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楷文

1964年3月的一天,在紐約皇后區,一位名叫珍諾維斯的酒吧經理,剛剛下了夜班準備開車回家。由于珍諾維斯自己獨居,停車場到其住所有一段距離。因此,她停好車子走路回家,當時的時間為凌晨3點。突然,她發現自己被一名形跡可疑的男子尾隨。于是,她便向右轉,準備走向街角打電話報警。就在這時,尾隨珍諾維斯的男人,名叫莫斯里,拿起刀朝她的背部和腹部猛刺。一時間,珍諾維斯鮮血直流,她開始慘叫,并大聲呼救。由于珍諾維斯的居所在密集的居民區,她的慘叫與呼喊迅速被周邊居民聽見,周圍房屋的燈光紛紛亮起。這時,有人就打開窗戶沖著兇手莫斯里大喊:“放過那女孩?!蹦估飮樀寐浠亩印6碇袛档兜恼渲Z維斯,勉強爬行到路邊,躺在一家書店門口。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過了一會兒后,周圍的居民竟然紛紛熄滅了燈光,街道又恢復寂靜,好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兇手莫斯里發現并沒有人過來察看,也沒有人報警,于是決定回去。他找到蜷縮在地上、渾身是血的珍諾維斯,繼續朝她猛砍,幾乎把她的脖子和陰道割裂。珍諾維斯再度慘叫呼救,幾分鐘后,周圍居民的燈光再度亮起。黃色的光點盡管就在眼前,卻顯得遙不可及。莫斯里再度退卻,珍諾維斯則設法爬進所住的公寓大樓里。幾分鐘后,莫斯里又找到她,再度施暴。雖然珍諾維斯依然大聲呼救,但不久之后只能發出微弱呻吟。莫斯里掀開她的裙子,慘無人道地強奸了珍諾維斯。
整個案件前前后后持續超過35分鐘,從凌晨3點15分到3點50分,莫斯里三度對珍諾維斯施暴,而每次受害者都在尖聲呼救,附近居民也都聽見了。盡管他們開燈察看,甚至目睹事件經過,卻始終沒有人伸出援手。后來經警方調查統計,案件總共有38名證人隔著窗戶,眼睜睜看著珍諾維斯身中多刀,飽受凌虐。直到凌晨3點50分罪行結束之后,才終于有人打電話報警了,遺憾的是此時此刻,受害女子已經身亡,救護車前來把她載走,當時是凌晨4點,而那些目睹一切的人又回房繼續睡覺。

旁觀者效應實驗簡示圖:

心理學家比布·拉丹(左)與約翰·達利(右)。
珍諾維斯的悲慘經歷被《紐約時報》地方版主編羅森塔爾得知,他敏銳地覺察到這起事件的新聞價值,洞察到關鍵問題所在:為什么有38名目擊者,卻全部選擇了袖手旁觀呢?于是,他奮筆寫下了《38名目擊者:珍諾維斯命案》的經典文章,不出所料,該文章迅速火遍美國,并引發了全美民眾一片嘩然,討伐之聲四起。眾多讀者紛紛給《紐約時報》寫信,霎時間,雪片般的信件如潮水般涌向編輯部。有的讀者要求將38人名單公之于眾,讓他們接受社會的譴責;有的讀者斥責這38人懦弱、冷漠,簡直讓人難以置信;有的讀者甚至讓《紐約時報》出面,敦促紐約州議會盡快修訂法律,將這38人繩之于法。
然而,就在全民沉浸在“憤怒的狂歡”中時,有兩位年輕的心理學家,卻保持著難得的清醒。他們沒有從道德角度去批評這38名狂歡者,也沒有去抱怨美國社會道德淪喪和法律漏洞,而是在想:莫斯里的暴行,以常理判斷,應該沒有人會袖手旁觀,只要拿起電話報警,就能幫助受害者,這可是舉手之勞,既不會有生命或安全上的顧慮,也不會因與這樁案件“有關”而受連累。并且,這38名目擊者中,有些是養兒育女的父母親,有的從事護理工作,他們不可能殘忍無情。

