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贈我清明調(diào)

三心草Flora

1

宋璃最近覺得壓力很大。

全國青少年鋼琴大賽即將拉開帷幕，宋媽媽早早地就替她報了名。參賽曲目的演奏難度頗高，整個暑假，宋璃都悶在房間里，埋頭練習(xí)。可是那一個個頑皮的音符，她越想彈好，反而越彈不好。宋璃心中焦躁，只想找個借口逃避。

“媽，鋼琴的音調(diào)又不準(zhǔn)了。”宋璃站在門口叫道，“下午能不能請顧哥哥來修一修？”

“嗯？怎么會？前兩天不是才修過？”宋媽媽疑惑地問。

“你就讓他來嘛。”宋璃撒嬌道。

2

宋璃時常感到困惑，為什么顧游樂彈得這樣一手好鋼琴，卻單單選擇了調(diào)音專業(yè)。

明媚的陽光透過玻璃窗，傾灑在四周。悠揚(yáng)的旋律自顧游樂的手指底下流淌而出，宋璃情不自禁地閉上眼，陶醉在這一片旖旎之中。末了，顧游樂站起身來，沖她微微一笑：“好了，小璃，所有的琴鍵都調(diào)好了哦。”

宋璃羨慕地看著他：“顧哥哥，我要是能彈得和你一樣就好了，那我肯定能在鋼琴大賽上獲獎。”

顧游樂收拾好工具，明朗地拍了拍宋璃的頭：“那我們小璃只有加緊練習(xí)啦。”

“可我已經(jīng)練得快要虛脫了……”宋璃道，“演奏水平根本就沒有任何提高嘛……”

“那就是你有一個心結(jié)沒有打開。”顧游樂若有所思地說。

也許，宋璃長嘆一口氣。

宋璃的媽媽在音樂學(xué)院鋼琴系當(dāng)教授，從小對她管教甚嚴(yán)。宋璃不是天賦異稟的女孩，只能靠著勤奮來贏得媽媽的認(rèn)可，可總不能令她滿意。

“這次鋼琴比賽并不是我自愿參加的。”宋璃頹喪地說，“一直以來，媽媽對我的期望太高，反而抹滅了我的熱情。”

“那你想怎么做呢？”顧游樂問。

距離鋼琴大賽還有短短的15天，裝病顯得太幼稚，直接拒絕宋璃沒有那個膽量。一時間，她也沒有想到什么好辦法。

“就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即使參賽，也得不到好名次。”宋璃怏怏地說，“要不你代替我比賽吧？”

“這個玩笑可開大啦。”顧游樂夸張地說，“要不這樣吧，我給你講講我自己的故事，說不定對你會有些啟發(fā)。”

3

顧游樂的家庭不太富裕，但神使鬼差地，他喜歡上了鋼琴。也不知道那個黑漆漆的大家伙究竟有什么魔力，顧游樂只要跟它在一起，心里就無比激動。父母承擔(dān)不起培訓(xùn)的費(fèi)用，他便想盡一切方法自學(xué)。

教材、雜志、電視節(jié)目和唱片，都是顧游樂的老師。他買不起真正的鋼琴，就用舊紙板做了一副鍵盤，自己練習(xí)。鋼琴教室的租賃費(fèi)用太貴，他就一邊在那里兼職，一邊利用深夜時間，暗暗用功。高考那年，顧游樂立志報考音樂學(xué)院。面試那天，他精湛的技術(shù)把所有考官都震驚了。宋璃的媽媽也坐在其中，最終顧游樂以優(yōu)異的成績，成為了她的學(xué)生。

“我媽媽很挑剔的。”宋璃喃喃地說，“顧哥哥，你真是太厲害了！”

成為鋼琴系的專業(yè)人員以后，顧游樂更加刻苦了。大一那年的全國鋼琴大賽，宋璃的媽媽推薦他參加。經(jīng)過一番激烈的角逐，每位評委都對顧游樂的技藝贊賞有加。可是到最后，他居然只得到了入圍獎。

