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亞婷的詩

雨

我愛這雨。它使世界變得不可見了。它使不可見的世界變得可見。

——維斯托尼提斯

嘩——雨

有噪聲遮蓋，吻，便收回沉默

躲雨的蟬愣住了，樹枝也柔軟

像一條掛滿溫潤之愛的長蛇。

小而圓的，仲夏飄落的皆是

脆弱但不安分的葉，你耳邊的

濕發，長出一顆掛滿春天的松果。

蟬收回靡靡之音，凈化它頑固的

林的噪聲，蟲的氣味。影像恍惚

閃了一下，好像折斷墳中的羽翮

看看被按下暫停鍵的人群。綿邈宇宙

總有琥珀凝固的一刻：

我整個夏天只容下一人

七月

那呼之欲出的，

七月的海有獸性

潮水涌入防空洞又流出

陰云舞蹈著，是泥土之愛

灰色氣味掩住裸露的你

請擁抱吧，不要害怕

所有都將回到泥土，

正如栽種者正在

拔出那栽種的，有刺的秧

你的手在滴血，吾愛

你聽到我眼里的歌謠嗎

我唱，手的僵痛使我

在你名字里重生。

沉浸，沉浸。

深夜唱誦狂歡的歌謠。

夜車

習慣吧，當電梯緩緩上升——

包裹著

許多個脹痛時刻，峽谷不變的軀體

莊嚴俯視別離之狂歡，當軀體——

喚醒活的舊記憶

像是越翻越老舊的書

櫻桃花飛起時，他眼角的細紋替你背負

日子必須的事件：敲鐘，上膛，

魚腹滿是滾汁的鮮美。當那聲一一

車鳴警告著

翻起的不再是海，氣候干枯了唇

青年人，我們跪著表演

悲喜劇：一旦落幕

就立刻笑著道別

周周

道別時，你像天使

懷揣著愛，勇氣大于一切生活信心包裹著我們，你說

笑，為我們自己;溫暖，就是一切

告別餐也很平淡，如同我們的日常飲食

相似的生活習慣，平穩而張弛有度，讀書也不能

改變我們完美無缺的小飯量，而身型卻從未纖細

我把罪行指向小麥，南方天使總是微笑回應

萬物都是值得，過濾掉背負家鄉的不愉快

我宣言，我必須撕碎童年記憶，而你的態度溫婉

像是陌生人。你從不把自己逼進角落，從不像我

在夜里夸張地難入睡。光永遠屬于白天

當我又回到情緒軌道，你的告別也溫婉

那時光散射出紫線條，我們微笑

又溫柔道別，不去看誰的背影

蕾

身為一朵花，我常常感覺到冷

比如粉玫瑰在夜里，每天路過的

湖水掩不住待放的欣喜，是蕾

聽聲音像柔弱與輕幼的命名

他承擔的一切，都是宣言：

不必迷失于孤獨與花莖。

第二次路過湖水，我感到冷

驚訝于玫瑰易逝般的顏色變幻

柳絮季節已過，海棠，榆葉梅

由粉轉綠辨認不出少女般芬芳的過往

她太年輕了，以至于

玫瑰嬌艷的凋落速度比不上一顆蕾

在春天的救贖

雪天，寫給對岸的友人

雪內部的聲音，將我們融化

雪的微粒鉆進路人的肺

無人區里，雪含住路人

有制冷功效的表情

那慫恿你挖出祖傳鑰匙的

是什么，你推開密室大門

——步伐減速

放棄吧，遞進的云正被沙暴追趕

你在六月祈禱，神佯裝成老者

將你引上渡船，你面色堅定：

我要過河。

你略去了反詰，路，存在嗎？

你歡喜，坐上滑梯，滑向無盡

船和老者的影子，在畫框內部

你探頭，望到遠方言而無信的海

縱然是無岸可靠的，你匆匆行進

河的對岸，有花垂垂，斷頸之際

以時間的非線性反抗凋零

臘月，漁人望冰自憐

紛飛的大雪裹挾套中人，你面色堅定：

我要過河。

你是恰好攜慰藉而來的雪聲。

我坐在海邊一整天

我細聽她的聲音，同時等待

人們說的海的咆哮，應當是

風的呼喊。日光射入，浪沫

滾滾而去，你的臉映在閃光

的海面。我呆坐在海邊，

雙臂交叉，保持緊抱雙膝

的姿勢。鴕鳥彎腰取食

天色漸漸暗去，我的頭

慢慢鉆進腳踝，整個

沙灘都在下雪。

這世間。一切

顏色，被海吞掉

我坐在海邊一整天

倪亞婷

倪亞婷，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現當代文學專業，曾任瑪珈詩社社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