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組詩）

立春

平整過的土地

安靜地躺在廠區，像一個

睡去的季節。一個月之前

這里是一座三層的

小樓，我猜不出它的作用

只是不斷想象它的過去：樓面雪白

房間里散發油漆的味道。

現在，我站在這片

被平整過的土地上，懷念

它破敗的樣子，想起

那個生銹的舊樓梯，我知道

野草就要像春天般

在這里瘋長，也會有人騎著

電動三輪車，從這里

突突地駛過。

馬鋼日記

深秋，薔薇在掉落的

花瓣里照鏡子，一只嶂螂

死了，一群螞蟻圍住它

光從它們面前升起，又落下

像舉行某種神秘的儀式。

我把手指伸進水池里

鯉魚們嗅了嗅我

就游走了，棕櫚樹孤單地

站在池邊，我無法體會

它的冷。院外，煙囪

一根根豎向天空，人們在

煉鐵巨獸的叢林里忙碌

他們閃過的影子

仿佛煉鐵爐前燃燒的

鐵水，點亮的

一個個瞬間。

傍晚

長橋張開巨大的

鼻孔，水流像火車一樣

在其中穿梭，但你聽不到轟鳴

光落在矮灌木短小的

葉片上，落在拉著手的亭子上

落在每一處你看到的

事物中，它們安靜地坐在

這即將消逝的光里，現在

只要再安靜一點，你就能聽到

它們勻稱的呼吸怎么

走近夢里，怎么在咔嚓一聲

躲進一段光陰中。

我們

距離能讓我們

看到自己。皮膚、肉身

骨頭藏在哪里？生活把我們

變成快速旋轉的陀螺，無法自控的

那種，誰能找到人生的意義？

似乎誰也不能。櫻花在我們頭頂盛開

歌聲嘶吼著劈開電瓶車

前方的路，沒什么是我們沒見過的

沒什么是我們沒錯過的，音樂

扭動著點燃腳下的土地，廣告牌

在人們視野里扭曲，我們

開始迷失，和我們

嘲笑的人一樣。

在馬鋼

桂花的香氣消失，你再

不能循著它從夢里找回清晨的

路徑。蟬鳴褪去

不知名的鳥扯著嗓子

在管道上唱歌——

一些你聽不懂的調子。

院子里的小水池種滿睡蓮

水葫蘆和肥大的錦鯉。

你把手伸進“魚食”

口袋，你感覺手開始下沉

仿佛被一張張碩大的

魚嘴吸吮著。你舉著落葉

在斑駁的光里照鏡子，煉鐵爐

像巨獸一樣俯視你

好像在說：這是告別

也是開始。

雨后

雨把昨天洗刷的

那么干凈。桃花

沾滿水滴，枯枝探出新芽

我在生長什么？

建中門口，一個交警給違停的

家長開罰單，另一個

在學校食堂買蛋糕

和煮雞蛋，石頭縫里

野花蔓延了整條路

我沿著這軌跡去上班

就像回到山里，風認識我

鳥也認識我，只有人

把麻木掛在

臉上。

在夢里

傍晚，我想起昨晚做的夢：

蝙蝠像死神般

盯著我，溪水渾濁

我沿著它向前走，萬物

似乎都陷入了思考，我走過

它們身邊時表情都那么

肅穆，它們想表達什么？

用這沉默的方式。光隱入

山林，不知名的鳥

在黑暗中唱著長長的調子——

一種我聽不懂的語言

門口的玉蘭舉起

毛茸茸的骨朵，春天在它們

小小的嘴巴里呼之欲出

但有一只口罩

攔住了它。

深冬

雨水包裹著雷聲

掉進生活，枯葉在你腳下

吱吱作響，像一個

老鼠被踩到尾巴，你知道

這世上沒誰能挽救誰，在一場又

一場的雨里，我們蒙上

眼睛吼搖滾，有人在一輛電瓶車上

迷失方向，你把春天種滿

白蒺藜，你赤著腳，一遍遍

和它們相認，這里沒有

海的咸味，帶魚鉆進蛋液，油鍋里

金黃的香氣讓你突然醒來

這是一個夢，你知道

只有腳下的白蒺藜

是真的。

海餅干，本名孫艷萍，有詩歌、小說發表于《詩刊》《詩歌月刊》《湖南文學》等刊物。著有詩集《我知道所有事物的盡頭》。魯迅文學院安徽作家研修班學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