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葆華 孟賽龍
傳統村落作為我國社會群居文化最基層的聚落單位之一,是社會與人類發展的源泉[1]。皖南傳統村落作為我國鄉村聚落的典型代表,由于其受儒家思想、風水堪輿等文化及地理要素的影響,使其發展有別于中國其他地域的村落。隨著經濟的發展和城鎮化的不斷推進以及對于美好鄉村的建設發展要求,越來越多的傳統村落面臨著生存與發展的巨大挑戰,具體表現為:村落數量的急劇減少、村落風貌的逐漸消失、村落傳統文化的消亡。
對于傳統村落的研究由來已久,業已形成較為豐富的文獻和理論成果。從對民居及鄉土建筑的單體研究開始,逐漸擴展到多學科參與、不同角度的鄉村聚落研究。關于其研究內容與方向也是各不相同,大致包括:傳統民居建筑研究、傳統聚落研究、宏觀及微觀視角下的空間形態及格局研究、傳統村落景觀要素研究以及傳統村落保護與發展研究等幾個方面。其研究內容呈現出由微觀到宏觀、由局部到整體的一個發展趨勢,隨著研究的深入也更加的具有系統性及整體性的特征。
在有關傳統村落的研究中,對于其空間網絡方面的研究較少,尚沒有形成具體的理論體系。進行傳統村落的空間網絡研究有利于從宏觀層面上整合傳統村落資源,把握不同區域相互之間的聯系性,這對于艱巨且具有系統性的傳統村落保護工作,具有重要意義。進一步對空間網絡形成的影響因素分析,也令保護工作更具有宏觀性、系統性和整體聯系性,對于區域性保護機制的形成具有重要意義。
皖南傳統村落是指安徽省境內長江以南地區明清時期具有歷史、藝術、科學價值的民居、祠堂、牌坊、水口等建筑群構成的村落,其分布的中心地帶為原徽州府一府六邑,即歙縣、黟縣、休寧、績溪、祁門和婺源,又稱徽州古村落。它是我國傳統村落保存面積最大、最完整的區域之一,皖南傳統村落體現出了地域基址(村落原型)的完整性;空間形態(水系、街巷、建筑形態等)的多樣性;研究資源(歷史文化、風土人情、地理、景觀、建筑、民俗等)的豐富性,具有典型的地方文化特色[2]。
顧炎武在《天下郡國利病書》中云:“徽之為郡在山嶺川谷崎嶇之中”,較為形象的對于皖南傳統村落所處地理環境進行了描述。皖南地區自古地狹人稠,最初本為古越人(亦稱“山越”,為我國所謂“南蠻”的“百越”之分支)的天下,春秋屬吳,戰國吳亡屬越,后楚滅越后又屬楚,直至楚滅。秦時統一全國,推行郡縣制,全國共分三十六郡,皖南地處會稽郡,后秦始皇遷徙一部分越國移民至此,置黟(黝)、歙二縣,屬鄣郡。漢置新都郡,西晉太康元年改新都郡為新安郡,至此為新安之始。隋時歙人汪華起兵占據新安郡,地及宣、杭、睦、婺、饒五州,號稱吳王。后唐武德四年(621 年),汪華附唐,封其為越國公。宋宣和三年(1121 年),方臘之亂平息,“五月二十四日詔,改歙州為徽州”,徽州始得名,置徽州府,轄黟縣、歙縣、祁門、休寧、婺源、績溪,至此歷經780余年,至宋、元、明、清,“一府六縣格局”未變[3],這種整體的社會環境對于徽州孕育出相對統一穩定的地域文化與風格起到重要作用和有力保障。
在過去的一百多年時間里社會環境劇烈變化,徽州地區由曾經的繁榮無可避免地走向衰落,經歷了區域空間嬗變的陣痛。婺源縣的脫離,績溪縣的區劃調整,古徽州的空間范圍被掐頭去尾,分屬兩省三市,這使得歷史上穩定的一府六縣的區劃范圍不復存在。因為旅游業資源豐富,過去徽州的核心空間改作黃山市。徽州的概念已經逐漸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但是過去的歷史文明依舊被人們珍藏保留,徽州的名字雖然缺失,但人文、空間和格局依舊[4]。