“這不可能！”宋璃斬釘截鐵道，“一定是他們弄錯了！”

“我也希望是呢。”顧游樂淡淡地說。

于是，第二年的鋼琴大賽，他又參加了。努力了一整年，結(jié)局總該有些不一樣吧？顧游樂想。舞臺上，每一個細(xì)節(jié)，他都力爭完美。待到一曲終了，雷鳴般的掌聲響起，顧游樂得到的獎勵依然和一年前一樣。

“為什么？”宋璃不解地問。

“一開始，我也不知道。”顧游樂說，“后來，我通過摸索，慢慢地找到了和大師之間的差距，慢慢地明白了一首好的樂曲不能只有技巧，還要有靈魂……”

“靈魂……”宋璃若有所思道。

“不錯。”顧游樂點(diǎn)點(diǎn)頭，“我的心理負(fù)擔(dān)太重，無法演奏出有靈魂的樂曲，那是因?yàn)槲覐男τ阡撉俚木毩?xí)，都只建立在簡單而機(jī)械的重復(fù)上……”

“就像我這樣。”宋璃自言自語地說。

“我的勝負(fù)欲太強(qiáng)，彈鋼琴對于我來說不是陶冶情操的存在，所以我的音樂打動不了別人，而我也不可能成為一名鋼琴家。”顧游樂繼續(xù)道，“后來，我把這些想法告訴了宋老師，她尊重我的意愿，給了我重新選擇專業(yè)的機(jī)會。”

“我就說嘛。”宋璃嘟囔道，“你那么優(yōu)秀，怎么會去學(xué)調(diào)音？”

“這是最適合我的一條路。”顧游樂道，“小璃，我想告訴你的是，想要彈好鋼琴，心中必須有對音樂的敬畏。只有拋開一切雜念，才能擁有一片清明。”

宋璃一愣。

這些話聽起來好深奧，她從來沒想過。

“而這也就是我所謂的心結(jié)。”顧游樂道，“你一定有什么在演奏中無法釋懷的事，它就是阻止你進(jìn)步的原因……”

宋璃的心結(jié)？

她想，也許就是她的媽媽吧。

4

今年17歲的宋璃，真的是叛逆期的少女。父母早年離異，媽媽一個人把她拉扯長大。個中辛苦，宋璃不是不知道，只是媽媽一門心思栽培她，幾乎放棄了所有的自我空間，讓宋璃覺得喘不過氣來。

聽爸爸說，媽媽曾經(jīng)有一個極好的出國深造的機(jī)會。

那個年代，出國的機(jī)會是十分稀缺的。但彼時宋璃剛剛出世，為了她，為了這個家，媽媽忍痛放棄。從那以后，每當(dāng)她想到自己的犧牲，便會沒由來地與爸爸爭吵。天長日久，絕情的話漸漸說盡，到最后什么也沒有剩下。

做鋼琴家是媽媽的夢想，不是宋璃的。好幾次，她試圖與媽媽溝通，卻毫無效果。宋璃的生活在媽媽的掌控下，只有永無止盡地練琴、練琴、練琴。有一陣子，宋璃實(shí)在壓抑得難受，便以和學(xué)校樂團(tuán)去外地參加音樂會為由，瞞著媽媽，偷偷跑到爸爸家。爸爸再婚了，繼母對宋璃態(tài)度不錯。周末的時候，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圍在一起吃火鍋，正好被得知真相趕來的媽媽撞見。

場面一度陷入混亂。

回家后，一連好幾天，媽媽都對宋璃不聞不問。偷懶、說謊、不聽話，她全占了。宋璃知道自己辜負(fù)了媽媽，那一次，她是徹底傷心了。宋璃也知道媽媽全心全意對她好，她是她平凡世界里唯一的光。

