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徽州

范方啟

宏村，畫里人家

宏村，我已不是第一次到來了，來過了還想來，自然是沉迷于這個桃花源里的一座奇特的牛型的村莊。與第一次到來間隔了將近十年的時間，感覺宏村還是那個畫里和電視里反反復復出現的村子，畫橋美得像月亮，湖水反襯著它的端莊的身姿，一百多棟明清時的古建筑，似乎成為建筑史上的永恒，無論時光怎樣的流轉，它們是不會改其本色的。所不同的是，我已不再是十年前的那個我了。

桃花源里的村莊，那只能形容宏村的過去了，今日的宏村，與中國眾多的寂寥的村莊相比，反差是異常的明顯，所能有的只有喧鬧和嘈雜，天南海北的游客紛至沓來，它已經沒有寧靜了，即便是夜晚，也能聽到歡鬧的人語與笑聲。那么多的人的到來，就為了看看那些房子和流水嗎？我沒少思考這個問題，但是我卻得到了不一樣的答案，至少，我個人是為了體驗一種遠逝的生活，在這一片土地上，還有一群生活得相當滋潤的人。雖然他們也有酸甜苦辣，但是程度想必是不一樣的。他們的滋潤在哪？我們的先人說得好，不看吃的看住的，住處，就是最好的答案。

生活有兩種，一種是滿足基本的需求，這種生活，基本沒有多少趣味而言。另一種是藝術地活著，讓人回味無窮。宏村屬于后一種。藝術就在那些房屋的設計與構造中，一堵墻，它不應該僅僅是普通的墻壁，而應該能讓人獲得美的感受，花鳥蟲魚飛禽走獸出現在墻壁上，那就是生活質量的升華。大戶人家的殷實與富庶，是能切身感受得到的，妻妾成群也并不只出現在古典文學名著里，小姐的秀樓，丫鬟姨太太的住處，在格局上涇渭分明。正廳的莊重，偏房的寬松隨性，活的方式是多樣的，讓生活在今世當下的人們開眼了。官宦人家又是另一番光景，大門八字開，威武，威嚴，威風。承志堂“三雕”精湛，富麗堂皇，有“民間故宮”的美譽。是呀，磚雕、木雕、石雕，雕刻而出的就是別樣的生活。南湖書院，相當于今天的學校吧，在這里，也許能看到壽鏡吾先生的身影，不過，學堂正對著南湖，學童們抓魚倒是十分方便的，尋覓覆盆子等物那就要跑上一段路了。月沼春曉、牛腸水圳、雙溪映碧、亭前大樹、雷崗夕照、樹人堂、明代祠堂樂敘堂，不只是風景，而且是一段生活。聞名遐邇的雉山木雕樓、奇墅湖、塔川秋色、木坑竹海、萬村明祠“愛敬堂”，總能聽到歲月的聲音。

說宏村是山鄉，水比山更顯尋常，“牛肚”，“牛腸”，“牛胃”，那可都是水的化身，沒有了水，宏村的風韻必然遜色不少。百十戶人家，巷弄交錯，一不小心就會迷路，導游告訴我一個經驗，進門逆流而上，出門是順流而下，跟著水走，你就不會迷失方向。說宏村是水鄉，近處的山柔美的線條又是那么異常的明顯，無論朝那個方向，都是山的倩影。這，分明就是一個有山有水的地方。山因水秀，水因山靈，說得不假。南宋紹興年間，古宏村人為防火和灌田，獨運匠心地開仿生學之先河，建造出堪稱“中國一絕”的人工水系，圍繞牛形做活了一篇水文章。牛型，顯然是看不出來了，據導游說，九曲十八彎的水圳是“牛腸”，傍泉眼挖掘的“月沼”是“牛胃”，“南湖”是“牛肚”，“牛腸”兩旁民居為“牛身”，村中兩棵古樹，白果樹和紅楊樹是“牛角”。

我極其羨慕南湖邊的那些擺著畫架繪畫的年輕人，他們為自己準備了充足的時間，慢慢消化這個別具風韻的古村落，而我，始終只能腳步匆匆，跟著導游，聽著千篇一律的解說。其實，我需要的是自己平靜地打量這個如畫一樣的村莊，品出它的韻味所在，精氣所在，但是，時間由不得我去多思所看，由不得我慢悠悠地領悟。我想在日后的某個日子，我一個人再度走訪這個叫作宏村的地方，傾聽它的心跳和呼吸，看著它的血液是在怎樣的流淌。充當“牛角”的白果樹和紅楊樹是平靜的，在聆聽這兒的喜怒哀樂，在細品著發生在這兒的愛恨離愁。

