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壽町

施崇偉

我們常說：一個人物質上貧窮不可怕，可怕的是精神貧窮。日本東京CBD旁邊藏著的壽町，就是這么一個因物質貧窮而住進去，又因精神貧窮而走不出來的地方。

壽町，位于充斥著煙霧迷繞的爵士酒吧和海風習習的橫濱。這里有坐在輪椅上兩眼空洞望著飛過的鳥影發呆的孤獨老人，有被父母遺棄流落在街頭乞食的少年，甚至還有失業之后沒了生活來源靠派粥賑災度日的青年。

藤村健司，一個23歲的年輕男生，住進壽町已經一年了。因為年輕，因為身穿筆挺的西裝，他在排隊領取賑災粥的隊列中格外顯眼。但他領到稀粥后，那副狼吞虎咽的樣子，跟其他人沒什么兩樣，無非是他比別的人領的次數更多。稀粥確實太清了，他必須喝三碗以上，才勉強可以填飽一次肚子。只有填飽了肚子，他才有力氣繼續找工作，才有力氣等到可以走出壽町的那一天。

吃過了三大碗能照出自己影子的稀粥，藤村健司回到家，推開那扇關不嚴實的木門，狹窄的空間里，寸步難行，堆得滿滿當當的衣服、被褥、雜物，把這里變得如同垃圾場。其實，藤村健司已經一千次、一萬次地想逃離這里。一個月前，他總算找到了一份工作，一周上班三天，很低的收入。其他時間呢？被他在懶散中消磨殆盡。至今，他仍然陷在壽町這一片流沙深淵，難以自拔。

在街上走多幾步，你就能遇到一群游手好閑的中年人，隔著半條街都能聞到他們身上散發出的熏天酒氣。哪怕日頭才剛剛出來，沿街已經不乏爛醉如泥的景象。好心的警察前來攙扶攔了馬路的醉客，好不容易扶起來，但他換了個地方，又睡熟在前面的電線桿下了。

壽町的這些原住民，他們買醉，只為逃避現實;他們喝到嘔，喝到睡大街，這樣就可以不用為自己的人生負責。

真正的貧窮，不在環境，而在心境。坐以待斃，日漸枯萎，這才是壽町最可怕的貧窮。

住進去，就難以走出來。但，終究還是有走出壽町的人。

山田幸雄，51歲，身患肝炎，沒有辦法正常工作，下崗、潦倒，輾轉到了壽町，又被別人騙走50萬日元。他本來有一個26歲的兒子可以依靠，但他發誓要自力更生，不成為兒子的負擔。他立下信念，要站起來，要走出去，哪怕掙扎著也要走出去。

山田幸雄沒有讓自己的生活爛醉，沒有破罐子破摔。他拖著病態的身體，去做清潔工，掙的錢雖然不多，但已經能夠養活自己。下班后，他會等超市打烊，因為那時可以買到便宜的食材，然后回家做一頓熱騰騰的晚餐。他把不足13平方米的家整理得整整齊齊，還把門前的街道打掃得干干凈凈。干完了活，他坐在小木桌前，仔細地記錄著越存越多的錢。三個月之后，山田幸雄打包收拾好小屋里的行李。走出壽町的路上，他一邊一路和曾經的鄰居道別，一邊振臂高呼著：“我終于搬出去了！我要堂堂正正地和兒子相見去！”

可是，像山田幸雄這樣的人太少了。在過去的一年，自力更生走出壽町的只有37人，不到這里居住人口的1%。藏在東京CBD附近的壽町，埋葬著年輕人的夢想，荒廢著中年人的生命，火化著老年人的肉體。

能從壽町走出去的山田幸雄告訴人們：貧困從來不是消極生活的理由，潦倒也不是放棄人生的借口。他正是擁有了不幸的苦難和從不匱乏的精神食糧，才獲得了走出貧民窟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