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華
田漢除了是戲劇家之外,同時也身兼電影編劇、小說家、詞作家、翻譯家等數職。他的許多成就都是在上海取得的,比如國歌是創作于上海,還有他代表中國共產黨直接領導左翼文藝運動,其中,南國藝術運動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南國藝術運動是指田漢和他的朋友們在1924年1月到1930年底的這一段時期的文藝活動,以戲劇為主,也包括電影、美術、戲曲等多個藝術領域的先鋒式探索,產生了重大的社會影響,培養了一代文化名人和領軍人物。
南國藝術運動的開始——發刊階段
南國藝術運動始于1924年1月《南國》半月刊的出版。早在1922年9月,田漢一行就踏上了上海的土地。他就職于上海中華書局編輯所任編輯,兼事寫作與翻譯。但是田漢他自己并不滿足于普通的編輯、出版、翻譯工作,1923年脫離“創造社”后便與妻子開始醞釀建立藝術社團與創辦先進藝術刊物。1924年1月,田漢與妻子易漱瑜共同出版《南國》半月刊,開創了為時七年的南國藝術運動。
田漢深知烏合之眾終究不能成事,文藝團體必須專心于文藝,社員之間必須意氣相投,追求真善美。而文藝刊物的發行,不求政府,也不求資本家,叫他自己說來就是“打硬仗自己贏,自己叫自己走發行這條路”,這種獨立的創業精神在當時的藝術界并不多見。田漢的目標富有遠見,他不只是要搞戲劇,還要搞戲劇運動。田漢選擇了當時最新的潮流——“取代現實主義而出的新浪漫主義(即現代主義)”,同時發表愛國的進步思想、追求自由民主的刊物。既有少年意氣風發的浪漫主義,又飽含愛國情懷,這是南國藝術運動的一大特色。
所謂的愛國、進步,就是要創辦進步文藝刊物。田漢曾經在《少年中國》上說過:“凡我血氣之倫,安忍坐視中國之不救,盍聯手以偕來,為正義而奮斗”,所以說他家國情懷是非常濃厚的。愛祖國,愛藝術,是田漢所代表的南國人的人生觀。愛祖國,愛藝術,是人生觀與價值觀的核心。比如說田漢在《醒獅》的“南國特刊”上,就有發表介紹《“若安達克”與“威廉退爾”》,這就是在宣揚愛國主義。
南國藝術運動體現了強烈的先鋒意識和創新精神,同時在藝術創作上是扎根于民族藝術基礎之上的。既有深厚的民族文化底蘊與愛國熱情,也有中西融合的藝術探索。
南國藝術運動的蓬勃發展——南國電影劇社時期
1926年1月,正是天寒的時候,因日本文學家谷崎潤一郎二次訪華,田漢作為上海文藝界的代表之一,決定以“消寒會”的方式歡迎谷崎氏。在上海交流切磋藝術理念和實踐,這個會就成為日后南國社藝術沙龍的雛形。第一次開會,這個“消寒會”有主發起人田漢、歐陽予倩、唐槐秋等十七位,當天到會者六十余人,不乏鄭振鐸、王獨清等文化名人,獲得成功,社會影響不小。第二年即召開“梅花會”。“消寒會”是講藝術講戲劇,“梅花會”聚焦的則是美術的繪畫人才。靠著一個個文化沙龍,田漢漸漸聚集了一批在上海文化界舉足輕重的人物,與其中不少志同道合之士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擴大了南國社的影響力與知名度,為南國藝術運動吸引和培養了一批精英大師級的藝術人才,也為之后的南國藝術學院的成立打下了人才基礎。
1926年4月,田漢與唐琳、唐槐秋等創辦南國電影劇社。田漢主持劇務,唐槐秋主持事務,這是田漢致力于電影事業的開始,是南國社的重要組成部分。20世紀20年代是電影剛剛進入中國不久的發展時期,電影業蓬勃發展,在資金匱乏的背景下,“南國人”建立了自己的電影公司,開創藝術家自編自導自演先河,更是突出了現實與藝術矛盾沖突的感染力,擺脫了對外國的一味模仿,開創了中國電影戲劇的現實主義。
1927年5月,田漢曾與南國電影劇社同仁赴南京,應聘國民政府總政治部宣傳處藝術科顧問,后因難以忍受內部斗爭而辭聘返滬。不久被私立上海藝術大學聘任為文科主任,后推選為校長。他經常在上海藝大舉辦文藝茶話會,尤以討論新、舊戲劇(指話劇與戲曲)之得失最為激烈。年底他聯合校內外話劇、戲曲界知名演員舉辦了為時一周的“藝術魚龍會”演出,在文藝界影響強烈。這里邊的“魚”指的就是學生,“龍”指的就是老師。藝術家以老帶新、新老結合,著名的演員藝術家和學生在一起共同切磋、共同演出,開展平等而無拘束的研討會、座談會和沙龍,教學相長,從而幫助學生魚躍龍門,成為未來的藝術大家。其實“魚龍會”的舉辦也有緩解私立大學資金緊張的目的,雖然活動大獲成功,但獲利甚少,資金的問題變得更加嚴峻了。最終,迫于經濟與人事兩方面壓力,上海藝術大學這座私立院校積重難返,連房租甚至是水電費都無法支付,面臨解散。即使如此,田漢不靠官府辦私學的道路,他還是堅持走了下去。
南國藝術運動的鼎盛與謝幕
