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著名史學家張森楷楹聯輯釋

□蘭夢寧

張森楷 （一八五八——一九二八），中國近代著名實業家、史學家，四川合州（今重慶市合川區）人。一八七六年考中秀才，一八九三年癸巳恩科舉人，先后師從張之洞、王闿運、伍肇齡，長于史學。宣統元年（一九〇九），應聘任成都府中學堂歷史教員，郭沫若就是他的學生。其興辦四川蠶桑公社和四川民立實業中學堂，開華西職業教育和近代農業先河。一九二七年，辭去成都大學國史教授，攜所著《史記新校注》手稿本北上，就讀天津羅振玉家。次年，又至北平傅增湘家，參閱古本《史記》精校所著。同年六月，病逝北平。張森楷先生在歷史學方面貢獻最大，著述四十八部，一千三百多卷，共約一千多萬字。主要著作有《史記新校注》《通史人表》《二十四史校勘記》等。民國初年主修《民國新修合川縣志》，多有創見。張森楷先生的楹聯詩文類作品鮮有面世。筆者翻閱《民國新修合川縣志》《張森楷評傳》《合川文史》等典籍，集得其部分楹聯作品，謹供賞鑒。

一、書房用聯

張森楷以治史為業，一生孜孜不輟，爬梳剔抉，不論擔任官職還是在校任教，總是書稿隨身，每日伏案著述。他曾題寫對聯『十二時中莫欺自己；廿四史內當比何人』作為座右銘，時刻鞭策自己。此聯彰顯了其嚴謹務實、精益求精的治史作風和治學精神。

