唱支山歌給黨聽。鳥愛青山魚愛河,壯鄉人民愛祖國;祖國強盛心潮涌,我為祖國唱支歌。”
我感動,我欽佩,我從歌王的歌聲里聽到了壯鄉人民的心聲。
歌王見狀,問我:“達漢吉,我曾經在美國紐約唱山歌,你相信嗎?”
啊,在美國,在紐約,唱山歌,唱壯鄉山歌,這可能嗎?我問自己,也用懷疑的眼神看著歌王。
歌王見我一臉迷惑,便講起了那段傳奇的故事:“2016年10月30日,萬圣節前夜,我和妻子韋淑英應美籍華人蔡培康、黃仁美邀請,參加紐約洛克菲勒中心的萬圣節活動。蔡培康先生是漢族人,在南寧長大,早年畢業于中央民族學院,曾在廣西民族語文部門工作,26年前與妻子黃仁美女士移居美國。他們熱愛壯族文化,常常演唱壯鄉山歌。移居美國之后,沒有因為距離而減少對祖國、對壯鄉山歌的熱愛之情。當天突降大雨,洛克菲勒中心主樓破例開放給游客入內避雨。蔡老夫婦帶領我們進到樓內前廳避雨,一場事先沒有計劃的壯族山歌演唱會就在這里開臺了。我們用東蘭武篆民謠、都安取切溜等山歌歌調,深情地演唱壯族山歌,演繹中國壯鄉風情,表達壯鄉人民情感,引得現場美國觀眾跟著哼唱,報以熱烈掌聲。當晚,有網友把在洛克菲勒中心演唱壯族山歌的視頻放到紐約的華社網站,立刻引起了強烈的反響。”
“你們唱了哪些山歌?”我忙問。
歌王立即唱了起來:“身在紐約迎老鄉,兄弟姐妹聚一堂;相互傾訴情和意,山歌聲聲傳四方。今天相會在紐約,傾訴衷腸感慨多;我們相隔千萬里,有時想起眼淚落。”
掌聲響起來,歡呼喊起來,大家為覃祥周高興,更為偉大祖國自豪。
后來,我還了解到,當年覃祥周夫婦在聯合國總部大廈前留影時,還唱了一組題為《山歌唱到聯合國》的山歌,吸引了當地市民和游客。
壯哉,壯鄉一代山歌王!
四
“成名成家以后,作為人民喜愛的山歌王,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我提出了一個十分嚴肅的問題。
歌王認真起來:“歌王的稱號是人民給予的,說實在的,我知道自己距離真正的歌王還很遠。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用自己的山歌歌唱偉大時代,歌唱幸福生活,歌唱壯鄉人民對黨的感激之情。”
說完,歌王深情地唱了起來:“腥風血雨百年前,中華民族苦無邊;三座大山壓頭上,億萬人民不團圓。難忘一九二一年,神州迎來艷陽天;成立中國共產黨,苦難百姓笑開顏。自從有了共產黨,中國革命見曙光;千年枷鎖要砸爛,三座大山要推翻。為了推翻三座山,黨領人民走向前;無數先烈流血汗,撥開云霧見青天。一九四九難忘懷,天安門上燈花開;毛主席來揮巨手,中國人民站起來。橫掃一切反動派,敵對勢力全垮臺;戰爭創傷要大治,黨領人民把路開。人民江山人民坐,建立一個新中國;洗掉黃河百年恥,萬里長江唱歡歌。神州大地歌嘹亮,五星紅旗在飄揚;中國好像雄獅醒,巍然屹立在東方。”
歌王唱得深情,大家聽得真誠,包廂里掌聲陣陣。
“聽說您在自治區成立60周年大慶時,唱過一些贊美民族區域自治的山歌,影響很大,可以唱唱嗎?”我用懇求的語氣提出新的要求。
歌王喝了一口茶,潤潤喉嚨,立馬唱了起來:“民族團結一家親,猶如兄弟手足情;偉大祖國是父母,共產黨是當家人。民族政策像春風,吹得人心火樣紅;民族區域自治好,如今壯鄉大繁榮。民族團結魚水情,好比骨頭連著筋;風雨同舟朝前走,十指合力可斷金。高山打鼓震天響,民族團結力量強;同心去圓中國夢,復興路上創輝煌。‘一國兩制在中國,我黨英明開先河;同胞兄弟共發展,民族團結奏凱歌。大雁高飛不離群,航海不離指南針;海外華人人在外,心兒還是中國心。同祖同宗真情在,家國張開大胸懷;共同來筑復興夢,中華邁向好未來。千條河水向東方,最終匯入大海洋;各族人民跟黨走,好比葵花向太陽。”
歌王唱完,對大家說:“今天都是我唱歌,變成獨唱了。我建議,我們共同唱一首歌,表達一種情懷,好不好?”
