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不是一邊嫌棄一邊熱愛

楊志艷

（一）

人，大都喜歡待在舒適區，就好比水牛在夏天里愛臥在塘里悠然自得，馬愛待在圈里吃著青草休養生息。那么孩子的天性就無外乎打著王者榮耀，嘴里啃著零食，朝朝暮暮渾渾噩噩地吹著空調。沒有老師的耳提面命，他們更喜歡像貓一樣蜷縮在沙發上，于是惡性循環就在大人眼皮子底下不知不覺間展開了。人最容易被“舒適”這個糖衣炮彈所侵蝕，自由松散的回避競爭狀態，渾然不覺自己的惰性。終于父母憋不住滿臉嫌棄：“瞧瞧你天天待在家里一不適當運動，二不好好學習，真是忘了自己的學生身份，成了一頭沒思想的小豬仔……”

“一天到晚的就只知道學習，我覺得變豬挺幸福，做人好復雜沒意思，等把你們兩個養老送終后我都不想活了……”孩子不滿地戧戧道。

“噢，是嗎？做人比當豬好多了，豬只能任人宰割，再說你爸你媽對這個塵世無限留戀，擁有一顆處世不驚的心，說不定有長命百歲的運數。孩子，你準備好了嗎？”

母親沒有威風凜凜，用不慍反而戲謔的語氣引得孩子沒了底氣，怏怏得嘟囔一句：“真煩人！”

雖然也是一臉嫌棄的表情，父母的旁敲側擊算是點醒了他，讓他清醒地意識到目前的混沌狀態不可能持續太久，是時候該為自己的學業打拼了。昔日里那個牙牙學語的孩子不知不覺間長成了豐神俊秀的少年，其實內心深處早已學會明辨是非對錯，只是嘴上逞強不愿承認罷了。

（二）

翌日，我應邀去參加本市的筆會。文人相聚一堂，在外人眼里我們是一群靈魂有趣的人，一群業余生活豐富多彩的人，而實際情況卻是大相徑庭。

有人會為了一個文學觀點或是寫法爭得面紅耳赤，有人遇到多年不見的文友能侃侃而談一整夜。好些時候臺上老師講如何寫出生動有趣的故事，而到了臺下就有人會說自己寫了多少文章，有些自認為是好的文章可就是發表不了，不能變成鉛字這就不等同于廢了嘛！于是各種糾結N種情緒涌上心頭，借酒澆愁指天發誓不寫了。

A君：“寫作有什么用？不頂吃不頂喝的，好不容易上刊了，掙的那點稿費還不夠繳電費！”

另一個則說：“你的寫作水平幾十年都沒有長進，現在寫小說也是要與時俱進的……”

“當我沒文化是吧？這些年我也在琢磨怎樣寫好一部小說，誰不知道海明威背后站著舍伍德·安德森，卡佛背后站著約翰·加德納，伍爾夫背后站著喬伊斯。任何好作品的橫空出世都是緣于寫作者閱讀了大量的經典，然后找到了一條專屬自己或隱或明的寫作師承線索。我相信經過時間的醞釀定會寫出令自己滿意的作品，不信咱們走著瞧！”A君臉紅脖子粗的模樣兒甚是可愛。

“最后一句話算是說到點子上去了。兄弟，我相信你定會找到屬于自己的特色語言，撰寫出一部人人稱羨的好作品。”另一君附和。

“我又上了你的魔道，中了你的邪……”A君醍醐灌頂。

“我這是激勵你，來……來……為我們的志同道合干一杯！”兩人達成共識。

“說得對，文以載道，感情深一口悶，我先干為敬了……”A君真誠地說著。

即使是從事創作多年的作家也會對寫作產生厭倦的情緒，這就好比溫格朱莉在《幸福婚姻法則》里說過的一句話：“再恩愛的夫妻，一生中都有200次想離婚的念頭。”毫不夸張地說，這個世界，根本沒有不吵架的夫妻，那些能白頭偕老的伴侶，絕不是大家想象中的“相敬如賓”“舉案齊眉”，而是深諳吵架藝術的夫妻。毫不隱諱地說寫作也是思想崩塌后又一次次地重塑重建的藝術活兒，像馬爾克斯那樣拆讀經典，企圖獲得寫作經驗和能量，一邊嫌棄一邊熱愛，等到寫出來的作品在公開期刊上發表了或是出書了，回望走過的來路，所謂的厭惡、抗拒都是為了擺脫欲速則不達的無力感，其實骨子里都是滿滿的熱愛。

（三）

如果你身處邊遠山區，有幸通過高考拿到重點大學的“門票”，畢業后留在一線城市工作，那么，你活成了身邊人成功的典范。

現實里的光鮮只是表象，從邁進大學校門的那一刻起，你的學業成績不再具有絕對優勢，四周比你優秀比你家境好的孩子多了去了。學校里舉辦校慶晚會，能歌善舞、吹拉彈唱樣樣都會的孩子如海浪涌現，分分鐘秒殺你的自尊，小到審美情趣大到“三觀”都跟你不同。這時候的你一定也會厭惡自己的平庸，討厭自己笨拙得像個丑小鴨，期待有一天能變成美麗的白天鵝。

好不容易熬到畢業，上一屆的老鄉兼校友告訴你，大城市里消費高，空氣霧霾，交通擁堵，還不如回到小城市里過安逸的日子。可是你告訴他，上次同學帶你去看了他媽媽的畫展，雖然你不大懂得品鑒，但是她畫得荷花惟妙惟肖、如身臨其境，像極了你家池塘里的荷花，可是老家卻沒有人會畫。你雀躍得像個小鳥兒嘰嘰喳喳地說給校友，可他卻說你不現實，這些畫兒跟你有半毛錢的關系嗎？你還不是照樣租房，朝九晚五地打工。

校友對大城市的吐槽你也是感同身受，可你還是咬牙堅持留了下來，盡管你給出的理由讓那個老鄉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你說你性子淡，大城市里人情冷漠，同事關系簡單，可以活得更純粹，并且這里的公立圖書館藏書眾多，令小城市望塵莫及。老鄉一臉不屑地丟下你大步流星地走了。

人生就像一枚硬幣的AB面，你只能單選一面。幸好有本地的大學同學與同事幫襯，你嘗試著加入他們的生活圈以至到最后變成了至交。他們帶你去聽講座、戲曲，看街舞、演唱會。與公司里高層出差期間你與他們品紅酒吃西餐，飯后看鋼琴演奏，可是你依然發現自己淺薄，對未知充滿焦慮，常常自慚形穢，但不變的是你依然對這個世界保持著好奇，時時不忘充電知識儲備，唯恐松懈掉隊。后來的你才明白自己之所以喜歡大城市，是因為那里匯聚著最好的資源與優秀的人才以及頂尖的人文藝術氛圍。

多年后你回家鄉遇到昔日的那位校友，他調侃你是孵在鴨窩里的天鵝。他在小縣城里上班，自嘲長年生活在工資低，人情累，工作瑣碎的窘境里，你笑笑卻說很羨慕他能有更多的時間陪伴照顧父母。但魚與熊掌是不可兼得的，人生經驗也無法相通，你們唯一的共情之處在于：一邊討厭一邊繼續，一邊吐槽，一邊奮斗。

人在光陰的涼曬中何嘗不像羅曼·羅蘭在《米開朗琪羅》里所說：“世界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那就是認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熱愛生活。”要知道適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