二、挽聯

張森楷在就讀四川成都文翁石室（今成都市石室中學前身）期間，多有鄉鄰相求挽聯、壽聯等，張森楷一概應允。

其為書院生徒公挽鹽道嵩蕃之夫人瓜爾佳氏聯云：

寶婺九霄沉，望縹緲瑤京，花黯碧云春欲老；

璚云全蜀庇，聽歌吟石室，粟分紅板澤猶新。

瓜爾佳氏為滿族八大姓氏之一，時瓜爾佳氏在三月初卒。聯語融深厚真情，以及對逝者之高度贊譽。

代光輝廷旭孝廉挽其胞叔某副都統聯云：

忌公者何人乎，骨鯁誤頭銜，太息功名空竹帛；

視予其猶子也，心傷攜手別，空余風雨哭花朝。

挽聯贊逝者之剛直品質，也深含慨嘆。

挽米肇祖母八十有九聯云：

蓮心苦盡，蔗尾甘來，算百歲光陰，猶歉十年回味美；

梓樹材翹，孫枝穎擢，愿九京庇蔭，只遲三載遠程騫。

上聯意為逝者一生操勞，苦盡甘來，福還沒享夠。下聯意為祖孫受其庇佑，繁衍騰達，宏愿早成。

公挽宣慰使黃金鰲之母陳太孺人聯云：

來須窺牗，去不牽裾，仰賢母風規，要使雄兒成遠志；

生已展眉，逝應瞑目，望上仙云影，倘教富媼列清班。

上聯詠逝者之美德，良好家風引領家族興旺；下聯頌逝者之才貌，在仙界也在高貴之列。此聯融入儒道兩家思想。

挽節孝伍胡安人聯云：

節義豈求名，觀療膚割股，五十年始露示瘢花，可知鳳誥裒嘉，自風化所關，斯人無與；

算籌亦余事，聞教子勞心，六七種并日常演草，忽報鸞驂遠引，徒云天在望，阿母安歸。

上聯結句『斯人無與』高度頌揚逝者的孝義，下聯刻畫其對家庭的竭智付出。

挽楊滄白太翁徽之老伯聯云：

是嘗以畫干諸侯，憶曾歷行艱難，寫籌不盡千山疊；

幸得使君還本郡，惜未坐看政治，壓重空余土一抔。

楊滄白，今重慶巴南區人，中國近代民主革命家、辛亥革命元勛。其父親楊徽之勤勞、親和，經常周濟鄉鄰。

『幸得使君還本郡』，意為楊滄白拒絕汪偽拉攏，轉抵重慶參加抗戰。其父還未看到抗戰勝利之日，慨嘆其離世。

又代周介夫寄挽云：

有客傳畫圖，海上滿紙愁云，方期盡掃歸途，日夕見新豐雞犬；

何時灑幕府，山頭盈旗深雪，祗好遙空祭酒，英靈鑒故里鵝羊。

受遠在異地的友人之托，撰寫挽聯，著意白描了友人遙空祭奠的深情厚誼。

挽老友鄧云笠聯云：

西南風氣是誰開，數實業界英雄歷史，君然犀照，我起蠶眠，俱歷盡瀛海驚濤，余茲悲憤，每深燈對語，老淚縱橫，惺惺惜惺惺，不禁撫膺三太息；

東下江流催客去，憶臨別時朋友贈言，公子燕歸，詩人鶯在，好趁茲桑榆晚景，樂此逍遙，忽遠道飛函，凄音愴惻，唧唧復唧唧，那堪回首重思量。

鄧云笠，今重慶市奉節縣人。一八九一年重慶開埠之時，自日本歸國的川商鄧云笠等，集資成立『森昌火柴公司』，這是迄今為止見諸記載的重慶第一家近代工業企業，也是當時四川和西南第一家民營工廠。『西南風氣』實則指逝者乃商業『實業界』的先驅者、開拓者。聯語主旨突出，情動于心，讀來不覺淚眼朦朧。

挽宗人張芝宇州同聯云：

公果營莬裘老邪，如聯賢勞厭苦，作計抽身，辭世剛才傳一語；

天何奪右侯速也，奈當權利黨爭，臨軍失帥，憑棺那不哭同聲。

上聯贊宗人忠于公務，勤于政事。下聯指出宗人也是封建社會黨爭之犧牲品，暗示封建社會文官的凄涼境遇。

挽曾雨珊司馬聯云：

愛我若弟，誨我若師，此誼本無多，那忍撫尸成一慟；

生誰為來，死誰為去，斯人如可再，猶將把臂與重論。

上聯言及如兄如師的濃情，下聯憶及共論世事的暢快，但如今已不會再有，不禁痛及心扉。

代錢店伙挽聯云：

君真國士無雙，算背水功成，旗鼓同叨成大將；

誰是軍諮第二，對心香瓣炷，扇巾猶欲起先生。

上聯述其忠義，下聯贊其德才。代易香墀挽聯云：

人推祭酒荀卿，曾將誼關坤學，諸事完成，猶抱熱心支大局；

我亦中年謝傅，那堪服遍期功，余哀未已，更揮老淚哭先生。

『期功』古代喪服的名稱。上聯贊逝者之淵博學識及關心家國之胸襟；下聯言明獻聯者之恭敬，以及惋惜之情。

代居士姻家秦吉軒挽聯云：

憶公局事務從容之暇，剪燭談心，承知清白相傳，女蘿竟許孫枝附；

當權利思想發達之時，臨巖撒手，頓覺蒼黃無主，友竹同深子夜悲。

上聯言明彼此情誼，愿這份情誼澤及后輩。下聯言及逝者離去的痛惜。

三、壽聯

壽楊母潘宜人聯云：

賦射雉之篇，獻銜鳣之頌，翻丸熊坐鹿之交，身獨嗣林下風徽，計六十年于此；

炊表精之飯，蒸丹棗之糕，泛黃菊紅萸之酒，口遍食人間煙火，愿八千歲猶然。

『宜人』是古代婦女的封號，明清五品官妻、母封宜人。『射雉』春秋時賈大夫以射雉博取其妻言笑的故事。『銜鳣』代登公卿高位的吉兆。『丸熊』為母教之典。上聯用典豐富，贊壽者之品德，下聯白描手法，愿受者長壽。

節孝李林孺人五秩暨令次婦貞女林氏立嗣，并李郎加冠志慶聯云：

兩世凜冰霜，母節行堅，女貞花好，坤維詎數數見與，林下有高風，允堪綽楔旌門，管彤輝映三千古；

重陽過風雨，明懸孤月，圓到雙星，家人蓋雍雍如也，李中余永日，更看弄孫抱子，布素安居五十年。

『坤維』即大地之中央。『數數』屢次、經常之意；『綽楔』即用以表彰孝義的木柱，明清官署牌坊。『管彤』代指史筆。『雍雍』和樂之意。上聯贊其德行，下聯勾勒大家庭之榮樂。

壽吉翁八十有一，生期二月聯云：

家乘溯南燕，記馮翊分支，晉昌著節，更千七百年枝葉滋繁，有出塵人，為住世人，當廣夏開尊，恰好畫圖翻九九；

歲華屬東帝，看湘桃吐葉，艷可敷英，又八十一瓣梅花數遍，藉婪尾酒，作介眉酒，愿長春頌獻，仍將福履慶重重。

『家乘』即家譜。『馮翊』『晉昌』皆為郡名。『廣夏』亦作『廣廈』。『東帝』司春之神東方青帝的省稱。『婪尾酒』酒巡至末座為婪尾酒。此聯緊緊結合壽期二月，上聯溯家族之脈，下聯頌其壽永。

