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 有效辯護 法律援助制度
作者簡介:王麗云,四川大學法學院2018級法律碩士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D925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20.02.132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是推進審判為中心的刑事程序改革中的一項重大舉措,從2016年試點推行到2018年正式的進入刑事訴訟法,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對我國刑事程序產生了重大影響,是我國刑事程序改革中的重要一步。
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程序改革核心要點在于推進庭審實質化,讓偵查活動、起訴活動、執行活動圍繞著審判程序進行,切實保證每一個案件都貫徹直接言辭原則,經過法庭開庭審判。近幾年來法院的刑事案件激增,若每一個案件都有法官按照普通程序進行審理,法官的工作量加大,案件審理效率無法保證,會導致大量案件積壓。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產生是為了平衡法官的辦案效率和辦案質量之間的矛盾,保證庭審實質化改革的有序推進。首先,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實現程序分流,提高辦案效率。根據《刑事訴訟法》第二百二十二條規定的速裁程序,對于一些輕罪并且情節簡單的案件,在被告人認罪認罰的情況下,適用速裁程序審理案件。由簡易程序、速裁程序和普通審理程序建立多元化的審判制度,實現案件繁簡分流,提高案件審理效率。
其次,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貫徹了我國一直以來懲罰犯罪、寬嚴相濟的核心思想,對于犯罪分子自愿供述自己的罪行并且接受處罰的行為,表明其具有悔改表現以及人身危險性低,根據我國寬嚴相濟的政策,從寬處理。
最后,傳統的刑事訴訟模式,是以控辯雙方對抗式的方式,通過控辯對自己的主張提出有效證據,從而對于裁判結論施加積極影響,兼聽則明,使得法官從爭辯中,發現真相。而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是一種合作性質的訴訟模式,控辯雙方不在彼此對抗,而是以協商合作的方式使得彼此雙方達到“共贏”。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控辯雙方進行協商,以犯罪分子自愿認罪接受處罰換取較輕的處罰,使得檢方達到自己懲罰犯罪的目的,而犯罪分子也可以獲得寬緩的刑罰,這種合作模式,大大縮短了辦案時間,提高了辦案效率的同時,也在最大限度內實現了懲罰犯罪的目標。
從上文論述中,認罪認罰從寬作為一項制度而言,其存在的價值體現在兩個方面:
一是作為一項制度保障裁判結果的正確,正確適用實體法的相關規定。
二是其作為一項制度自身要具有正義性,確保犯罪嫌疑人在刑事追訴過程中受到公平、公正的對待。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對于如何保證認罪認罰的真實性以及自愿性方面,仍然存在一定問題。犯罪嫌疑人自愿認罪接受處罰,從這一方面來說,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可以保障實體法的正確適用,并且還可以提高效率,合理配置司法資源。但對于保證犯罪嫌疑人認罪認罰的自愿性及其合法利益方面,還是存在著一些問題。
(一)檢察機關自由裁量權影響認罪認罰真實性
刑事訴訟制度相關制度在于確定國家的刑罰權是否存在以及控制權力行使的范圍,這里的刑罰權包括偵查權、起訴權、審判權以及執行權,這些權力都掌握在不同的國家機關手中,避免權力集中造成權力濫用,權力分離可以使得各個機關直接相互監督和制約。在我們國家,刑事訴訟模式采用的是控辯審三方結構,檢察機關享有起訴權力,審判機關享有審判權力彼此直接相互制約。
根據我國的相關法律規定,檢察機關除了擁有可以決定是否起訴的權力之外,在必要的時候其對案件情況是可以進行偵查活動的。從檢察機關的職能來看,檢察機關享有一定的偵查權和起訴權,作為追訴機關它的訴訟目標和偵查機關是一致的,是以“查明案件事實,懲罰犯罪”為目標,甚至有時候會更加偏向對于犯罪分子的懲罰。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區別于傳統的訴訟審判程序,是以檢察機關為主導的控辯協商制度。檢察機關基于犯罪嫌疑人認罪認罰的情況決定罪名和刑罰,事實上就享有了一定的“審判權”。