珍諾維斯照片。

當時《紐約時報》評論該案件的版面。
所以可以推斷,珍諾維斯遇害當晚,必定有某種神秘力量在這些人的心理上作祟。這兩位年輕人就是后來鼎鼎大名的心理學家達利與拉丹。當時,達利剛在哈佛大學攻讀完心理學博士學位,而拉丹剛從密歇根大學畢業,并獲得了心理學博士學位。達利與拉丹兩人考慮設計了一系列的研究,用以測試一般人在哪些情境中會漠視他人的求助,在哪些情境中會毫不猶豫地提供幫助。
于是兩人開始設計實驗,由于無法完全復原當時的謀殺案場景,所以他們就另辟蹊徑,用突發疾病的場景來替代謀殺場景,看在突發疾病的情景下,人們會作何反應。達利和拉丹以研究“城市大學生適應性”為名,在紐約大學征集不知情的紐約大學學生(以下稱被試)參與實驗,最初參與實驗的有59名女生,13名男生。
實驗規則大致是這樣的:達利和拉丹找了幾個空房間,并讓參加實驗的被試,每人獨自坐在一個房間中。他們每人面前有一個麥克與音響,實驗會要求他們依次講述“自己在大學的學習與生活中所遭遇的問題”,但必須按照約定好的先后順序發言,必須先聽別人說完了,自己的麥克才會開啟,自己才能發言。同時,因為實驗的“保密原則”,被試與被試之間不能見面,所以才會安排每個人獨處一個房間。而達利和拉丹的實驗設計,巧妙的環節就在于:每個被試以為自己聽到的是其他“同學”的發言,其實聽到的內容,只不過是事先準備好的一些類似發言的情景錄音罷了。
實驗正式開始了。首先實驗人員播放錄音談話,錄音如下:一名學生自稱患有癲癇疾病,他用躊躇為難的語調對“在場其他人”表示,自己的病很容易發作,特別是在考試前。隨著他的聲音慢慢減弱。緊接著,另一個學生的聲音(錄音)出現,他聽起來非?;顫娊≌?,談論自己的學習與研究方向,并談論自己的情感生活。而不知情的被試,在認真聽其他“學生”說,自己也感同身受,他根本沒想過這些所謂的“學生”全是假的,只是錄音而已。終于輪到被試訴說自己的情況了,所有被試都很真誠地訴說了自己在大學學習與生活的情況,期待能得到他人的共鳴。在這之后,實驗人員又陸續播放了幾段錄音,都是類似“大學生”的發言回答。
這時,突然出現了一個狀況,之前那個聲稱患有癲癇疾病的“學生”突然發病了,不知何種原因,“他”的聲音傳了出來。因為所有人,都待在彼此隔離的房間,不知情的被試也看不到對方發作的模樣,也無法看到或聽到“其他被試”有何反應。緊接著,那個癲癇患者的錄音繼續播放,“他”開始胡言亂語,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急切,然后聲音斷斷續續,最后則不斷懇求其他人的幫助,說自己快要死了,救救自己。在一陣急促的喘氣聲后,錄音逐漸陷入寂靜。此時,唯一在場的真實被試,看不見其他人,但他知道其他人也能聽到這段求救聲音,但因為麥克風未開,所以無法與他人商討該怎么處理。那么,此時此刻的真實被試,在面對這樣的情景時,會作何反應呢?
達利與拉丹為了盡可能還原珍諾維斯命案的場景,煞費苦心地導演這出癲癇發作的戲,歷時6分鐘,并設計了實驗情境。實驗結果令人驚訝:只有31%的被試采取了救助行動。這還不算完,后續實驗結果更讓人不解。達利與拉丹進一步調整“群體人數”后再進行實驗,結果發現:如果被試認為有4人或者4人以上的“其他同學”能聽到呼救聲時,絕大部分被試會選擇,不采取行動。但如果當被試認為只剩下自己在場時,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救人,采取行動的比率高達85%,并且被試用于決策的時間,會在3分鐘之內。此外,達利與拉丹還發現,不論被試以為的總被試人數有多少,如果在3分鐘內,被試還沒有向實驗人員報告發生了緊急情況,那么之后他大概率不會采取行動。
終于,在達利與拉丹的努力下,他們找出了珍諾維斯慘案背后的兩個關鍵因素:群體人數和持續時間。一方面,人們在頭腦中總有個股有觀念,即“人多力量大”,人越多,大家就會越勇敢,越不怕危險,更會主動伸出援手。但從達利與拉丹的實驗結果來看,卻不是這樣,旁觀者人數眾多往往會阻礙救人行為的出現;另一方面就是時間會影響救人行為的可能性。3分鐘是行為決策的分水嶺,如果超出了這個時間,被試就可能不再采取行動了。
達利與拉丹還全程觀察了,在有人突發疾病的場景下,被試的情緒與行為反應,結果無一例外,他們全都驚慌失措。盡管他們沒有采取行動,但他們的情緒反應卻異常激烈。有些被試會對著麥克風大喊:“天呀,他發病了,我該怎么辦?”有些被試會大口喘氣,緊張地說不出話來。在發病后6分鐘之后,如果被試仍未采取任何援助行動,主試便會進入其所在的房間,這時地被試無不汗流浹背,全身發抖,他們全部進入的應激狀態。然后,他們大多會開口詢問:“那人沒事吧?他們需要照顧嗎?送醫院了嗎?”而主試可以通過他們的表情,看出他們的非常沮喪難過,有的被試還表達出懊悔的情緒,他們的內心正處于嚴重失衡與矛盾的煎熬中。
根據沒有采取行動的被試們的“異常激烈”情緒反應推測,達利與拉丹認為他們并非冷酷無情,而是“還沒下定決心是否要行動”。他們內心充滿矛盾,猶豫不決。相對而言,采取行動的被試內心,就不會出現矛盾沖突。可以想象,那些目擊了珍諾維斯命案的人,內心應該也飽受煎熬,袖手旁觀多半是因為惶恐猶豫,以致手足無措,而非一般人們所認為的那樣,城市人都是冷漠無情的。于是,達利與拉丹將這一現象命名為“責任擴散”(diffusion of responsibility),也稱“旁觀者效應”。
心理學家研究發現,對一個旁觀者來說,從緊急事件發生,到出手相助,必須滿足以下五個過程:一是必須注意到當下正在發生的事件;二是必須把事件判斷為緊急情況,這是非常關鍵的,因為每個人判斷緊急的標準是不一樣的,必須要讓大家都認為是緊急的事情,比如有生命危險;三是必須感覺到自己的責任;四是必須有行動的知識和能力;五是需要有行動的意愿,如果代價太大、風險太高,人們就會傾向于放棄。那么,如果當你突發危機狀況,你又該怎么辦呢?首先,大聲呼救,能喊多大喊多大,必須引起他人的注意;其次,明確地告訴對方發生了什么情況;再次,從人群中指定一個人來幫助你,并且明確告訴他應該做什么;最后,告訴他幫助你沒有任何成本和風險,消除他的顧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