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靜

小卓是一名普通白領,家庭和睦,工作平順,似乎沒什么值得讓他憂慮煩惱的。但偏偏最近兩個月,他開始感到工作壓力大,懷疑自己的能力,反應變慢,注意力總是不集中,記憶力下降,對自己很失望,容易自責,睡眠質量差,總是做噩夢。在愛人的陪伴下,他來到精神科門診就診,被診斷抑郁癥,并予以抗抑郁藥物治療。同時精神科醫生根據他的情況,建議藥物治療基礎上輔助心理治療。
在精神科醫生的建議下,他來到心理咨詢門診。簡單詢問情況后,他開始談起內心的感受:“我自己也知道這種狀態非常不好,感覺很墮落,想抓緊時間走出來。醫生曾經給我提出建議說可以每天給自己安排一些事情,轉移注意力。我嘗試了,但根本做不到。”
“聽起來你迫切希望自己趕緊好起來”,我想知道,這種迫切的想法背后是什么。很多時候,過分著急地想要好起來,可能加重了來訪者的心理壓力,反而不利于康復。
“家里人都很想讓我好起來,他們一直在幫助我、關心我。我不想讓他們失望。”
我讓小卓具體描述一下,家里人是怎么關心他的。
小卓說道:“比如我爸吧,他給我找了各種治療抑郁癥的辦法,中醫針灸、物理治療,希望能多種方法配合使用,更快見到效果。舅舅也會勸解我,說家里的生活條件非常優渥,大家關系也很和睦,基本上算是圓滿家庭了,沒有什么可憂愁的。還有爺爺經常找我聊天,給我人生建議……,大家真的都很關心我,很希望我快點好起來。”
我試探著問:“這些關心讓你有什么感覺呢?”
小卓看了看身邊的愛人,鼓起勇氣說,“說實話,他們這樣做讓我感覺壓力很大,好像我不趕緊好起來,我就對不起他們一樣”,小卓說著,眼眶有些發紅。

小卓感覺到家人對他表現出的關心,讓他感到有壓力,覺得自己如果不快點好起來,就對不起家人,所以就感到自責,內疚,厭惡自己現在的狀態。但越是自責、內疚和自我厭惡,其實越是加重了小卓抑郁的程度,如此這樣進入一個惡性循環,小卓始終擺脫不了抑郁的狀態。
我介紹了抑郁癥的一些常識,特別是癥狀表現和恢復過程,讓小卓意識到目前的狀態是必然經歷的過程,不需要過分著急。相反,如果過分著急,反而給自己造成不必要的壓力,適得其反。
隨后,我舉了一個例子。就像我們不小心腿骨折了,家里人很關心,甚至給我們買了很多的營養品,但是過了不到一個月就讓你和正常人一樣跑跳自如,你能夠做到嗎?
小卓笑著說,當然做不到了,傷筋動骨一百天嘛。
我接過話,說:“是啊,我們能夠接受傷筋動骨一百天,那為什么不能接受抑郁癥也需要它的一個恢復周期呢?”
小卓點頭表示同意。我隨后建議,他在回去以后可以看一些抑郁癥方面的科普文章或者書籍,把這些內容分享給家人,這樣家人也不會過分擔心了。
到了第二次咨詢,小卓跟我講了他和家人的互動過程,盡管自己能夠接受抑郁癥的現狀,但是家人依然很著急。父母還是強調,要發揮他的積極主動和堅強意志,早日好起來。聽到這些,小卓的心情又沉重起來。
我引導小卓看到,似乎家人對小卓有一個期待“你要趕快好起來”“家里沒有什么讓你憂愁的,其實你不用抑郁”,這種關心和鼓勵背后,其實是對小卓目前狀態的不接納,更多是在表達他們的焦慮和擔憂。而小卓也在默默承接這樣的壓力,想要迎合家人對自己的要求和期待。
小卓反思說:“醫生,你說得很有道理。我是家里的獨生子,家人一直都對我很關注。但他們越是關注,我越是自責和內疚,著急想讓自己趕緊好起來。”這樣的模式肯定不只是發生在現在這件事上,在他以前成長過程中,這樣的模式也普遍存在著。”
我鄭重地告訴小卓:“所以,你現在體驗到的很多焦慮其實源于家人。目前這個階段,你沒有必要去承擔別人的焦慮,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照顧好自己的心理狀態。這也是你為家人負責的重要方式。”
當小卓意識到這些,開始接納自己目前的情緒狀態,心里頓時放松了一些。他終于意識到自己的責任和邊界。在接下來的時間里,我們一起探討如何去幫助他改善抑郁狀態。
像小卓這樣的情況,在臨床上比較常見。患者的家人或者患者,無法接受抑郁的狀態,非常希望趕快從這種狀態中擺脫,但越是擺脫,焦慮或抑郁的情緒反而更加嚴重。所以,當這種強烈的負面情緒來臨時,我們或許可以暫時給自己減輕些壓力,接受這個狀態的出現,聆聽內心的需求,并尊重和貼近這些感受,不否定,不回避。當這些負面情緒能夠被我們看到時,它們自然而然也能夠緩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