翡翠谷，人間仙境

翡翠谷，位于黃山風景區南大門湯口鎮山岔村。翡翠谷，多美的名字！聽到這樣的名字，眼前突然一亮，想象立刻鮮活了起來，仿佛雛鳥的羽翼豐滿了一樣翻飛了起來。翡翠谷能拾到翡翠嗎？

置身峽谷之中，感覺就如仙境一般，我自己是不是就此也不用再食人間的煙火了？一條長達二十多公里的峽谷里，分布著一百多個形態各異、大小不一的彩池，彩池隨周圍景色變幻、太陽角度及光線明暗的不同，或晶明或翠綠，變化萬千，絢麗多彩，潭水深淺各有不同，在陽光下泛出青、橙、綠、藍、黃、白等多種顏色，景象蔚為壯觀。池底巖石紋理相襯，恍如一大塊翡翠。谷中竹林繁茂，泉流潺潺，巖石之奇瑰，水色之清麗，令人心曠神怡。這大概就是翡翠谷名字的由來吧。在這樣的池水中沐浴一次，沒準也能像神仙一樣長生不老吧？但不知何人多事，愣是將一個充滿著詩情畫意的峽谷取了一個聽來別扭的名字——“情人谷”。這就如一幅名畫，被人隨隨便便涂鴉上了幾筆。

據說20世紀80年代一群來自上海的青年男女到此游玩并最終結為伉儷，就這么一個簡單的腳本，一處美得驚天地泣鬼神的天然景觀也便有了一個俗氣的別名。世間的男歡女愛最終都會煙消云散，翡翠谷里結出的愛，究竟有多少能成正果呢？而大自然的慷慨給予是不會消散的。

碧玉溪，也就是峽谷中那條涓涓流淌的溪流，比碧玉還要美，從煉丹峰、始信峰、天女峰而來，帶著黃山奇特的靈氣而來，日月之精華，可能都融入那奔騰的流水中了。谷中怪石嶙峋，每一塊石頭，帶給人的都是一串驚嘆號。有些石頭，其實是不能用“塊”來計量了，看起來就是一座小山。這樣的石頭是怎么來的？流水可是沒有那么大的能耐讓它們漂移至此的，看看谷邊陡峭險峻的山峰，我忽然有些害怕，假如行走在峽谷中的我輩，遭遇從天而降的巨石，其結果如何不敢深想。好在峽谷邊高高聳立的山峰，猶如銅墻鐵壁一般，雖有驚而并無險。人在峽谷中走，心也慢慢歸于平靜。塵世里的煩惱憂愁，在清涼的風的蕩滌下，在潺潺的溪流的洗滌之下，逐漸歸于無。

行在谷底，必須不斷地仰望。仰望，能夠不斷地發現美好的事物，仰望，更讓心中的浮躁與孤妄漸漸沒了蹤影。我也頓時開悟，為何總是有絡繹不絕的人往這山谷里鉆，進入這里，所能看到的應該是不一樣的人生。流水是一種態勢，目標堅定，朝著遠方一路奔襲。別說流水總是往低處走，往低處，滿盤皆活，往高處，可能連最起碼的活力也喪失掉了。谷中的竹木又是一種態勢，見縫插針，根基越發牢固，似乎領悟了某種生存的道理，要想安身立命，就得做足腳底下的功夫。還有谷中的路，盡管九曲十八彎，那又何妨，起伏坎坷彰顯的是鍥而不舍的追求……這應該算得上我在翡翠谷拾得的翡翠吧。

從翡翠谷出來，我想我再也忘不掉那閃耀著奇光異彩的峽谷了，至于它的另一種傳說，我沒有興趣去關注。

茶香飄逸屯溪老街

終于到了聞名已久的屯溪老街。早就聽說過有那么一條老街，也在屯溪路過了許多次，但一直沒有機會去光顧一下那條夢幻一樣的老街。而今穿行在一條直街、三條橫街和若干條小巷里，領略著魚骨架形分布的不同年代建成的數百幢徽派建筑構成的街巷，看著橫江、率水和新安江三江就在老街的旁邊交匯，那種感覺好像不僅僅是時光倒流，而應該是我在造訪很久很久以前的遠古，那感受，有著難以名狀的奇妙。