對犯罪嫌疑人定罪量刑的證明標準,需要滿足“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排除合理懷疑”的條件,要滿足這個條件必然需要耗費一定的司法資源。在普通程序中,對于證據能力以及證明標準是由法院進行判斷,法院的裁判權會對控方的取證行為進行一定的制約和監督。但是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將原本屬于法院的定罪權在一定程度上賦予的檢察機關,即使在速裁程序還是需要經過法院宣判,但是一般情況下法院并不會對相關證據進行審查,在當庭詢問犯罪嫌疑人自愿性之后,也就按照檢察機關起訴書中確定的罪名和量刑建議確定宣告刑。雖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所針對的對象是3年以下有期徒刑的犯罪分子,但是從證明標準上看,無論是輕罪還是重罪其證明標準都是“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排除合理懷疑”。證明標準并沒有發生改變,但是判斷主體卻發生的變化。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控方對于自己掌握的證據進行判斷并且對犯罪嫌疑定罪,這樣的行為相當于讓檢察機關做自己的法官。在檢察機關同時擁有起訴權和“定罪權”的情況下,檢察機關有動機也有能力,選擇效率而放棄案件質量,為了快速結案而侵犯犯罪嫌疑人相關權益。犯罪嫌疑人面對國家的刑事追訴本身就是處于完全的劣勢的地位,所以刑事訴訟法才會制定相關制度來平衡犯罪嫌疑人的弱勢地位,使得控辯可以平等對抗。由于國家權力和各人直接具有天然資源優勢,在刑事追訴中必定會存在不平等對抗,所以在普通審理程序通過檢察機關承擔證明責任,法官開庭審理居中裁判等制度的設立進行平衡。對于檢察機關的資源優勢和權力優勢并沒有得到有效的平衡或者轉移,相反檢察機關的權力擴大。這樣的不平等的協商模式對犯罪嫌疑人來說是極其不公平的。
犯罪嫌疑人處在完全的被動地位。在資源和地位不平等的情況下,犯罪嫌疑人在面對檢察機關壓倒性的資源優勢和權力優勢下有可能出現虛假認罪的情況。雖然犯罪行為不是犯罪嫌疑人做的,但是在面對檢察機關掌握的所謂“定罪證據”情況下,在內心的恐慌、檢察機關的利誘以及相關利益的衡量下,難以保證其認罪認罰的真實性。檢察機關在追訴過程中的目標僅僅代表刑事訴訟法目的的一部分,刑事訴訟法中人權保護的目的和懲罰犯罪同樣重要。但是在認罪認罰程序中,只體現了檢察機關的懲罰犯罪的職務目標,對于權利保護的目的缺失。
(二)法院對于認罪認罰相關程序缺乏有效監督
審判活動是整個訴訟程序的中心環節,偵查、起訴和執行都要圍繞訴訟活動進行并且所有的訴訟活動都要受到法院的監督,被告人的犯罪行為要經過法院的審理,罪名和刑罰通過審判加以確定,執行活動是審判決定的實現。審判活動公開透明,防止暗箱操作、刑訊逼供、暴力取證、賄買證人等妨礙司法的問題,有利于各訴訟參與人意志自由地參與訴訟、回答問題、表達意見,而不受外力干擾。在偵查、起訴階段不可能像審判階段那樣公開透明。審判活動中包含了對抗制約因素的環節,有利于使“事實越審越清、理越辯越明”,但是偵查、起訴階段,雖然要聽取犯罪嫌疑人辯解和律師的意見,但還是缺失庭審中的對抗性。庭審是集中并且當面對抗,但是在偵查、起訴階段,雖然也會接觸有關人員,但都是個別進行。[1]庭審是司法公正的保證,是查清事實、正確定罪量刑的防線。刑事訴訟法 “未經審判不得定罪” 原則,確定了法院享有專屬定罪權。
根據《刑事訴訟法》第二百二十二條關于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規定,檢察機關成為事實上的定罪主體。可以看出對于被告人認罪認罰的案件適用速裁程序,庭審程序大大簡化。在實務中法庭適用速裁程序僅僅對具結書的自愿性以及詢問被告人是否了解相關制度規定進行審查,法院對相關的證據事實以及罪名并不進行審查,按照檢察機關提交材料上的罪名和刑罰進行宣判,等于將定罪權讓交給了檢察機關,庭審變成了一種對于公訴機關指控的確認程序。
根據上文論述,檢察機關的職權在于審查起訴,使被告人受到刑罰處罰,檢察機關無法像法院一審對于案件審查保持中立性和超然性。如果犯罪嫌疑人在被壓迫的情況下,被動簽署認罪認罰具結書。法院能否對于具結書的真實性以及自愿性進行有效監督呢?根據刑訴法相關規定認罪認罰的犯罪分子適用速裁程序進行審理。同時,《刑事訴訟法》第二百二十六條賦予了人民法院在審理過程中,有權對認罪認罰情況進行監督并且有權利予以否定的。但是對于法院來說真的會主動進行監督嗎?
