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婚姻里回歸二人世界

宋新莉

兒子考上清華后，生活變得輕松許多。終于自由了，晚上也有了閑情，湊到廣場舞的隊伍中快樂一把。昨晚，習慣性地跳完舞后，到操場走幾圈，卻聽到身后有人叫我，待人家追上來，才發現是廣場舞隊伍中的梅子姐，她比我大七八歲。有一陣子我愛好做媒牽線，她正好做一個公益性的社區婚戀項目，彼此就加了微信好友。然后又發現都熱愛旅游，朋友圈里我們總是一個天南，一個海北，我曬哪里的照片，她都可以接得上話題。

和梅子姐這樣親密地散步聊天還是第一次。平時，大家都習慣于在朋友圈點贊留言來維持友情，沒想到，這個晚上，梅子姐抱怨的全是兒子。“梅姐，你不是發朋友圈說，兒子搬了新家，離你很近，要過來照顧你嗎？”“是呀，就是因為太近了，才把我累得半死。”梅子姐的話，乍一聽，不合情理。前一陣子，不是流行一個說法：孩子越有出息，就越不孝順。他們飛得太高，飛到了美洲大洋洲，飛到了北上廣深等大城市，一年探望一次父母還是好的，大多數時間，養了這么有出息的孩子，就等于失去了這個孩子。做父母的，應該感謝留守在身邊的孩子，像小鳥守候在老鳥跟前，有依靠，有陪伴。

“是呀，我開始也是這么想的。兒子以前住在南四環，我在北五環，一個月回來一趟就不錯了。現在他的孩子開始上幼兒園了，城北的教育環境好，幼兒園質量高，就搬來和我住在一個小區里。那自然每天下午到幼兒園接孩子的任務就落到我頭上嘍。你沒發現，我最近都沒來跳廣場舞？每天等那兩口子下班，把孩子送過去，都晚上8點了，我哪里還有什么自由？”梅子姐一邊絮叨，一邊拿出手機，給我翻看她以前去旅游的照片，還有讀老年大學，學習繪畫，獲獎的作品。

“我看你發朋友圈去福建泉州玩，我福建幾乎都玩遍了，你去的都是大眾景點，我壓根不去的。我玩的地方，你們都不知道。”說起自己的旅游資歷和經歷，梅子姐洋洋自得。“你看我畫的畫，我以前每天上午到畫室學習兩個小時，老師說我畫得不好，沒有意境，我覺得還不錯呀？”梅子姐的繪畫作品在我這個畫盲眼里相當好看了，比朋友圈那些曬畫畫的要強多了。“可是現在呢？自打兒子搬過來，我都好久沒去畫畫了。我們老兩口吃飯特別簡單，一天兩餐，稀粥面條就是一餐，豐富一點兒，我就一葷一素。現在每天接孩子，得考慮孩子的營養搭配，每餐都得不重樣。有時兒子兒媳下班晚，就過來吃飯，上次我剛準備做春餅，材料都備齊了，小薄餅也烙好了，兒子突然來電話說想吃水煮魚！這一通忙活，龍利魚身上還帶著冰碴呢，就趕緊切片收拾，好歹在他們下班時做好了。他們一家三口，吃完了，拿著我準備好的水果，抹抹嘴走了，剩下滿桌的碗碟，我連洗碗的力氣都沒有了，累呀！”梅子姐嘆著氣，一臉愁容。

梅子姐的煩惱，讓我深有感觸。雖然我們愛孩子，愛父母，愿意毫無怨言地奉獻自己，但當有機會喘一口氣，可以卸下所有的重負，體會到自由自在做自己的生活之后，你會發現，我們更喜歡愛自己。愛自己多好哇，每天不用強迫自己幾點起床，不用絞盡腦汁想著晚飯吃什么。喜歡的衣服，想買就買了，不用算計著孩子的輔導班快要交費了;想去的地方，看機票合適，下單就飛過去了，不用操心給老人匯報，怕他們擔心……這樣的生活，像極了結婚前的單身快樂時光，或者剛結婚時還沒有孩子的無憂無慮。自打有了孩子，被那個小人牽住絆住，生活的重心發生傾斜，再也無法心無旁騖地追求自己的喜好，像梅子姐，連跳廣場舞的自由都沒有了。

這個春節，兒子一直和我們在一起。剛放假的時候，我和老公都是欣喜不已，把兒子的房間大掃除，換新的床單被褥。冰箱里放滿他愛喝的飲料水果。可幾天過去，就開始感到彼此格格不入了：出門旅游的時候，時間沒有規劃。晚上我們都休息了，他還在打游戲，每天早上的行程都因為他貪睡而一再推遲。回到家里，也只有在午飯和晚飯的時候才和他有交流，大部分時間兒子都在小房間里打游戲，上午昏睡不起。我們精心準備的餐食，往往等到涼了，他才從房間里出來……想想這個孩子從小到大都很努力，很爭氣，假期這么放縱一下，我們也就忍了。可還是忍不住絮叨：從小培養的鋼琴九級，不能再摸一下琴嗎？這么聰明的腦瓜，不能多讀幾本書嗎？年輕人吸取知識的速度，遠遠超過我們，還有眼睛，自己不愛惜嗎？……終于開學了，趕緊走吧！看到你就煩，眼不見為凈。我們老兩口終于又可以簡單有規律地生活了。

二人世界，這個愛情中最簡單的模式，在婚姻里歸位，真的挺不容易。在一個家庭中，父母總是習慣付出的甲方，而子女，是習慣索取的乙方，只要湊到一起，不管多大年紀，都無法打破這個規律。而我們卻忘記了這個規律的雙方，一個在漸漸變得弱小，另一個在慢慢強大，可是規律依然不變，不管父母多么衰老，他們還是習慣在付出。當子女打著孝順的旗號走近他們的時候，實際上卻變成了他們的負累。不如離遠一點兒，父母已經完成自己的責任，把孩子養育成人，把清凈甜蜜的二人世界還給父母吧。這是一段難得的好時光，在父母身體尚健，腿腳靈活，頭腦清晰的時候，不要走太近，去麻煩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愿，當我們還是孩子的時候并不知道，以為父母就是天使派到人間負責愛我們的。當我們也變成父母之后，才會感慨：好想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為自己活一回呀！

而我，十七歲離家，之后就到了北京工作生活。近年來，幾乎每年都回新疆探望父母，但是待的時間都不會超過一周。因為只要超過一周，老爸就開始急躁不安。他喜歡攝像，經常幫別人剪輯視頻，朋友很多。我每次回去，都會打亂他的生活節奏：大清早，快八十的老爸依然要早早起來，給我準備早餐，怎么勸他都不聽。每天要商量琢磨，帶我去哪里玩，我只好說喜歡在屋里看電視，這樣就不會累著他。我睡午覺的時候，他就抽空坐在電腦前忙活自己的事情，還小聲地打電話，說閨女從北京回來了，最近接不了活……待到一周，我都覺得自己回來孝敬他是一種罪過了，趕緊訂票回北京。車站告別的時候，雖然父女依然傷感一場，但我知道，他的心里一定是歡欣的，甚至我還沒有上車，他就開始打電話了：“小王啊，我一會兒就到你那里去，耽誤不了你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