當地人講起屯溪老街，話匣子也便打開了，繪聲繪色地娓娓道來，說得有滋有味。據他們介紹，清朝初期，老街就已發展到“鎮長四里”，在城鎮建設像面團一樣發酵的今天，四里的長度也許算不了什么，但在四五百年前的農耕時代，這種規模已經不小了。說到屯溪，不可不說一說具有地方特色的“屯溪綠茶”，這應該算得上當地的一個響當當的招牌了。清末，屯溪茶商興起，作為拳頭產品的綠茶行銷一時，與茶葉相關的產業自然也是趁勢而上，茶號林立，加入茶葉生產行列的人當然是與日俱增，不斷壯大的古鎮幾乎處處聞茶香。在今天，茶香越發濃郁，茶的產品不再僅限于綠茶了，祁門紅茶、太平猴魁、黃山毛峰等知名品牌隨處可見。

茶香濃郁的老街建筑保持著傳統的徽州古建筑風格，店鋪云集，大都為傳統的二層，屬典型的下層店鋪上層生活用房格局。建筑體量大小相間，無論內外，色彩淡雅，古色古香。歷史上雖數經兵火戰亂，房屋因受到破壞而重建，但是基本風貌沒有改變，依舊是小青瓦、白粉墻、馬頭翹角的結構和款式。建筑物全為磚木結構，以梁柱為骨架，外砌扁磚到頂。在挑檐、挑枋下，通常裝有鵝頸軒，既起支撐、加固作用，又起裝飾效果。樓上，臨街裝木欄與裙板，并安置有各種花窗，由此，可以看到當時的人們的生活是何等的精致和典雅。

據說老街店鋪門楣上流光溢彩的金字招牌多出自書畫名家之手，能看得到名字的就有王朝聞、啟功、沈鵬、亞明、唐云、林散之、黃苗子、費新等大家，這無疑加深了這條原本就有著不小影響力的老街的文化底蘊，欣賞那些書壇星魁的墨寶，絕對算得上一種享受。

到了徽州，自然不時會看到徽商的蹤跡。徽商造就了古徽州的輝煌，徽商也造就了徽州重鎮屯溪老街，作為今日黃山市區重要發祥地的屯溪老街，是隨著徽商的興起逐漸形成和發展起來的。元末明初，有婺源、歙縣等地的商人，為方便土特產和食鹽中轉，在率水、橫江和浙江匯聚的三江口附近，建立棧房，屯聚貨物。明代永樂年間，有個具有代表性的休寧商人程維宗在此基礎上再建新的店鋪，還在店鋪之間建亭閣，供來往行人休息，從此形成了有一定規模的屯溪街市。明清兩朝，徽商崛起，屯溪老街憑借地處皖、浙、贛三省交界，以及橫江、率水匯合直通錢塘江的有利條件，成為徽州水陸運輸的交通樞紐，老街得到了迅速發展。老街在明代成為頗有影響的“一邑總市”，清代發展成遠近聞名的“茶務都會”。到20世紀三四十年代因戰亂大量人口內遷，又發展成皖南的商埠重鎮，獲得“小上海”的名聲。

茶葉只是屯溪老街特色的一個方面，而不是全部的特色。清朝末年，屯溪老街已發展為錢莊、典當、銀樓、藥材、綢布、京廣百貨、南北貨、鹽、糖、日雜、瓷器、黃煙、錫箔、紙張、酒樓、飯店等行業比較齊全繁榮的市場了。紫云館改建于清咸豐年間，同德仁藥號開設于清同治二年，程德馨醬園創辦于清咸豐十一年，鄭景昌南北貨號的前身大昌南北貨開設于清同治年間。那么多的老字號，就是老街興旺的見證。民國時期，屯溪老街已有“滬杭大商埠會”。安徽省厘稅局、鹽公堂、商會等商業機構均設在屯溪。抗戰期間，大批商賈和百姓涌入屯溪，三戰區司令長官部也在屯溪，于是人口驟增，經濟一度繁榮，“小上海”之稱由此而來。

不過，走在屯溪老街，最吸引我的還是那香飄四溢的茶，一個愛茶的人，聞著那撲鼻的香氣，怎么可能不為之而沉醉。老街的來客太多了，送走了一批，又來了一批，摩肩接踵，南來北往的人們，或許都是為了體會它的獨特的魅力吧，就如同品茗，為的是那無窮的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