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馬志剛
2019年11月,在運城市夏縣吉家莊村西一處建筑工地,發現宋代墓葬,出土一方墓志。墓主衛杲,朝任三班奉職,后辭祿歸養,因延師助學,迭興義舉,而名聞鄉里。該墓志青石質,呈赭青灰色,平整堅實,周邊光素無紋飾。縱78厘米,橫69厘米,厚19厘米。王肈撰文,劉渙書丹,司馬桂篆蓋,王世安刻石。志文陰刻楷書兼行書,字徑2厘米,豎列26行,滿行23字,全碑文字共533字,字體端莊秀麗、韻致飄逸,揮灑大方。碑刻整體除上部有一缺塊外,其余部分基本完好無損,墓志蓋佚失。此碑現移交運城市鹽湖區博物館收藏(圖一)。
《宋故三班奉職衛府君墓志銘》
新授權絳州稷山縣尉王肈撰
奉議郎新權知梁山軍兼管內勸農事借緋劉渙書
淮南節度推官前知渭州潘原縣事司馬桂題蓋

圖一 《宋故三班奉職衛府君墓志銘》
君諱杲,字晦叔,世為陜州夏邑人。氣貌魁偉,少有大志,奮身白屋,以材武絕倫為大丞相韓公所知,薦于朝,授三班差使,以年勞轉奉職。歷任延安前后經略使,深以信委,方將倚以攻守,展盡其材勇。君以母老思歸,慨然有請于帥。帥惜其去,留之再四,而君請益堅,嘉其孝節,遂許以歸里。閭相率以鼓吹迎迓,帥聞之嘆曰:“鴻飛冥冥,弋者何慕焉,彼能為囗囗吾不能也!”君既歸,供侍之余,涉獵書史,思欲鄉社咸知,囗囗囗出家資增新縣庠,復廣家塾,延請儒士,訓誘子弟。遠囗囗囗聞風而來,弦誦之聲,藹于一方。其間登鄉書,占桂籍,囗囗囗人焉。君家富財產,而喜于施予,葺治亭館,林泉之勝,囗囗蒲陜。日與賓客燕賞放懷,物外泰然,無一塵之蔽。侄孫勛少孤,君撫養周至,勉勵學業,朝夕未嘗少倦,年未冠,果預鄉薦。晚年得疾,自度不起,召諸子弟訓飭曰,兒輩勉力儒學,慎勿以財產為累。紹圣元年五月初四終于寢,享年六十有一。君三娶,初王氏、次張氏、次董氏,后五年而卒。男四人,長定蚤卒,次憲乃張氏所出,次常、次實;女三人,長適張知白,次未笄而卒,次在室;孫男二人,孫女二人,皆幼。憲卜囗元符二年七月廿日,葬君于元村社先塋之次,以三夫人祔焉。前期來請銘于仆,而仆嘗館君門下,義不得辭為之。銘曰:
落落衛侯 孰與之儔 辭祿歸養
孝敬是修 延士以塾 學者來游
寄傲塵外 宇定心休 曰子若孫
源深慶流 銘德琬琰 用賁于幽
王世安刊
墓志銘開篇僅用13字交待了墓主的名諱及出生地。通讀銘文,我們了解了衛杲其人其事。我們看到他有一顆赤熱的心,大孝格天的精神,辦學育才,慷慨助人的品質,光明磊落的襟懷,無愧于其奉獻的一生。
銘文開篇寫到,君“世為陜州夏邑人”。初看碑文,衛杲籍貫很容易被認為是河南省夏邑縣。因為現在的河南省境內有陜州區和夏邑縣,認為衛杲是河南陜州夏邑人,看似合乎情理、順理成章,實則不然。筆者查閱大量史料,得出這樣一個結論:陜州夏邑是今天的山西省運城市夏縣。現詳細論述如下。
陜州:《元和郡縣圖志》卷六《河南道》陜州條下記載為,“后魏孝文帝太和十一年(487年),置陜州……”。1978年版《辭海》(修訂稿)之《地理分冊·歷史地理》陜州條云,其轄境約當今“河南三門峽、陜縣、洛寧、澠池、靈寶及山西平陸、芮城、運城東北部地區”。由此我們知道陜州的設置時間,即公元487年。陜州的管轄范圍為河南三門峽、陜縣、洛寧、澠池、靈寶及山西平陸、芮城、運城東北部地區。《夏縣志》也記載了從唐末至北宋末,芮城、平陸、夏縣等地均屬陜州領轄。這些進一步證實了夏縣在陜州管轄之內。
夏邑:夏縣,古稱安邑,因夏朝在此建都而得名。宋太宗太平興國年間(976-983年)樂史所著《太平寰宇記》里,夏縣“以夏禹所都之地為名”。《水經注·涑水》云:“安邑,禹都也”。《史記·吳世家》索隱曰:“夏都安邑。”因有禹都安邑之說,故在此地區遂有安邑、夏縣地名。由此證明,夏都安邑既為夏邑,也就是今天山西省運城市夏縣、安邑一帶。為什么不認為夏邑是河南夏邑縣,筆者引用王興亞先生《河南夏邑縣改為今名小考》一文中的論述,就已經說明了問題:“河南夏邑縣何時改為今名,說法有二,一謂始改于金……;二謂明洪武初始改為今名……戰國時下邑地,漢置縣曰下邑……;夏邑,古豫州地也。”[1]河南境內的下邑改名為夏邑,不論始于上述兩種說法中的金代還是明代,這段歷史時期的夏邑,都與這方北宋墓志碑文中所說的夏邑無關。
另外,碑文末段寫到“葬君于元村社先塋之次”。先塋即祖墳,說明衛杲家族世代祖先均居住安葬于此,這方墓志銘既然在運城夏縣出土,再次證明夏邑就是今天的山西省運城市夏縣。綜上所述,陜州夏邑即山西省運城市夏縣。衛杲是運城市夏縣人。