代某同學恭祝其友母壽五十，九月生日聯云：

與梓舍訂蘭交，憶拜母登堂，萱馨早被二三子；

值艾齡開桃宴，愿飛仙住世，菊壽還看五十年。

聯語樸實，上聯贊壽者家丁興旺，下聯詠百年長壽。

為蔣姓送其岳丈六十雙壽云：

舊系溯西京，憶杖國初榮，祜篤齊眉懷梓舍；

華筵闓北海，看櫻觴疊晉，蔭叨坦腹伴萊衣。

『祜篤齊眉』猶言舉案齊眉，謂夫妻相敬如賓。『萊衣』化自『老萊娛親』之典。上聯贊壽者夫婦情深，下聯贊夫婦之孝順美德。

為李姓兄祝其弟五十雙壽聯云：

柱史紹薪傳，正逢北海春濃，鴿原聚首歌棠棣；

梁妻齊艾紀，更喜東籬秋滿，鴻案同心賞菊花。

『柱史』即『柱下史』的省稱，代指老子，老子姓李名耳，此聯便隱藏著壽者之姓也。上聯重在自家兄弟情誼，下聯頌其夫妻和美，也點明壽者生期。

祝李華孺人六十，生期二月十二聯云：

與百花同日而生，試證蘭因，蟠桃實熟三千歲；

看萬葉凌云以起，更延松壽，仙李根盤六十年。

上聯言明生期及其美德，下聯頌其長壽，該聯詩意濃郁，讀之便涌現畫面，工穩中蘊涵靈動。

為婿祝岳李某五十雙壽，生期冬月聯云：

仙李露華滋，喜席設肆筵，恰好艾年能服政；

官梅霜樂染，看觴稱二室，剛逢葭管動飛灰。

《禮記·曲禮上》：『四十曰強，而仕；五十曰艾，服官政。』聯中及代指『五十之年』。『葭管』本比喻關系疏遠之親戚，『葭管動飛灰』則反其意而用之，元朝詩人王冕《立春日》中『葭吹六管動飛灰，便覺春從地底回。』也即此手法。

代李秉剛壽陳閔孺人八十聯云：

回苦作甘有旨哉，更繞膝會玄，壽寓敞華筵，是兼備九五福；

相夫教子成家矣，猶終身布素，義門瞻懿范，還相期二十年。

聯語直白，上聯頌揚其為家族興旺做出的奉獻，下聯贊其簡樸，歌其永壽。

戊午秋，予年六十，其三月為舊姻李緒三五十雙壽聯云：

君五十春，我六十秋，相望在一年中，偏輸他偕老雙星，看富貴花開，剛逢吉戊，遑爭大戊小戊；

新百萬宅，舊千萬壽，最好是三月內，都來此喜樂永日，囗囗囗囗囗，同慶長庚，何問先庚后庚。

此聯可謂『妙手偶得之』，巧而趣，惜下聯中第五分句未曾佐證。

六十自壽聯云：

辛苦宿遭逢，孺而孤，幼而學，中而實業，晚而倦游，來日大難，敢信有六十載社會閱歷；

壬林聞頌禱，菊半放，月半圓，事半成功，書半箸錄，好風相續，還須得五百年名世挺生。

上聯述其波折經歷，來日若有困難，也無所懼，自信也。下聯自謙也，均在『半』內，期望未來五百春秋，方可成大業，也暗示其對自身學業、實業的宏愿。

四、婚聯

代某賀其親家次男完婚，并其婿弱冠之慶聯云：

臘酒正開尊，喜跨鳳仙人，笑詠催妝來梓舍；

春華須努力，原乘龍佳客，勉將射策逐蘭成。

『蘭成』北周庾信的小字。上聯點明婚期，著墨于新娘；下聯用典，將新郎與青年庾信媲美，贊其才德。

又賀肇典續娶李氏聯云：

梅嶺獨探春，想文卷初投，定知才重盧生，已將狀頭邀李女；

桃源重打槳，看畫書滿載，人識船為米氏，爭將洞口指漁郎。

祝賈包孺人七月六十并其子完婚聯云：

訓垂論語，策佐治安，母道夙堪欽，六十年華添鶴算；

巧渡雙星，明懸孤月，慈衷令載慰，九重仙子配牛郎。

『策佐治安』指西漢賈誼的《治安策》。下聯用了『牛郎織女』這一在中國民間流傳最優秀的愛情傳說。上聯兩處用典，贊孺人引導之良好家風家訓，下聯寫新婚。

賀縣幕蔣錫九茂才文郎續弦新婦周姓，其父與錫九父子同充永川縣校教員，婚期三月二十八日聯云：

徽音嗣太姒之遺，想乃翁與喬梓同堂教授，早結下文字因緣，令鳳譜重修，定知之子歸來，柳絮高吟新句好；

佳境去天臺不遠，想賢郎自家山前路追尋，仍成了神仙眷屬，遂鸞膠永續，長保儂渠廝守，桃花艷福晚春多。

『太姒』即周文王的妃子。『鸞膠』比喻續娶后妻。上聯言及兩家之因緣，下聯頌其夫妻幸福美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