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石
在自然界,潛伏是掠食性動物的拿手好戲。
我想“潛伏”這個詞,倘若用到魚身上,也許算是回歸本義。魚潛水中,游著或伏著,應是魚類的常態。潛伏其實也是某些掠食性魚類的生存本能:找一個隱蔽的,便于觀察、突襲處所,潛伏下來,靜待目標出現,然后伺機做出致命一擊。
淡水魚類中,鱸和鱖均屬于水中的潛伏者,其中鱖最典型。鱖魚又稱桂魚,頭尖口大,牙齒銳利,背隆起,背鰭發達,披一身黑點豹紋,長相兇悍,是典型的掠食性魚類。
跟其他魚類不同,鱖像個老謀深算的隱者,不喜歡在水中游蕩,而是靜靜地隱在水中某處。有人觀察說,鱖喜歡獨處,一生不是在潛伏中,就是在潛伏中享用獵物。如此看來,鱖的殘暴性比豹子有過之而無不及。鱖另外一個令人發指的特性是,它攝食不像其他掠食性魚類那樣整個兒吞下。獵物到口,它不忙著吞噬,而是叼回潛伏處慢慢享用,并且還要慢條斯理地咀嚼、去殼、吐刺。對其他魚類來說,與鱖同處一片水域簡直是個噩夢,因為你永遠在明處,它永遠在暗處,危險總是猝不及防地到來。
我想,能夠終結這一水中暴虐者的,除了水、時間,就是人類了。一尾鱖落到人類手中的結局,跟一尾魚落到它嘴里的結局幾乎一致,最終淪為人類餐桌上的幾根骨頭,而不是刺——鱖沒有刺。不知是巧合還是規律,掠食性魚類一般少有刺。從生物學角度說,魚刺本身是用來防備的,這些魚都是食肉性魚類,沒有天敵,不需要這種自衛武器。不僅如此,掠食性魚類肉質普遍比雜食性魚類好,質地堅而細膩,脂肪含量低,有韌性。
鱖魚肉質緊致細膩,又厚實無刺,是淡水魚中的佼佼者,自古廣受食客喜愛。每年桃花時節,有些按捺不住的鱖開始偶爾離開自己的潛伏地到中上水層活動,這時節的鱖肉質最肥嫩,也是食鱖的黃金時節。
相傳乾隆皇帝下江南微服私訪,要吃祭臺上的鮮鱖供品。店家將鱖魚烹成松鼠形,以避宰殺“神魚”之諱,這道菜從此流傳開來。松鼠鱖魚造型奇絕,制作并不復雜:鮮活鱖魚洗凈,齊胸鰭切下魚頭,下巴處剖開,用刀面拍平;再沿脊骨兩側片開,剔脊骨,魚皮朝下,在魚肉上剞菱形花刀;最后,掛蛋液拍干淀粉后油炸成形,魚肉翻卷呈菊花狀,入盤拼上魚頭,上桌澆酸甜調味汁即可,有如一只尾巴高聳的松鼠。
如果說松鼠鱖魚是鱖魚精吃的杰出代表,另一種名吃則恰恰與之相反,可謂之粗放吃法的典型。安徽人對鱖魚情有獨鐘,但越是鮮嫩的食材越易腐敗變質,這點在交通不便、冰鮮技術尚未萌芽的古代愈顯突出。面對這一問題,人們的對策是在運輸過程中適當灑些淡鹽水,并經常上下翻動,使之既不至于完全變質,又不像腌制品那樣僵硬苦澀,失去原有的鮮美。如此十天半月后,一桶桶鱖魚抵達各自去處,人們見到的鱖魚鰓仍紅,鱗不脫,質稍變,散發出一種似臭非臭的特殊氣味。魚清洗后經油煎烹調,肉質介于鮮肉與腌肉之間,如蒜瓣般綻開,口味醇厚,有層次感,更讓人回味,別有一番風味,成為一道地道的民間佳肴。
鱖隱不知處。乾隆皇帝假如不下江南,別說他吃不到松鼠鱖魚,估計這道菜也未必能出世。臭鱖魚就更不用說了,那本來就是民間智慧的結晶。至于那尾隱在自然水體里的鱖,該潛伏還潛伏著,現如今,更少有人知其隱在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