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子分父

薛義龍

爸 老來難，老來難，老婆去世我孤單。少年夫妻老來伴，最難不過單身漢。雖然仨娃都管我，怎么都不勝有老婆。吃飯一娃管一月，時常都把閑話說。去哩早了飯不熟，只好在伢門口候。去哩遲了吃冷飯，年紀大了難下咽。常因大月小月吵，閑氣一天受不了。前個村里喇叭喊，六十歲以上叫體檢。體檢肯定好處多，查出問題怎著落？一生沒有女的娃，沿床臥枕指望那。三個娃，都不孝，人到老年沒法鬧。趕不上，沒辦法，我與三娃打電話。

大兒子 接到電話到爸家，

二兒媳 隨上老大看老爸。

三兒媳 男人打工還有我，分管老人沒麻達。

孫女 今天星期不上課，到爺家里坐一坐。

爸 你幾位，都到場，有件事情要商量。村里廣播叫體驗，把你三個叫跟前。如果查出有毛病，你仨準備怎么弄？

大兒子 前個我仨把會開，看病責任有安排。上中下，三個點，哪點有病哪里管。我是老大管燈腦，五官有病把我找。

二兒媳 我是老二管中間，五臟六腑胃和肝。這個部位器官多，我算招了冷漠活。

三兒媳 我是老三管底下，零件不多責任大。腿腳麻木豬娃得轉，有了問題我給看。

孫女 歲數小，經得少，只知道養兒為防老。今天第一次才聽見，要把我爺分三段，真能讓人笑掉牙，今古奇觀在咱家。

爸 我娃靜坐別插話，看伢三個咋下架。

二兒媳 管爸分得不合理，我可沒有討便宜。你是老大管燈腦，我說你把便宜討。

大兒子 當門對面三人分，我是吃了啞巴虧。五官上頭病很多，不是醫生摸不著。腦血栓，腦溢血，腦瘤得把蓋子揭。要動手術要開刀，這錢都得要我掏。白內障，耳朵聾，鼻塌嘴歪槽牙痛。這病都得我料理，花錢多少沒有底。我是老大把灶倒，吃了大虧誰知道。

二兒媳 分下我管爸中間，千斤重擔挑在肩。胳膊有病手還顫，要我喂他去吃飯。咱爸生來愛抽煙，經常咳嗽又吐痰。肺氣腫，肝硬化，腎虧腎虛問題大。絞腸痧，尿毒癥，心肌梗塞會要命。或搭支架或搭橋，這錢都得要我掏。腸炎胃炎闌尾炎，得下癌癥更難看。我是啞巴吃黃連，誰叫夾在正中間！

三兒媳 叫大哥，和二嫂，我可沒把便宜討。分下管爸下半截，心里有苦沒法說。老年人腿腳不靈范，經常肯得關節炎。糖尿病，又便秘，前列腺還會出問題。磕磕碰碰很常見，股骨頭壞死要我換。花錢多少都挨我，到時候我可伸不住火。

爸 你們說得不少啦，心病我是知道啦。你們心就這么硬，沒病都叫你咒下病。不查啦，不看啦，坐下等死就算啦。

孫女 我爺你聽孫女說，別管他都分幾節。如果覺上有毛病，我把你往醫院送。

大兒子 叫了一聲我老爸，我看還是別檢查。歲數大啦老零件，多會壞了多會換。將將就就糊弄個，瞅上你身體沒有嗦。醫院檢查過幾關，給你思想加負擔。不能搞價咋安排，能不能治好不負責。看上醫保能報銷，小病大治藥價高。

三兒媳 咱爸單身好幾年，首先思想不樂觀。常說七十古來稀，按正常應該出問題。生老病死天天有，該走哩時候你就走。

爸 看病分成三個點，又不讓我去檢查。常說養兒為防老，看看這仨現世寶。轉臉埋怨娃他嬤（mo），你走哩時候不叫我。管你在地里睡大覺，我這日常怎么鬧？常說女多有巧巧，小得多了有好好。看看這仨忤逆娃，誰都不愿管老爸。

孫女 我爺年老真可憐，哪點有病都得看。感覺難受你就談，就去醫院把病看。

爸 我的毛病也不多，主要有這三個窩。經常頭昏眼又花，這個問題該誰哪。

孫女 尋我爸！

大兒子 頭昏肯定血壓高，心臟供血都知道。心臟部位在中間，老二你要咋發言？

二兒媳 不注意飲食血壓高，病從口入都知道。你也不看爸吃嗦，這個毛病你伸火。

爸 消化不良胃脹滿，這個部位那一管。

孫女 我二媽！

二兒媳 我分中間我該管，問題咱要抓重點。常說眼急肚里飽，原是眼窩把鬼搗。要是因這住了院，藥費你要伸一半。

爸 腿疼腳麻筋直轉，哪一分管這一段？

孫女 我三媽！

三兒媳 我是老三管最下，零件不多責任大。咱爸腳麻和腿疼，問題都在你倆身。咱爸體重一百多，負荷壓腿伸不展。你都吃里干凈饃，只有腿腳最西活。老年有一綜合征，尿急尿頻尿不盡。洗換臟衣熏死人，我可根本不想聞。要我洗，要我涮，紙尿褲還得天天換。