首先,根據上述法條的規定,我們可以看出法院在對案件的審查是否肯定認罪認罰結果具有較大的自由裁量權,在面對案件積壓的情況下,法院在對案件進行審查缺少一定積極性。在實踐中一般當事人若當庭承認其“自愿性”法院即使對于相關證據存在疑問,也會有很大可能視而不見。
其次,法院所看到的證據以及案件資料都是由檢察機關所提交的,法院只能看到檢察機關想要其看到的,那么在這種情況下即使檢察機關存在違法行為,即使被告人認罪認罰缺乏真實性和自愿性,法院也沒有機會發現問題,那么更不要說其可以進行有效監督。
(三)值班律師處于咨詢地位無法提供有效幫助
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規定中,值班律師是不可忽略的角色。根據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司法部《關于開展法律援助值班律師工作的意見》第一條:“法律援助機構在人民法院、看守所派駐值班律師,為沒有辯護人的犯罪嫌疑人、刑事被告人提供法律幫助。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公安機關應當告知犯罪嫌疑人、刑事被告人有獲得值班律師法律幫助的權利。犯罪嫌疑人、刑事被告人及其近親屬提出法律幫助請求的,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公安機關應當通知值班律師為其提供法律幫助。”從上述規定中看出值班律師主要是提供法律幫助,也就是一種類似于法律咨詢的工作,對于值班律師來說并沒有享有辯護人的地位。第二條關于值班律師職責的相關規定第三款中規定:“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改革試點中,為自愿認罪認罰的犯罪嫌疑人、刑事被告人提供法律咨詢、程序選擇、申請變更強制措施等法律幫助,對檢察機關定罪量刑建議提出意見,犯罪嫌疑人簽署認罪認罰具結書應當有值班律師在場。”《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七十四條“犯罪嫌疑人自愿認罪,同意量刑建議和程序適用的,應當在辯護人或者值班律師在場的情況下簽署認罪認罰具結書”。首先,如果值班律師的角色只是法律咨詢,他并不能享有辯護人的地位,沒有辯護人享有的權利,沒有閱卷權、調查取證權,他如何可以在犯罪嫌疑人咨詢相關認罪認罰事項時給出正確的法律意見呢?其次,對于犯罪嫌疑人而言他所作出的認罪認罰決定是在值班律師的建議下作出的,值班律師并不像辯護律師那樣需要對當事人負責,在現實生活中值班律師很有可能為了案件快速結束而與司法工作人員串通,導致嫌疑人產生錯誤的認識情況下簽署具結書,那么具結書的真實性、自愿性如何保證?
綜上,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值班律師處于一個法律咨詢的地位。
首先,沒有辯護律師的權利,無法全方面的了解案件情況對犯罪嫌疑人罪名以及刑罰提供實質性的建議。
其次,值班律師和犯罪嫌疑人直接沒有聯系,其不會像辯護律師一樣從犯罪嫌疑人的切實權益進行考慮。所以雖然值班律師可以提供法律咨詢,但是對于犯罪嫌疑人來說是不夠的,值班律師無法提供有效的法律幫助,犯罪嫌疑人也無法通過值班律師的法律咨詢為自己的合法權益提供有效的保護。
(一)認罪認罰中獲得律師有效辯護的重要性
保障被追訴人認罪認罰的自愿性、符合性和充分性,是完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潛在需求。所謂自愿性即認罪認罰是被追訴人的真實意思表示; 符合性就是被追訴人所認的罪符合客觀事實與構成要件,所認的罰有法律依據; 充分性就是裁判確定的所有犯罪事實和刑罰,都得到了被追訴人的充分認可[2]。美國辯訴交易制度之所以可以得到發展,其一是因為適用當事人主義審判模式,法官消極居中裁判,控辯雙方平等對抗,雙方都有調查取證的權利,可以進行公平協商,對于庭審結果的不確定性,使得控辯雙方有強烈動機促成交易。并且犯罪嫌疑人享有沉默權,禁止強迫其自證其罪,可以在偵查機關詢問時保持沉默,不用擔心行使沉默權會給自己帶來不利后果。但是在我國“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刑事政策影響下,首先,犯罪嫌疑人如果保持沉默,司法機關有很大可能將其沉默等同于抗拒,會對其進行加種處罰,并且可以加重處罰進行威脅,迫使犯罪嫌疑人做出供述。其次,檢察機關掌握了絕對的資源優勢,控辯雙方地位不平等的情況下,如何進行公平的協商,如何保障被追訴人的自愿性、符合性和充分性?有學者指出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并不是辯訴交易,對于犯罪行為我國一直堅持打擊到底的態度,所以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控辯協商是在案件事實基本清楚的情況下,對于量刑進行協商,對于罪名和罪數是禁止協商的。雖然對案件事實無法協商,但是可以對量刑進行協商,保障犯罪嫌疑人認罪認罰的自由意志應該使犯罪嫌疑人擁有平等的協商地位。和強大的國家權力相比個人權利總是處于弱小狀態,刑事訴訟法存在的意義就在于在利用國家資源進行的追訴活動中如何平衡國家和個人之間的矛盾。為了彌補犯罪嫌疑人在追訴活動中弱勢地位,辯護制度的出現使得犯罪嫌疑人可以獲得專業人士的幫助,是權力制衡的有效手段,是防止冤假錯案的有效保障。律師的普遍介入是辯訴交易確保被告人有罪答辯的自愿性與真實性重要因素,律師辯護的目的在于被告人利益的最大化,因而在辯訴交易中,律師按照被告人認同的方式積極促進其利益的實現,扮演著積極同控方展開斡旋的角色。可以說,在律師的深度參與下,被告人認罪的自愿性與真實性都能得到極大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