國內對于空間網絡的研究起步較晚,始于20世紀初期,最早應用于對物流企業空間組織網絡的研究之中[5]。其中地理、經濟和信息等領域對于空間網絡的研究較為廣泛,從初期的道路交通、物流港口和城市群等的實體空間網絡研究,逐步過渡到以旅游經濟、信息網等的虛擬空間網絡研究之中,逐漸成為一個共同關注的熱點領域。而空間網絡應用于傳統村落的研究之中較為少見,關于其空間方面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對于空間分布特征,空間結構和空間演化等方面的研究,側重于對單個村落的研究,成果也較為豐碩,但在面對龐大聚落群體的研究中,缺乏對于宏觀整體性的空間網絡研究。
對于傳統村落空間網絡特征的研究包含兩個層次的內容,其一是指具有表象的自然山水、聚落形態以及建筑和街巷布局等的物質空間網絡研究,其二是指那些存在于人們身邊,對于人們具有潛移默化作用的文化以及精神等的非物質空間網絡研究。
本文研究的區域主要鎖定于以根受徽州文化影響的皖南核心區域安徽省黃山市為主,其下轄屯溪區、黃山區、徽州區3個區以及歙縣、休寧縣、黟縣、祁門縣4個縣,區域內地形地貌類型多樣,主要以山地和丘陵為主,地處亞熱帶季風氣候,溫和多雨,四季分明,水熱資源豐富。在這總面積9807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一座座古城、市鎮和村落宛若串串撒落的珍珠,星羅棋布地鑲嵌在山間盆地、溪流兩岸和平緩山麓上,構成一幅幅生動地畫卷。
作為人們生產與生活的物化空間,皖南地區傳統村落歷經千余年歷史積淀。根據國家住房和城鄉建設部等部門公布的五批中國傳統村落名單統計,其中黃山市共入選271個傳統村落,其中以黟縣、歙縣為主要核心區域,占據整體的一半以上(圖1)。這在區域內甚至于全國范圍都是較為少見的,足見黃山市地區內的傳統村落之眾,數量之廣及質量之高。

圖1 黃山市中國傳統村落分布比例圖
作為徽文化的集中體現,皖南傳統村落作為其文化的活態傳承,其以程朱理學、宗族倫理為基礎,獨樹一幟且素有“東南鄒魯”之美譽。
2.2.1 山環水抱的自然網絡特征
皖南地處“山嶺川谷崎嶇之中,東有大鄣之固,西有浙嶺之塞,南有江灘之險,北有黃山之厄”[6],其地貌以山地、丘陵這兩種基本類型為主,山谷和盆地所占比重非常小,耕地面積非常有限,素有“八山半水半分田,一分道路與莊園”之稱。
皖南區域內以黃山山脈、天目山山脈、白際山山脈和五龍山山脈四條山脈為主,其間形成休歙、黟縣、祁門等盆地。源于四周山脈的河流及支流眾多,主要以新安江水系和鄱陽湖兩大水系為主。歙縣、休寧、績溪和黟縣大部分屬于新安江流域,祁門和婺源則屬于鄱陽湖流域。
2.2.2 發展演進的聚落網絡特征
《漢書·溝洫志》一文中,賈讓奏曰:“時至而去,則填淤肥美,民耕田之。或久無害,稍筑室宅,遂成聚落”[7]。這其中關于聚落的記載,傳遞了其所形成的幾個必備條件,即要具有適宜耕作的肥美田地以及無害的自然條件,繼而房屋的建造使人們停留于此進行生產生活,長此以往,慢慢形成聚落。
關于皖南傳統村落的發展,陸林教授根據時間朝代的不同將其發展演進劃分為4個階段,其分別是:東晉到南宋的形成期、南宋到明中葉的穩定發展期、明中葉到清中葉的勃興鼎盛期、晚晴的衰落期。本文在此基礎上將皖南傳統村落的空間網絡特征劃分為舊石器時代到秦漢時期的雛形期、魏晉南北朝至北宋的形成期、南宋至明中葉時期的發展期、明中葉至清中葉的成熟期以及清中葉以后的衰退與發展并存期等五個時期。