大家在歌王的帶領下,唱起了《壯錦獻給毛主席》:“美麗的壯錦獻給毛主席,獻上我們壯族人民的一片心意,織上那壯鄉新面貌,獻給領袖毛主席……”
大家邊唱邊鼓掌,一遍又一遍,氣氛熱烈又隆重,我和妻子被這種場面深深地感動,不禁熱淚盈眶。
調整情緒以后,我問歌王:“我覺得您和您夫人唱這首歌的時候,感情特別專注和莊重,能說說原因嗎?”
歌王認真地打量著我,又認真地注視四周,確定大家對此都感興趣時,才深情地吐露心扉:“1958年初,壯鄉人民第一次迎來毛主席,幸福而激動的壯鄉人民唱起了心歌:木棉花開朵朵紅,我們永跟毛澤東;道路越走越寬廣,南國處處沐春風。在毛主席等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的關懷下,1958年3月5日,廣西壯族自治區正式宣告成立,壯鄉掀開了新的歷史篇章。后來,壯鄉人民為表達對黨中央和毛主席的由衷敬意,唱起了《壯錦獻給毛主席》:美麗的壯錦獻給毛主席,獻上我們壯族人民的一片心意,織上那壯鄉新面貌,獻給領袖毛主席。這歌聲飄過數十載。60年來,在黨中央的正確領導和親切關懷下,廣西經濟建設和社會發展取得巨大成就,八桂大地翻天覆地,各族人民幸福美滿。所以,以歌詠志,為心歌唱,這就是壯鄉人民的家國情懷。”
我激動,我欽佩,我帶頭鼓掌,因為歌王講到了我的心坎上來了。
歌王似乎也感受到了大家無比激動的心情,于是,深情地演唱起來:“山含情來水含笑,八桂壯鄉歌如潮;六十年華好光景,江山多情人多嬌。”
五
不知不覺已是中午,估計歌王快要回去了,我悄悄地問他一個新的問題:“歌王,您收徒弟嗎,您帶研究生嗎?”
歌王很認真地回答:“我收徒弟,我愛人就是我最早的一個徒弟,當然還有很多徒弟啦,但我沒有資格帶研究生。”
“我們進入了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新時代,在這個新時代里,如何傳承和發展我們壯鄉的山歌文化?”
“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明確指出,一個民族的復興需要強大的物質力量,也需要強大的精神力量。沒有先進文化的積極引領,沒有人民精神世界的極大豐富,沒有民族精神力量的不斷增強,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不可能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歌王堅定地說。
“千年山歌養人心,一代代壯鄉歌手,用山歌滋養著各族人民美麗的心田,唱響黨的好政策,傳遞人間真情。廣西的建設與發展,離不開山歌的推動作用,不論是表達百姓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期盼,還是頌揚國家好政策,山歌都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傳承與發展山歌文化,是一個永恒的主題,需要我們遵循民族文化發展的客觀規律,在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上下功夫,既要傳承好,更要發展好,既要留住傳統的根,更要融入時代之美,才能讓山歌枝繁葉茂、茁壯生長。我們要感謝這個偉大新時代,讓每個普通人都有夢想,人生都能出彩。生活富裕起來的壯鄉人民,自覺將個人夢、民族夢與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緊緊相連起來,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康莊大道上闊步前進。自治區成立60多年來,從漓江之濱到北部灣畔,從千里邊境到革命紅城,壯鄉各族兒女唱起山歌跳起舞,抒發對偉大新時代的由衷祝愿,歌頌甜蜜美好的幸福生活。”說到這里,歌王拉著妻子,起身向大家道別:“木棉花開一排排,壯美廣西富起來;全靠黨的政策好,壯鄉兒女心花開。感謝改革和開放,壯鄉百姓喜洋洋;五谷豐登六畜旺,家家有錢存銀行。習總書記來指點,干群力量有源泉;壯美廣西建設好,復興夢想共同圓。”
歌王與妻子,手牽著手,踏歌而去,走得如此飄逸、如此灑脫。
這就是在一個清爽的早上我所認識的覃祥周,我所崇敬的熱愛黨、熱愛人民的壯鄉歌王。
作者簡介:達漢吉,本名賈曄,苗族,廣西融水苗族自治縣人。曾參與《苗族蘆笙》《廣西苗族文學評論集》《南方山居少數民族現代化探索》《廣西苗族新觀察》等著作的編寫工作,在《廣西民族報》《三月三》等報刊發表詩歌、散文、訪談、文學評論30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