大學停辦后,田漢立即做了兩件大事,一是脫離上海藝術大學,辭去校長職務,創辦南國藝術學院。二是在1928年將南國電影劇社改組為南國社。這一過程中田漢遭遇了很多的阻力,耗費了大量的精力與錢財。《申報》1928年1月12日第3版中就刊載有一則“藍仁大律師代表上海藝術大學畢業生反對田漢自為校長及擅改母校名稱”的啟事。文中稱“上海藝術大學系前校長周勤豪先生獨資創辦,忽有田漢其人自稱校長,竟將上海藝術大學改為南國藝術學院,并將校具潛行遷移”。田漢的校長職位沒有得到當局的承認,學校的所有財產都被搬走。失去了所有辦學硬件設施的田漢不得不白手起家,艱難籌備自己的“私學”。
田漢為了召集志同道合的文藝人士,不重蹈“創造社”與“少年中國學會”的覆轍,幾乎以一己之力建立了南國藝術學院,并于《申報》上發表了《南國藝術學院創立宣言》,向公眾表明自己的主張,號召有志之士的加入。他這樣宣稱自己的思想:“新時代之畫成恒賴有力的藝術運動為之先驅。在此混亂時勢而言藝術運動,首在得與此時代同呼吸共痛癢之青年而予以必要的適當的藝術訓練。”同時簡單介紹了南國藝術學院的組織構成,“本學院之組織即本斯旨,一切科目設備皆以樸質為歸。暫分文學、繪畫、戲劇三科,文學科附以南國圖書室,由我及郁達夫徐志摩諸先生指導。畫科另建美備之畫室,特請徐悲鴻先生主持,戲劇科教授則為歐陽予倩、洪深趙太侔諸先生”。此外,田漢與徐悲鴻、歐陽予倩三人聯名在《申報》上刊登多則招生廣告,其銳意進取之精神可見一斑。
南國藝術學院開創了中國藝術教育的新模式。要發展“南國藝術運動”,必須培植能夠與時代共痛癢、有見識又有想法的人才。培養藝術人才,必須有一套適合自己的獨特的教育模式。其一在教學組織管理上。由上文《南國藝術學院創立宣言》可知,學院的領導層都是由德才兼備的藝術家構成的。田漢、歐陽予倩、徐悲鴻分別擔任文學、戲劇、繪畫科主任。徐志摩、萬籟天、唐槐秋、周信芳、高百歲,這些著名的文藝界人士都在相關機構任教,他們這些人學貫中西,且都贊同在藝術上兼收東西方文化精華。他們既不反對西方文化,又不批駁中國,與田漢自己的觀念類似。其二,南國藝術學院始終堅持理論與實踐相結合,我們后來所說的教學相長的教學理念,在這里體現得非常明顯。其三,在教學上是以獨特的啟發式教學為手段。比如,陳白塵先生在上課的時候不帶課本和講義,他可以從文學的起源開始,聯系到歷史和哲學,因為他有淵博的學識為基礎。南國藝術學院的學生無論是學中文的,還是學繪畫和音樂的,都喜歡上堂課,因為能在其中各取所需,能夠從中了解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因為資金等多項原因,1928年9月,學院便停辦了,雖然只招收了一期學生,但是,陳凝秋、趙銘彝、鄭君里等學生均成為了藝術各界的杰出人才。
南國社的野心是很大的,除了日常致力于電影運動、戲劇運動、戲劇公演之外,還計劃拍電影、辦電影公司、開帶有咖啡店的書店、辦研究室、舉行各地巡演、辦暑期講座等等。這些繁雜的實業活動自然需要大量的資金支持,然而許多實業項目由于資金緊張都沒有付諸實踐。“將竭力使南國影片公司成立,現已得多數同志加入,將添招股欵五萬元于西愛咸斯路建筑攝影場,預計明春此純為藝術奮斗之影片公司,將使國人充分認識其面目與使命。”可見,改組后的南國社依舊面臨著不小的金錢壓力,許多開支光靠學生的學雜費和田漢的編輯費是支撐不下去的,必須更多地向社會人士募集資金,這是田漢不得不面對的殘酷現實。不過,在此期間的一些文藝發行物可算是一個亮點。如1929年至1930年,南國社通過上海現代書局出版發行的《南國周刊》與《南國月刊》兩份刊物,由田漢、趙銘彝等人共同編輯,兩者均為文藝性期刊。刊登大量進步的戲劇、電影劇作和理論文章,其中發表文藝理論方面文章甚多,論述戲劇和戲劇史的占重要部分。同時提出話劇運動的新主張,有積極的社會意義,在中國文學史和戲劇史上,也有其一定的地位。
1930年初,“中國左翼作家聯盟”成立,田漢與魯迅、夏衍等八人被選為執行委員。1930年7月,田漢代表南國社,與上海其他戲劇藝術團體共同籌組“上海劇團聯合會”,后正式成立時改名為“左翼劇團聯盟”,這是我國戲劇工作者首次在共產黨領導下成立的統一戰線組織。不久后,南國社遭查封,田漢雖幸免被捕,但他發起的南國運動也不得不就此謝幕。
在南國社蓬勃發展的這一段時間內,田漢的各項藝術主張、教學實踐、實業項目都有著較為充分的發展。可以說,他提倡的南國藝術運動給當時處于衰退過程中的戲劇重新注入了新的活力。最為重要的是,在藝術發展模式上,在田漢等藝術大師的領導下,依靠獨立精神和頑強斗志,強調不靠官方,開創了一條全新的戲劇運動前進之路。以田漢為代表的南國人在藝術作品上表現出五四運動后興起的民主和自由思想,并以創新和愛國主義為特色,有著很高的藝術成就,在中國戲劇史上有著不可撼動的地位。南國藝術運動徹底擺脫了當時中國對外國戲劇的模仿,掙脫了舊時代的束縛,在中國戲劇史上起著承前啟后的重大作用。南國藝術運動無愧是“國內當代唯一有生命的一種運動”,田漢先生早期在上海為藝術、為理想、為國家拼搏奮斗的身影,會被這座城市永遠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