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視（組詩）

異類

當它將自己繃成一支

離弦的箭——

全力奔跑，向前，消失之后

我不否認：我的身體里也有一只狗

——忠誠，心有所屬……也搖尾乞憐

狂吠，也淚眼婆娑

圣德橋上，遇見過一只慌張的鳥

遇見過永恒的平靜的流水

遇見過垂柳的起死回生……

如此豐饒。那些異類

比人更簡單，真實，也更驕傲

無聲的教誨，不是繁蕪的思想和觀念

我要的生活，由一種本能而引導

長久的凝視

消失之后長久的平靜，讓人更加悵然

我帶著追尋的目光望向

清冷

空寂的河面

漣漪無休止

沒有再見，沒有你好

那么多突然的消失，和再也看不見

也許就是那些再也看不見的，消失的事物

占據我心中更多的空間

帶給我廣闊的寂靜和肅穆·一

那些再也看不見的

消失的事物，最終獲得長久的凝視

雨水般重新回到我們的身邊

月桂樹

最孤獨的一棵樹

離我們最遠的一棵樹

離開了其他的

所有的樹

流放在月亮上

忍受著永無終止的斧鉞之刑

月亮下，走過去的人

不舍人世。身上有好聞的桂花香氣

身份

擺放了很多年的一只花瓶

一只粗糙的

景德鎮陶瓷展上的地攤貨

這些年，我將各種使用說明書

工資存折，成績單

合同，分紅賬單，法院傳票

大小紐扣，螺絲帽

抄寫的偏方，物業收據·一隨手丟在里面

我讓它向上的開口一直空著

直到有一年的秋天

我終于采來了一束野菊花

雪世界

雪的沉默與簡單

制造的靜寂，疏離，拒絕讓人感到美

無數的雪花曾朝著同一個方向

無數的雪花，渾然一體

……連接，交織，纏繞，碰撞·一

雪，在尋找雪

雪世界終將一切全然棄絕的姿態

又傳遞出一種難言的

平靜的激情

賞雪的人，沉浸在欣賞本身的儀式感中

無火的微煙

你還是一個淚水漣漣的人

還會放聲哭泣嗎？這是我們最初的勇氣

你還會使用三種以上的音調

唱出清脆的歌嗎？沉默啊，它在變形與夸張

沒有什么不是消耗殆盡

之后，一縷無火的微煙

月亮正在慢慢融化

很多次，有人差點就哭出來了

像是忘乎所以。我們談情更多的是說愛

那樣一起撲進舔血的刀刃

一場梅雨

不可能的事情是

穿過集體的沉默，去掀開層層雨簾

一場雨

始終生活在一場雨里。這是局限

兩場雨的縫隙，可供我們虛胖的身體

喘息，貪歡，酣醉……

我們還能經受得住陽光的照耀嗎？

說祝福的話吧

用杯中的酒

“人生須常醉……

酒中，詩中，道德中，各循其志……”

下一場雨

正在頭頂聚集奔涌

流水

流水穿過鄉間石砌的小橋，遠去之時

發出的聲音

在曠野的黑暗中，高遠的

星空之下，我的記憶里

未曾有過瞬間的消逝

上一首詩里

“星星在頭頂，好冷”

的下一行

我刪除了這聲音

因為我無法描述它：它在我耳邊的反復回響

刪除又有何用

那聲音徹夜流淌。像回憶的潮汐

洗刷著人世。存有溫柔的兩岸

像黑夜，長久地擁有不息的星辰

放生

舉著三炷香

拎著紅色的塑料桶

母親命我去河邊給三只小烏龜放生

（今天是我的生日。）

走到河邊，最合適落腳的地方

插好三炷香——

河面寬闊，且渾濁

放生的小鳥龜頻頻回頭——

（母親讓我看，它們在感恩。）

我將一只沉在石頭縫里

不再前行的烏龜扔進更深的水中

那里，更深的更遠的水中

什么也看不清

仿佛有更好的生路

方楠，筆名隨處春山。有組詩發表于《詩刊》《詩歌月刊》《星星詩刊》等刊物。在全國性詩歌大賽中偶有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