衷氏源流考

衷鑫恣

一

“衷”姓是我國比較罕見的姓氏，原本為“哀”。現在主要聚居于福建武夷山市（舊崇安縣），江西南昌縣、萬安縣、贛州市，湖北監利縣及臺灣地區，他處也有零星分布。

關于哀氏的概述，鄭樵《通志》卷二八載：“哀氏，謚也，未詳何王公之謚與。漢有哀章，事王莽。金陵有哀仲，種（梨）。《述異記》宋有哀道訓，望出南康東陽。今建州多哀族。”鄧名世《古今姓氏書辨證》卷六云：“哀，《后漢書·更始傳》：‘王莽使國將哀章守洛陽。（唐章懷太子）注曰：‘《風俗通》，哀姓出自魯哀公之后，因謚以為姓。又，后漢有故掖庭人哀置，嫁為男子章初妻。宋有哀道訓，居南康贛縣。”

兩則資料都提到的哀道訓，時代相同，應是同一人。北宋《太平御覽》卷八八四保存了《述異記》一則史料，講的是南朝宋元嘉時贛縣人哀道訓、道虛兄弟伐樹沖撞鬼怪的故事。齊朝祖沖之、梁朝任各有一本《述異記》，不知是哪本。

綜上，兩漢六朝時期的哀氏人物，有哀章（梓潼人），哀仲（秣陵人），哀焦、哀置姐妹，哀道訓、哀道虛兄弟（贛縣人），其中道訓兄弟出自小說。

據此以考察后出的明萬歷《萬姓統譜》卷十七的“哀”字條。其載“哀宏，騎都尉”“哀學賢，建安人，下邳令”，皆曰漢時人，然而并不見于漢魏文獻，不知何本;“哀道訓，崇安人，紹興進士”，則是張冠李戴;以哀置為“樂成王相”，錯誤非常明顯。

又有衷氏譜牒中的材料。江西萬安舊譜載，明洪武二十八年（1395年）衷貴彰的《修譜自序》云：“吾宗之先出自東魯姬姓，魯公卒，謚法恭仁，短折曰哀。子孫因之為氏，世居丹陽，由周秦歷漢季，有曰豫字孟悅，分徙福（建）之邵武水北橋。”如此，則漢季尚有哀豫，惜無其他史料印證。

關于“哀”之所以得姓，說法有二。第一種，上述兩則南宋資料，都以為是以謚號為姓，唯鄭樵不知是魯哀公。明代《萬姓統譜》“哀”字條，亦持此說。今江西南昌、萬安、贛州，湖北監利等地的衷氏（哀氏）明清宗譜，多數主此說，如前引萬安譜所云：“子孫因（魯哀公之謚）為氏，世居丹陽。”福建崇安衷氏舊譜也是自稱“東魯堂”，明末《武夷山志》作者便署名“東魯衷仲孺”。魯哀公，姓姬，孔子時人，周公姬旦的24世孫，周公長子伯禽始封于魯，數傳至哀公。如此亦可謂哀姓出自姬姓。

另一種，以為哀姓得自商朝末年的鄂侯。福建崇安衷氏，明、清、民國舊譜論衷氏源流，皆主此說。江西南昌高田衷氏舊譜之《哀氏十三修族譜序》亦備此說，且謂魯哀公之前便有哀它，此說似有道理。崇安衷氏嘉慶譜《衷氏源流紀略》說：“按梁任《圖譜考》，商紂戮九侯，鄂侯引裾極諫，復醢之。及周代商，武王以鄂侯罹于非辜，封其后于丹陽，賜姓哀。”如此則哀姓出自鄂侯。任的書不存，現已無法查對。崇安衷氏宗譜所錄明萬歷四十年《御賜改姓敕命》，稱哀姓為“丹陽遺裔”，并言及鄂侯之忠良。可知明代已有哀姓來自鄂侯的說法。

以上兩種說法，一曰魯哀公，一曰鄂侯，得姓時間相差超過五百年，共通之處是都涉及丹陽，以為早期的生息之地。

二

無論魯哀公還是鄂侯，都在北方。衷氏遷往南方，定居閩贛諸地，過程如何？

福建方面，較詳細的說法出自崇安嘉慶譜《衷氏源流紀略》：“我太始祖永昌公，隋大業十二年（616年）間，鄱陽寇發，擾亂九江、饒、信等州，公因避賊，挈家由袁州浮吉安，越廣信，抵岑陽，卜居于閩之崇安場北，與唐千牛衛上將軍彭遷，同墾新豐之鄉。”崇安場、新豐鄉，都是福建崇安縣的舊名。可知哀永昌為崇安衷氏始遷祖，他于隋末唐初自袁州（今江西宜春）遷來，與彭遷同為崇安農耕文明最早開拓者。至于先前哀氏從何地遷至袁州，則無從得知。

崇安衷氏，確鑿的世系僅能溯及哀澄波。據宗譜世系圖，一世祖澄波生于唐昭宗大順二年（891年），終于后晉出帝開運三年（946年），綿延至今，已41代。而澄波之前的兩百多年，名存者僅有永昌公、壽公二人。

江西方面，均為哀廷范之后。據各地譜牒，廷范生在唐末，居福建邵武水北橋。前引江西譜之“漢季，有豫字孟悅，分徙福（建）之邵武水北橋”說法如果可信，則哀豫在漢末由丹陽遷至邵武，約六百年傳至廷范。

