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顆后悔藥

曾鵬宇

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在錯過自己希望擁有的生活之后，還能重新踏入那條遠去的河流，就像有一顆后悔藥。

那時候我剛來北京，在靠近西五環的一所學校讀書。學校的專業課并不多，非專業課又多是英語課，我很少去上。想來想去，我覺得應該找個地方賺錢。

有一天，我坐公交車回學校，忽然看見路邊有個餐廳，門口有個牌子：急招用工。我眼睛一亮，仔細看了看，發現他們招的并不是那種有廚師經驗的人，都是小工。餐廳不大，但也不小，裝飾得倒也雅致。前廳坐著的人聽我說是來上工的，沖著后面喊了一句：“老板，有人面試。”然后，一個胖乎乎的中年男人從后堂走了出來，上下打量了我幾眼：“我們晚上有麻辣燙，需要人穿串，工錢根據你穿串的數量和賣出去的數量來計算，你做嗎？”我摸了摸褲兜里那幾張可憐巴巴的紙幣，說：“做。”

第二天我就開始去那家餐廳上工。一天忙下來，我被弄得手忙腳亂，因為客人來得特別多。結果，晚上結賬時，我就出了錯。算賬的時候，另一個伙計小張一直在旁邊笑話我，說：“還是大學生呢，賬都算不過來。”這時，聽見一個洪亮的聲音說：“他第一天來，這有什么好笑的。”我抬頭一看，說話的是一個穿著白色廚師服的紅臉大漢，30多歲的年紀，他是餐廳的大廚，姓雷，大家都叫他“雷廚”。被雷廚這么一說，周圍的笑聲都停止了。因為這句解圍話，我很感謝雷廚。

周末的忙碌過后，周一的生意相對比較閑。這一天，我去得早了一些，雷廚正坐在門口抽煙，我們就聊了一會兒。他指指我身上那件已經變得有些油膩的外套：“你讀了這么多年書，來做這個不可惜嗎？”我笑笑說：“我還覺得自己什么都不會呢！”雷廚說：“可是，如果只為了錢，一直做不喜歡的事，你后不后悔？”我想了想說：“我應該不會一直做不喜歡的事吧。我還年輕，現在做一些不喜歡的事，是為了以后永遠不做它。”雷廚聽后“嗯”了一聲。當聽我說大學專業是英語的時候，他的眼睛忽然一亮，說：“我以前上學的時候，最喜歡的就是英語，可惜現在忘得差不多了，有空你能不能教教我？”我有點兒意外，嘴上連忙說“好”，心里卻覺得奇怪，做廚師學英語干什么？

有一天，剛收拾干凈坐下來，我就見雷廚拿出了一本書：“兄弟，你教教我。”我一看，居然是《新概念英語》第一冊。之前聽他說要學英語，我一直以為他在開玩笑，沒想到他是來真的。我翻開書試著跟雷廚講了一下，發現他的基礎很差，除字母之外連音標都忘得差不多了，還得從頭去講。雷廚覺得很不好意思，總說自己笨。就這樣，下工的時候我教雷廚學英語，這種情形持續了挺長一段時間。

那天，我接到了去報社實習的通知，當天收工我就向老板提出了辭職，并向雷廚告別。雷廚并沒有挽留，只是非常認真地說：“去吧，好好努力，那才是你應該做的事。”我重重地點了點頭：“我會的，像你說的，要做不讓自己后悔的事。”他哈哈大笑起來：“后悔了也沒關系，我都能找到后悔藥，你也可以。”就這樣，我告別了那家餐廳，也告別了雷廚，那是1998年的秋天。

當年一別之后，我再沒見過雷廚。后來，那地方拆遷，那家餐廳也消失不見了。2016年2月，我在美國住了一段時間。其間和一位留美同學聚會，她說要帶我去一家很好吃的餐廳吃飯，我們就開車到新澤西州靠近紐約的一家中餐廳。

餐廳很雅致，菜的味道也不錯。吃著吃著，我忽然感覺旁邊有人一直在朝這邊看。同學掃了一眼，說是這家餐廳的大廚兼老板，已經來美國很多年了。正說著，那人走了過來，有些不確定地問我：“你是小曾？”我定睛一看，大吃一驚，這個人居然是雷廚。

這意外的重逢讓人又驚又喜，誰也想不到，時隔18年，我和雷廚的再相見居然會在地球另一邊的美國。再一深談才知道，我走之后，他每個周末都去上英語班，堅持了兩年。沒多久，一家著名的五星級酒店招大廚，他因為是應征者中少有的會英語的大廚而入選，幾年后，又被派到美國工作。再后來，他就留在了這里，開了這家餐廳。

提起當年，我倆都不勝感慨。“那時候，很多人都笑話我，一個廚師還學什么英語。我也只當是彌補當年的遺憾，卻萬萬沒想到后來的機遇，人生真是奇妙至極。”是呀，就像當初雷廚給我的生活留下痕跡一樣，原來我也成了雷廚把握人生際遇的助力之一。

李云貴薦自《東方老年》

題、插圖/劉 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