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野的詩

蘇野

調心記

人的靈魂屬于反世界。

——米沃什

在釋迦身上出山

在擁帚、索飲的祖師中問道

在枯柳上，以寒鴉為殘山剩水署款

在鏡像中截竹、破經

在語言的布袋中，組裝虛無

無極限的替身

主體間性的還魂丹

為憤怒降溫，為犬儒去腥

以降圣和細筆始，以嘲謔和減筆終

以釘頭始，以鼠尾終

以形始，以神終

以影子始，以影子終

把消逝變成原點

從駝背者的加時賽退場

與罪感媾和，一個喪無可喪者

一幀勾兌史：折蘆描

對“少”的信仰

以神馭形、以形攝神的招魂術

無相之相，無物之物

寶帶橋的贈禮

在柔軟的空氣和水之中

一種抵抗的詩學：

風化肉體，淬煉自我

極簡主義的內核：存在。

一位枯槁的使徒

在樸素的重力中封圣

你，已如你所是：

堅硬、忍耐、謙卑。

你是一，踏波而行

你是無數個零

與明月交換光的鏡像

美的符咒與折疊術。

聲與色，戲與喜

棹歌，悼歌，無用之用

你馴化云根，呼吸即殉道：

對衰老的艱難信仰。

在二元論的消化道中

偶然與必然，莊嚴與脆弱

當你肩石橫渡大河

便已完成石質詞塊的接龍。

渡河，即渡過自我。

滄浪亭

圍墻設置水墨的虛線

而亭軒容納天地

一個精神宇宙的對應物。

你的美，源于木與石的本性

涅槃者在時間中

陰燃的火焰，和火焰中

內聚、結晶的舍利。

復活者的力量

吸附著消逝者的榮光。

心靈水土的養護者

重力校準器。歷史的支架

今與古的搭橋者。

你提供秩序的星叢

以羅盤的記憶

喂養著我們想象力的景深。

一個城市柔軟的底盤

堅硬的重心，文化的豐饒角

飛翔的源泉和羽翼

在每日，參與光的合唱。

夜集陽羨貢茶院感懷

在煮茶器中，烹煮過去

過濾現在，分流

黯淡的明天

屏蔽悲觀。懸浮術。

讓草樹飽含循環之美

將天籟結晶，使夜晚提純

讓單子化的瞬間

航渡往昔。舍利子。

相信幽通的幻覺

相信崇古之心

必消除你的渺小與衰頹：

“詞賦從今須少作。”

枯草賦

枯草的部落，寄宿在

放生橋石質的

露天的歷史旅館。

可以這么說嗎

——它們越晚斬倉

越能捕食朔風中搖擺的悲哀？

荊溪云片

在宇宙的晶化釜中

五行的生克制化與聚變。

木葉的縮骨功與舒展術

光與火的冷凝法。

在你之中，萬物的改組

以消失為暗號

幻化于澄澈的綠色

為了讓精神環繞。

你小而美的內循環

天地氣息的流轉

你命名載體和結晶。

我是贊美的詞語

一個容器。一出失魂記

一株返生香。

在我之中，詞與物交換

時間向下的

以及向上的價值。

暮晚昆山玉峰山喝茶得句

暮靄將萬物格式化

冶煉著黑暗，為神靈伴舞。

木葉琴鍵上，天風

彈奏著大寂靜。

如同大化，寂靜在流衍

沒有影子的千斤頂

也比不上幽靈蟬翼的輕盈。

它為有，亦為空。

鈍化肉體的強光

你也會展開幽晦的靈魂。

**

接生自性

也在向死的洪流里

新穎、謙遜

單數的，和純陰性的

每粒寂靜均如此。

我們愚蠢地認為，不朽者

像太陽長明，驕傲得如一頭公牛。

**

和寂靜對弈，研磨無常

生與滅的相對論。

風吹著口哨，叫我們

像虛無一樣消失

去填充息壤般的十方遍空界

但在這微塵遷流的世間

我想潷洗出昆石般獨一無二的本我

為星辰守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