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對弈

范寶琛

父親退休后，對象棋的癡迷程度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幾乎天天去樓下感受“楚漢之爭”的樂趣。父親的棋藝很高超，每次回來，臉上總是掛著喜滋滋的笑容。當面對母親嗔怒的眼神和喋喋不休的嘮叨時，父親便樂呵呵地端茶送水陪著笑臉。母親只好嘆息著搖搖頭，臉上掛滿了痛惜和關愛的表情。

其實父親一生除了下棋，恐怕再沒有別的嗜好了。尤其在父母共同生活的大半生里，他們除了生活上無微不至地關懷著對方外，自始至終把彼此看成最貼心的知己。

后來，母親由于操勞過度的緣故，腿腳竟然落下了風濕性關節炎的毛病。于是母親便很少去戶外活動，她固執地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靠看電視或做點家務來打發日子。

那天，父親無意中發現母親孤獨地坐在床角，失神的眸子久久地望向窗外。那一刻，父親油然洞悉了母親寂寞的心聲。

當兒女豐滿了羽翼紛紛飛離了巢穴，曾經熱鬧的大家庭只剩下一對花甲老人了。或許他們的意識里，也需要言語安慰和有人陪伴的日子。那一刻，父親的臉上涌上一股深深的愧疚，他憐惜地坐在母親身邊，用一雙淚眼悄悄打量著瘦弱的母親，而母親卻渾然不知。

父親決定不再隨便出門下棋，他希望后半生里，能夠留在家里好好地陪陪母親。母親似乎察覺到了父親的用意，她害怕父親悶在家里會憋出毛病，每次父親的手機鈴響，母親竟然攆著父親說，快去吧，你的那些老棋友還在等著你呢！然而父親絲毫不改初衷。不過夜里，母親半夜睡醒的時候，常看見父親一個人守著棋盤靜靜地對弈。

母親突然決定要學習下棋。然而上了年紀的母親始終無法掌握這十六個棋子的靈活運用，就算絆了馬腿仍然毫不留情地吃掉父親最鐘愛的“車”。要是以往，父親非跟對方紅臉掀棋盤不可。可此時，父親絲毫沒有氣惱，而是樂呵呵地欣賞母親凝目思考時的眼神。母親沾沾自喜的笑容寫在父親臉上，讓父親感到陣陣莫大的欣慰。

那次我們回家探望雙親，意外看見父母倆正守著棋盤拼殺得熱火朝天。避開父親，我悄悄問母親：“難道你真的學會下棋了嗎？”母親微笑著搖搖頭，“其實我根本就不會下棋，每一次都是你爸爸不停地給我支招。我嘛，歸根結底只是一個在用心下棋的‘旁觀者罷了！陪你爸爸下棋，就是希望他能夠開心、快樂！”

細細咀嚼母親的話，父親何嘗不是以此種心情來安慰母親呢！其實他們不是在下棋，而是在棋盤上給予對方深刻的關愛和家庭幸福的另一種感悟！

我們懷著一顆平靜的心，默默欣賞著白發父母下棋時的情景，聆聽著他們偶爾發出的歡聲笑語，忍不住讓自己的心緒一次次洶涌澎湃。

不知年老的父母是在刻意尋找青春流失的歲月，還是在靜心品味這份晚年來之不易的幸福？！我想，不管怎樣，小小的棋盤里始終隱藏了父母最真切的關懷。那種關懷是一種寄予和付出，是相愛相守的兩個人，一生都能夠風雨相伴。

（潘燁摘自《今日花都》2019年12月6日 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