爸 越聽心上越著腦，茅杓炒菜味不照。當即我就背透啦，光灌米湯沒救啦。把我分成三圪（ge）段，就是想把我撇轉。你推他，他推你，不知道人身是整體。忘了養育忘了本，三個一比一個狠。為養兒女去賺錢，流血流汗全不念。歲數大了做不了嗦，推三推四都不養。

大兒子 我們如今都成人，

二兒媳 你老不必多操心，

三兒媳 你也不要隔應我，

合 撒手定錘見我嬤。

爸 你三人，都滾遠，死活都不要你管。

孫女 二媽三媽和我爸，你們都是我爺娃。你三人，都不管，實在叫人看不過眼。人生百善孝為先，千年古訓永流傳。都往個人碗里瞅，道德底線全沒有。手搭胸前想一想，我爺冤枉不冤枉。你們為我做榜樣，別怪我把良心喪。我們都在學習你，以后仍然不養你。我送我爺去體檢，你仨不管都離遠。

大兒子 爸發脾氣女子勸，我這思想有轉變。有病就該三人看，不能把爸分三段。老大我沒帶好頭，覺上臉紅脖子粗。

二兒媳 我有錯，我混蛋，老爸有病我該看。當父母的不容易，我爸你也別生氣。親不見怪好商量，三人總比一人強。檢查有病合伙看，保證達到你心愿。

三兒媳 聽了哥哥一番話，我的錯誤特別大。不該置氣都不管，不該讓爸離開眼。天下老，都向小，我有體會我知道。打大大，罵小小，懷里抱的是好好。

合 我們犯下忤逆錯，從今以后要改過。

大兒子 望爸原諒多包涵，孝敬你老在床前。媽走早，爸單身，老大我該多操心。

三兒媳 為娃成人又創業，大哥二哥你離遠，咱爸有病我一管。

二兒媳 咱爸一生沒女娃，他就是我娘家爸。侍候老爸吃和穿，讓爸再活50年。

孫女 帶上我爺去檢查保證問題不太大。

合 牢記百善孝為先，尊老愛幼代代傳。傳統美德不能忘，和時代步伐緊跟上。

賞析：

這個作品的題目就很有吸引力，一下就吊起了讀者的胃口，“這父親也能分？怎么個分法？”盡管作者在正文開始時就點明了作品的主題，要講一個孤寡老人在孩子家“吃零供”的故事，讀者也能可隱約猜到故事的主線可能是三個不孝子踢皮球，不愿奉養老人。但情節的發展還是會讓讀者大跌眼鏡，原來不孝子不但少了良心，連節操都欠奉。

“前個我仨把會開，看病責任有安排。上中下，三個點，哪點有病哪里管”的操作方式著實新奇，按理說掐段管理，各有一段，似乎挺公平的。但三個不孝子還是嘵嘵不止，老大覺得“五官上頭病很多”，老二埋怨“千斤重擔挑在肩”，老三不滿“分下管爸下半截，心里有苦沒法說”，看得小孫女嘖嘖稱奇，“今天第一次才聽說，要把我爺分三節，真能讓人笑掉牙，今古奇觀在咱家。”

這一句堪稱整個作品的文眼。首先是借無忌的童言對不孝子的虛偽惡心做出了最辛辣的諷刺，其次表明這“三子分父”的場面可能會給孩子留下不好的印象。若干年后孩子成年，面對已然衰老的父親，是不是也會祭起“分父”的法寶，漠視養老的責任呢？小孫女的答案是會。“你們為我做榜樣，別怪我把良心喪。我們都在學習你，以后仍然不養你”，這話不文雅，但殺傷力十足，且放在臨近結尾處更顯得干脆。但就因為這話的殺傷力太大，所以結尾部分怎么看都有些多余別扭之感。而且相比較于“三子分父”的大段情節，結尾的平滑綿軟也讓整個作品有些頭重腳輕。個人認為，如果合理平衡作品首尾的分量，并調整小孫女臺詞的順序——如放在中間，把三個兒子“勸導”老父親樂安天命情節當作對小孫女發言的回應，并加一段表示自己如何疼愛下一代的辯解，之后以老父親對三個兒子的養育情節呼應兒子們的辯解，這樣似乎能讓兒子們的認錯不那么“急”，作品結構也能更加平滑。

（賞析：本刊編輯部）

（責任編輯/馬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