雛形期的聚落空間網絡發展呈現散點型的特征分布,尚無明顯的規律性,聚落間聯系較弱。主要以山越人的原始定居型聚落為主,生產生活方式較為原始,多分布在靠近水源且地勢較高之處,對自然資源具有較強的依賴性。形成期的聚落空間網絡呈現緊湊型的特征分布,聚落形態初具規模。其源于中原地區的大規模移民,從“八王之亂”到“康王南渡”前后三次高峰,飽受戰亂之苦的中原名士望族,仕宦人家、家丁人奴、平民百姓均渴望一方太平之地,紛紛定居于此。持續的大規模人口遷入為空間網絡的成形奠定了最初的基礎。
發展期的空間網絡呈現擴張型的特征,人口的遷入以及不斷的繁衍增長,人地關系矛盾不斷突出,過剩人口開始不斷析出形成新的聚落,通過一輪輪循環擴張,最終一個個的村落猶如星羅棋布般遍布全境。
隨著村落的不斷擴張,基于商業貿易及聯系的要求,道路交通相應也在日益完善,并伴隨著產生了一些依靠交通而生的聚落。隨著點狀的聚落空間和線狀的交通空間不斷完善,明清時期形成了以穩定型為主的面狀空間網絡特征。
但晚清至今,社會層面政治、經濟、文化發生重大變革,村落更新迭代,許多已消失不見。古道交通衰敗并伴隨產生新的現代交通方式,衰敗與發展并存的現狀形成了重塑型的空間網絡特征。
2.2.3 樹狀分布的巷弄網絡特征
街巷空間作為傳統村落的主要公共空間,是村落景觀的外觀表征。它構成一個多功能的空間活動網絡,容納了人們的居住生活、商業交往和游憩觀賞等多種活動,是反映歷史風貌的主要視覺廊道[8]。
作為人們日常生活與交流的主要場所,街巷空間網絡特征呈樹狀型結構分布,以街道(圖2)為主干,貫穿于整個村落;以巷弄(圖3)為支干,延伸至村落的各家各戶。從街道至巷弄的這種由主到次,由外到里的空間變化,也是一種從開放到私密的轉化過程,符合中國傳統習俗中既希望公眾交流,又渴望擁有個人獨立空間的心理需求。

圖2 唐模水街

圖3 呈坎巷弄
2.3.1 兼收并蓄
高山丘陵圍合而成的皖南山區,因地形交通等原因文化交流相對閉塞,早期主要以越文化為主,伐山為業,刀耕火種,且勇悍尚武,屬于為山地游耕文化,秦置黟、歙二縣,中原漢文化亦開始滲入山越文化,但均較為緩慢,尚未產生質的變化。后中原地域的不斷戰亂致使大批世家大族被迫舉家外徙,最終選擇定居于此的大批中原遷徙者為皖南地區帶來了中原文明,他們重視教育、愛好儒雅、聚族而居。在東漢末年至南宋一千多年的時期內,中原文化與山越文化相互沖突交融,不斷滲透,形成了新的新安文化。
自南宋以后,歷經元、明、清三個主要時期,新安文化在吸取了浙西文化、太湖文化、金陵文化、江淮文化、贛文化等地域文化的基礎上進一步豐富了原有的地域文化,這一由內而外長時期的文化融合,吸取其他地域文化的優點過程,最終形成了獨樹一幟的徽州文化,也使得其具有易于其他文化的兼收并蓄與和合包容的文化特點。
2.3.2 宗族教化
皖南地區的居民多來自因躲避戰亂的中原士族,遷徙至此的這些人同時帶來了強烈的宗族觀念和嚴格的宗法組織,并以此為根本生存繁衍在這片土地上,宗法觀念帶來的直接影響是聚落建立與發展上聚族而居,絕無一雜姓摻入的局面,同時基于宗族組織的聚落裂變是皖南地區傳統聚落擴散發展的基本模式,也是聚落產生和發展最根本的動因。
自然環境作為聚落的基底,是人類生存與發展的基礎,皖南地區傳統村落的規劃與布局尤其重視地形條件與水源對于村落的影響,無論從傳統堪輿風水意義上看,還是從人與環境的關系上說,背山面水、負陰抱陽都是皖南地區傳統村落選擇聚落聚址的一個最重要的前提,前有來龍(即“活水”),后有倚山,這是堪輿家認為包括村落的聚落興旺和人文發達的關鍵因素之一[9]。在現實生活中皖南地區的先民們也確實是按照此類思想去進行村落的擇址與布局,從如今的村落空間分布可以看出水網結構豐富、流量均衡平緩、地形地勢平坦開闊的休歙盆地和古黟盆地自古以來便是傳統聚落生成發展的主要區域,并以此為核心不斷向四周擴散。而位于周邊的五大山脈區域,聚落的空間分布則較為稀少,這同時也印證了以地形地貌和水源為代表的自然環境對于皖南地區的傳統村落空間網絡分布具有較大的影響意義。