江西各地的衷氏，確鑿的世系也僅能溯及廷范，其生卒年不詳，父祖無考。廷范生四子景元、景亨、景利、景貞。長子景元生于唐文宗太和壬子年（832年），終于唐僖宗廣明庚子年（880年），官于江西，遂居焉，其地名哀坊。次子景亨也從福建邵武遷出，為江西萬安衷氏一世祖。四子景貞遷居南昌鄧埠。三子景利曾官山東曹州，但子孫失考。贛州及湖北監利的衷氏，多是景元子孫分徙而來，例如現在贛縣白芒、馬口一支乃景元四世孫愉一脈，監利一支乃明萬歷時孔鳳、孔祥、孔安自高田遷出。江西衷氏，今已傳至45代。

福建崇安與江西衷氏的播遷關系，至今不詳。南昌一世祖景元來自福建邵武，乃崇安鄰縣，兩地衷氏似乎應有聯系，而舊譜卻未見蛛絲馬跡。南昌一世祖比崇安一世祖早生60年，卻又比崇安始遷祖晚，故不存在簡單的先后關系。兩地現存的世系，未發現有人物交叉。近年熱心的宗親曾尋訪邵武水北橋，發現那里已無衷氏定居者。按江西譜牒，哀豫至哀廷范，世居邵武數百年，而廷范四子各自遷走后，邵武竟無衷氏后裔。總之，兩地衷氏的播遷關系，暫時無解。

閩贛兩地衷氏，唐末以來的世系都是明確的，各自人才輩出。就崇安衷氏言之，世系圖載宋代哀彬、哀蘊元、哀謙、哀長吉四位進士，皆可查證于明《八閩通志·選舉·科第·建寧府》。十五世祖、元代理學家哀實（安實），則可見于清《宋元學案》《閩中理學淵源考》。

崇安衷氏肇始于新豐鄉。崇安縣一開始就叫新豐鄉，一改為溫嶺鎮，再改為崇安場，一直隸屬于建州（建寧府）建陽縣，宋淳化五年（994年）升為“崇安縣”。舊譜謂永昌公“卜居于崇安場北”，可知在現在武夷山市北部的吳屯、嵐谷鄉一帶。至于是北部的何里何村，世系表記載早期人物，有葬地而無居地，沒有答案。按明代衷仲孺《武夷山志》記載，長吉公為“崇安大渾里人，宋嘉定十三年（1220年）進士……有《雞肋集》行世，《全宋詞》輯其詞六首”。這是靠著進入史志，宋代衷氏人物少有留下居住里名的例子。至明清，宗譜中可明確為大渾的人多了起來，大渾還被稱為“祖家”或“本處”，且有祖墳山。宗譜留下了“哀嶺”“哀壢”等地名，也都在大渾里。崇安哀氏在明萬歷間改為衷氏，哀嶺這些地名的命名自然要比這更早。今吳屯鄉大渾村，是崇安衷氏現在可推知的最早聚居地，也可能即是最初的入閩卜居開基之地。

三

哀氏何時改為衷氏的？各地說法并不一致。崇安族譜記載，崇安哀一城（生于萬歷五年）為建寧府庠生，提督福建學政馮考慮到“唱名欠雅，不便進呈”，為其同族諸生奏請賜姓，于萬歷四十年九月獲朝命，賜姓為“衷”。據查，馮為浙江慈溪人，萬歷二十年進士，官至江西參政。詔令“行郡至縣，該地方官知照，黃冊俱易為衷”，崇安哀姓自此全改為衷姓。

江西等地哀廷范后裔的改姓，最早見于哀愉。明《江西通志》：“衷愉，字叔和，本姓哀，仕南唐，惡其姓也，賜之衷姓，歷官監察御史、禮部尚書，李氏降宋，愉恥事二姓，棄官歸隱于東陽巖，黃冠野服，終身不出。”《明一統志》有相仿記載，且謂衷愉寧都人。南宋王象之撰《輿地碑記目》言及寧都某碑文，稱“偽唐時郡人衷愉文”。王象之距南唐時間不遠，相信哀愉公確已姓衷。此改姓發生在五代，時間甚早，不過并未引起江西普遍的改姓，對福建更無影響。監利衷氏族譜《辨明姓氏序》略曰：“哀之有衷，自愉公始也。厥后世祿、學成、必震三公之舉進士于宋，天德公之舉進士于元，思義、原發二公之歷仕于明，尹夫、思實公之應茂才，與世用公之列中式，仍以哀者，不忘本也。嘉靖年間，御史高公鏞暨、學憲胡公汝霖又以哀姓不便慶賀，奏請天朝，蒙恩賞準，令各郡子弟一體遵姓為衷。”換言之，宋元以迄明代前期，江西衷氏仍姓哀。至于再次要求改姓的人物，《萬姓統譜》的記載與該《序》稍異，說嘉靖中上疏請姓的是中舉的世用公，南昌人。無論如何，二者記載的時間都是嘉靖時期。從此以后，江西哀氏及外遷者普遍改為衷氏。衷貞吉（號洪溪），嘉靖進士，官至南京兵部尚書，乃當世名流。不過，江西嘉靖朝的這次改姓對福建哀氏仍無影響，后者改姓衷還要等到幾十年后的萬歷朝。

[本文系2018年中共福建省委統戰部B類人文社科項目（TB18049s）成果之一]

作者單位：武夷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