而這就是最要命的。

宋璃不愿意看見媽媽流淚，她情愿自己委屈，也再沒有忤逆過她。宋璃努力扮演媽媽眼中乖巧懂事的女兒，但卻有什么東西在心底越積越深。

“我愛她，又無時無刻不想逃離她……”宋璃道，“彈鋼琴對于我來說是討好媽媽的存在，我不知道是不是這種心情讓我的樂曲沒有靈魂，也讓她感到失望……”

“需要我的幫助嗎？”聽罷，顧游樂關(guān)切地說。

“你，可以嗎？”宋璃不確定地問。

5

顧游樂將宋璃鋼琴上一些主要的琴鍵調(diào)得變了調(diào)，使得原本美妙的樂曲在被宋璃彈出來、傳入大家耳朵時，顯得十分的不和諧。

宋媽媽皺著眉頭坐在他們面前，看宋璃的雙手彩蝶似的翻飛。等到最后一個音符結(jié)束，大家都沉默了。半晌，顧游樂牽著宋璃的手站起來，沖宋媽媽深深鞠了一躬。宋璃想說的話，都隱藏在樂曲中——哪怕事事做到最好，她非圣賢，是不是也可以擁有一些些人生的小沮喪？

“你們兩個小滑頭，真是費(fèi)心了。”宋媽媽驀地笑道，“顧游樂，我讓你來，是給小璃修琴，你就帶著她胡鬧。小璃，你顧哥哥這么能干，你怎么就不跟著他學(xué)點(diǎn)兒好？”

“您生氣了？”顧游樂怯怯地問。

“沒有，我聽懂了。”宋媽媽道，“看在你倆這么用心的份上，就按你們的意思辦吧。過去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我會好好反省，爭取將來不再讓小璃為難。”

“真的？”宋璃幾乎跳起來，狠狠地在媽媽臉上親了一口。

“真的！”宋媽媽肯定地說。

鋼琴大賽那天，宋璃出奇地放松。和媽媽和解的這一天，她等了好久。誠然，她不是全場演奏水平最高的那個，但她心里飽含了對未來生活的期待。而這種期待通過音樂感染到別人，臺下的評委頻頻微笑，又以友善的形式反饋給她。宋璃知道，她和媽媽會是全世界最相親相愛的母女。

最終結(jié)果公布，宋璃獲得了三等獎，她非常滿意。

宋媽媽熱淚盈眶。

“對了，有個秘密，我一直沒有告訴你。”走出賽場，顧游樂把宋璃拉到一旁，一臉神秘地說。

“什么？”宋璃抬起頭來看他。

“其實(shí)我是宋老師特意派來開導(dǎo)你的。”顧游樂道，“她早就看你狀態(tài)不佳，每天練琴都心不在焉，她知道是自己對你要求太高，導(dǎo)致你產(chǎn)生了逆反心理。經(jīng)過那次‘離家出走，她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教育上的錯誤，只是拉不下面子先向你道歉……”

“所以，是你和我媽媽聯(lián)合起來想了那個調(diào)音演奏的方法，好不動聲色地讓我說出心里話，而不是我們倆聯(lián)合起來說服了我媽媽，對嗎？”宋璃問。

“對。”顧游樂認(rèn)真道，“你不要小看宋老師，她比你想象的更加愛你。”

“那她知道我是故意把鋼琴弄壞嗎？”宋璃忽然傻乎乎地冒了一句。

“這個嘛……她還不知道……”顧游樂揉一揉宋璃的頭，“不過我知道，畢竟是專業(yè)的調(diào)音師，但我保證不會把這件事情告訴她……”

“謝謝你，顧哥哥。”宋璃道。

“應(yīng)該的嘛，”顧游樂滿不在乎地說，“你媽媽可是我最尊敬的導(dǎo)師……”

“不。”宋璃糾正道，“我是說謝謝你，贈與我清明，亦帶給我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