歷史上的皖南山區居民主要是以大規模的移民為主,究其原因主要是躲避戰亂抑或愛其山水,他們成為徽州居民的主體。最初的移民成為皖南地區開發的主要力量,他們在此定居并建立村落。隨著人口的不斷繁衍,村落達到飽和,人口開始析出并重新建立新的村落,如此循環往復,不斷建立新的村落,最后隨著時間的推移,最終構建成完整的村落空間網絡。
皖南地區自古地狹人稠,耕地嚴重不足,人地關系的矛盾與生存的壓力導致大量徽州人不得不外出經商謀生。早期的商業貿易主要以周邊的特產及糧食交易等資源互換為主要方式,促進了商業的發展,并產生了早期的商業貿易線路。
經濟重心的南移帶動了商業的繁榮,商品經濟得到進一步發展,長途販運貿易興起,販運線路不斷延伸至邊緣地帶,水陸交通網得到較快發展。并產生了一大批依靠水陸交通為生的村落。商品經濟的顯著發展給徽商的崛起創造了條件,至清中葉徽商依靠鹽業達到頂峰。與此同時,徽商對于家鄉的反哺促進了皖南區域村落的繁榮與擴張,也使得交通線路不斷完善,因此,以徽商為首的社會經濟因素對于皖南傳統村落空間網絡的形成具有重要意義。
作為朱程故里的皖南地區,歷史悠久、人文底蘊豐厚。元末明初商山書院山長趙汸曾在《商山書院學田記》一文中所寫,“新安自南遷后,人物之多,文學之盛,稱于天下。當其時,自井邑田野,以至遠山深谷,居民之處,莫不有學、有師、有書史之藏。其學所本,一以郡先師朱子為歸,凡六經傳注、諸子百氏之書,非經朱子論定者,父兄不以為教,子弟不以為學也”[10]。以此為標志,徽州最終贏得了“文獻之邦”和“東南鄒魯”的美譽,在科舉時代,僅明清時期就出產了1303名文武進士,而休寧一縣,宋至清代連本籍帶寄籍與他鄉的進士中,竟然出了19位狀元,至今傳為佳話。這種讀書重文的傳統雖歷經千年,卻盛而不衰,一直被后代子孫繼承和延續下來,成為皖南地區人們依然享之不盡的寶貴財富。
歷史文化悠久、人文資源豐富的皖南傳統村落,具有易于其他地域的獨特性與延續性,深刻體現了地域歷史與文化的變遷過程,是傳統村落的典型代表之一,是我國彌足珍貴的民間瑰寶。具有山環水抱、發展演進、樹形分布的物質空間網絡特征和兼收并蓄、聚族而居的非物質空間網絡特征兩部分共同構成皖南傳統村落的空間網絡特征研究。
皖南傳統村落的空間網絡演化時期主要分為雛形期、形成期、發展期、成熟期、衰退與發展并存期五大時期,與此相對應的空間網絡特征類型分為“散點型、緊湊型、擴張型、穩定型、重塑型”五種類型。皖南傳統村落空間網絡特征的形成主要與自然環境、人口遷徙、社會經濟和人文歷史四種影響因素相關。
隨著對于皖南傳統村落研究的深入與研究類型的多樣化,在現在這么一個多元發展的現代社會,人們也越來越意識到傳統村落對于人們的重要意義與價值。以往對于傳統村落的保護多趨向于單方面、小區域的建筑單體及村落保護,這種保護方式既割裂了區域之間聯系,也對于大范圍、整體性空間網絡的形成影響甚微。在這么一個對于傳統村落的研究與保護不斷深入的階段,關于其空間網絡的研究,無論對于豐富徽學的研究理論體系或是為傳統村落保護及利用規劃方式提供新思路新視角均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