銘文共五百余字,雖然語句質樸簡短,但卻將一位極普通的宋朝武官,描寫得有血有肉,人物形象躍然紙上。銘文說其“氣貌魁偉,少有大志,奮身白屋,以材武絕倫為大丞相韓公所知,薦于朝”。衛杲氣概非凡,英姿魁偉,從小就有遠大志向,才華武藝超群,被丞相韓琦發現,推薦給朝廷,隨后被授予三班差使,后轉三班奉職,做了個武官。碑文中提到的“韓公”韓琦以剛正不阿聞名天下,《宋史·韓琦傳》贊他:“凡事有不便,未嘗不言,每以明得失,正紀綱,親忠直,遠邪佞為急,前后七十余疏。”韓琦直言敢諫,為國舉賢,不愧為一代名相。衛杲被三朝宰相韓琦看中,自非一般之人。并且“歷任延安前后經略使,深以信委,方將倚以攻守,展盡其材勇”。元帥對衛杲寄予厚望,與他共同探討攻打敵軍的戰略計劃,希望他施展本領,在戰爭中立功。有宰相知遇,有元帥的信任,前途自會不可限量。但就在眾人都認為他前程似錦的時候,衛杲卻向元帥請辭,要求返回故里孝順母親,他“以母老思歸”為由而再三請求。自己的前程固然重要,但是如果母親生前自己沒有盡孝,那將是自己最大的遺憾,是沒有任何辦法彌補的。于是,他請求回鄉孝敬母親。“帥惜其去,留之再四”,衛杲“請益堅”。元帥“嘉其孝節”,同意他回故鄉奉養老母親。
衛杲返回故鄉夏縣,晨昏定省,盡心奉親。孝敬老母之余,博覽群書,涉獵廣泛。他熟讀書史,更明白了“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的深刻內涵。衛杲決心全力辦學育人,為國家培養更多的人才。為此,他決定出資,增新縣學,擴大校舍,讓更多的學子可以到縣學深造。同時,在村里的私塾大興土木,增廣塾舍,讓村民子弟都能入塾讀書。并且延請儒士,擴充師資,增廣教材,訓導子弟。遠近村民聞迅,紛紛送子弟前來就學,私塾規模較前擴大許多,“弦誦之聲藹于一方”。通過他的各項辦學措施,周邊鄉鄰求學的人多了,榮登鄉榜,中舉的人多了,占桂籍入仕的人也多了。衛杲為當地教育事業做出了積極的貢獻。在衛杲彌留之際,他依然沒有忘記訓誡習學。“召諸子弟訓飭”,留下遺言“兒輩勉力儒學,慎勿以財產為累”。要求兒孫輩們刻苦學習儒學,謹慎謙虛,萬勿貪圖財產,為金錢所累。
碑文在這方面雖然著墨不多,但仍將一位慷慨磊落、樂善好施的人物形象展現在我們面前。衛杲“家富財產,而喜于施予”,他拿出家資,購置磚瓦,召來工匠“葺治亭館”,讓長途行旅的人得到休息乘涼。而且修建“林泉之勝”,給當地頓添美景,山水之間,可憑亭觀覽。衛杲在各處修建亭館,為大眾提供方便,樂善好施的名聲遠近聞名。受衛杲施予救助的人也不少。其侄孫衛勛自幼不幸成孤兒,他收養撫育,細致周到,供其上學,勉勵刻苦學習,每天從早忙到晚都不感到疲倦。
衛杲坦坦蕩蕩,光明磊落。他以傳統儒家士大夫思想為指引,以淡然平靜的心態來處世,追求一種風雅精致的生活品味,“日與賓客燕賞放懷,物外泰然,無一塵之蔽”,常常與有識之士寄情山河,慷慨豪放,可謂曠達,可謂豪邁。此處碑文將衛杲的完整形象栩栩如生地表達出來。
《宋故三班奉職衛府君墓志銘》作為反映宋代書風的載體,完整而又真實地體現了宋中期楷書的精妙。與存世有名的楷書墓志銘相比,《宋故三班奉職衛府君墓志銘》雖非名家所為,但書法風格流暢清雅,又不失唐人法度,揮揮灑灑,流暢自如,雋秀不失大氣,端莊而含雍雅,呈現出追求重“意”的書風,求意而不拘法。在結體上,書者劉渙注重楷書在書寫中的張力營造,通過對一些字的筆畫位置的巧妙安排,達到與墓志銘文整體結構呈現平整態勢形成強烈的視覺反差,這種處理方式讓該碑刻書法格調增色不少。王世安精湛的鐫刻技術,將劉渙的書法在碑石上完美地展現,處處流瀉筆墨的神韻,足見刻工的書法功底不俗,且具備較高的文化素養。
《宋故三班奉職衛府君墓志銘》石碑,雖非記載歷史名人,內容也略顯平淡,碑中丞相韓琦將衛杲推薦給朝廷,能夠讓丞相提拔舉薦,足見墓主自身人品的耿介稟賦。該墓志年代久遠,保存基本完好,銘文文字精煉,語言精美,結構緊湊。人物形象描述完美,躍然紙上。書法遒勁有力,刻工嫻熟,是同時期不可多得的書法精品碑刻。它的發現填補了運城市鹽湖區博物館無宋代墓志銘的空白,對研究宋中期夏縣境內的墓葬習俗、地理位置、文風、書風等均有重要的研究價值和學術價值。
[1]王興亞《河南夏邑縣改為今名小考》,《史學月刊》1985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