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漢中
記憶本是人的生理機能。在人類進入社會生活之后,大腦記憶已經難以承擔社會生活日益豐富的記憶內容,因此,人類創制了檔案。檔案不僅在記憶容量、持久、保真、準確、傳承等方面極大地強化了人類記憶功能,同時也使記憶成為一種社會功能。
盡管檔案一直以“記憶”的功能而存在,但人們對于檔案的“記憶”功能的認識還比較晚,直到第十六屆國際檔案大會后,檔案學領域才開始出現“社會記憶”的研究,而在檔案實際工作中,“記憶”這一理念并未真正體現到工作環節中,以至于出現檔案工作目標隨現實需要而飄移,或重心不穩的狀況。
記憶的基本過程實際上是由“記”與“憶”兩部分構成的,“記”包括識記、保持,“憶”包括回憶和再認。在一般人眼里,記憶是不可分離的整體行為,因為人的大腦記憶功能的識記、保持、回憶和再認三個環節是無法被察覺的。承擔著社會記憶功能的檔案工作則是要通過收集、保存、管理、識讀、提取、架構諸環節而實現的,是一種可感知和可運作的社會活動,并需要各環節之間的協調進行,才能保持“記憶”功能的整體效能。“記”包括收集、保存、管理,“憶”包括識讀、提取、架構,各環節之間相互聯系、相互制約。用信息理論來說,“記”是對輸入信息的編碼、存儲和提取過程,“憶”是對已輸入的信息進行加工、改造的過程,因此,在檔案管理的過程中就出現了“記”與“憶”的平衡問題。
毫無疑問,“記”是檔案工作的起點,也是“憶”的基礎,在檔案管理的諸環節中發揮決定性的作用。檔案工作的“記”是對過去活動中產生的原始記錄材料的收集,收集歷史活動中遺留的碎片構成檔案資源,獲得檔案管理工作對象,從而奠定“憶”的基礎。因此,檔案資源的質與量,直接關系著歷史還原的完整與清晰,讓“憶”更接近于歷史真實。2000多年前,司馬遷曾提出了檔案收集的至高目標:“天下遺文古事靡不畢集于太史公”,而這一理想境界千百年來由于受社會諸多因素的影響和干擾并未得到認真的追求,歷史上由于封建皇權對檔案的壟斷,將檔案視作維持其統治的一種信息控制機制,檔案的收集面僅局限于皇室,我們常引以為傲的二十四史并非完整的中華民族史,實質是皇家史略。從這一文化現象中我們應該明白一個道理:檔案資源庫的狀況直接導致著“憶”的結果。
不可否認,“憶”是檔案管理的前置目標,也是“記”的效益體現。檔案不同于文物、遺址等無意留存下來的歷史遺物,是一種有意記憶,“憶”的需要必然對“記”產生重大影響。這需要我們在忠實于歷史和現實需要之間權衡。對于檔案管理者來說,對于“記”負有完全責任,而“憶”則只具有有限責任。檔案管理中的“憶”包括兩方面的工作,一是將收集的原始記錄材料從零亂和分散的狀況進行條理化,即“紬史記石室金匱之書”。要用“拼圖”的方式將這些歷史活動中遺留的碎片盡可能還原其歷史圖景,而不能簡單地套用圖書管理的編目方式,使整理的檔案資源最大限度地保留其形成時的歷史狀況。二是編研工作,在對館藏檔案進行深入研究的基礎上,系統完整披露歷史活動和歷史事件檔案材料,同時也可利用擁有檔案資源的優勢參與歷史研究和編史修志工作。從而實現司馬遷提出的“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理想。但我們不能在“憶”的方面走得太遠,畢竟我們只是檔案的管理者,為社會提供檔案資源是我們的職責所在,更多“憶”的工作要在我們提供檔案資源的基礎上由社會有識之士去完成。
我們不難看出,檔案部門在“記”的方面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檔案收集方面的遺漏必然導致歷史記憶的缺失和偏差,檔案管理的重心一定要體現在“記”的方面。但在現實中,我們恰恰忽略了這個基本道理,在實際工作中往往把工作重心放在“憶”的方面,或迎合“憶”的需要來主導檔案的收藏。多年來,檔案部門由于急于出成績贏得社會認可把主要精力放在不斷變化的社會需求上,并以此來設計檔案資料的收集方向。在“以階級斗爭為綱”時,注重政治類檔案的收集;在工作重心轉到“經濟建設”時,又提倡收集經濟類的檔案;在強調文化建設時,又強調文化遺產的收集……這種隨社會風向而動的檔案資源建設的策略導向,在變化莫測的社會風向中疲于奔命,并常常處于捉襟見肘的窘境:當需要服務于經濟建設時,原館藏中的政治類檔案難堪大用;當文化建設高潮來臨時,原館藏中的文化類檔案卻空空如也……由于“記”與“憶”的關系失衡,使檔案工作在服務現實時常常陷于一種永遠趕不上趟的被動的輪回之中。同時,產生于計劃經濟時代的“歸檔范圍”至今被基層檔案工作者奉為圭臬,不越雷池一步。在我們構想社會化服務的今天,以當前并非社會化的檔案資源建設基礎,難免“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尷尬。
在檔案管理的實際工作中,“記”與“憶”是一種動量的平衡,“憶”雖把控著方向,但“記”卻是“憶”的動力能量所在。因此,我們應該明白一個道理:有記才有憶。檔案工作者應該具有忠實于歷史的理念,盡量避免現實功利的干擾,專注于歷史陳跡的收集與整理,致力于構建社會的記憶網絡,延伸到社會生活的各個層面,拓展收集范圍,疏通收集渠道,在豐厚的檔案資源基礎上,才能有資本和底氣應付我們無法掌控,甚至無法預測的社會風向的變化,以不變應萬變,隨時準備全方位地為“憶”提供盡可能齊全的檔案素材。
(作者單位:湖北大學歷史文化學院 來稿日期:2019-1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