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項新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會被一只鳥給打亂。亂到掃帚都掃不起,梳子都梳不順。他甚至開始懷疑,桌上現在的這只死鳥,就是自己那一天看見的那一只。可那鳥當時還是活的,嘰嘰咕咕活蹦亂跳的,現在它卻死了。那鳥活著的時候,跟他井水不犯河水八竿子打不著。但那鳥如今死了,還死在這火燒眉毛的節骨眼上,他是第六警務區的警長,是第一責任人。
那天,午飯過后,第六警務區原本清靜燥熱的院子里,不知從哪兒飛來了一只鳥。確切地說,是一只灰褐色的斑鳩。它撲棱著翅膀,落到放著狗食盆子的墻角兒,先是機警地晃動著小腦袋蹦蹦跳跳張望了一陣,確認安全后才小心啄食盆里的東西。
盆里,盛得是連狗都不吃的飯菜,因為摻了白酒。那是包保干部馬三炮頭天晚上喝酒時,甩了酒瓶酒杯時撒進飯菜里的。馬三炮當時非逼著王大強陪自己喝兩杯,王大強卻說明天要上班,加上最近還是關鍵時期,不敢喝酒。一直自斟自飲的馬三炮就有些急眼,搖搖晃晃站起身便罵開了:“你一個護路隊員,真拿自己當回事兒了?我讓你喝是看得起你,別給臉不要臉……”王大強沒吱聲兒,起身要走。馬三炮就甩了酒杯酒瓶子,搞得滿桌滿地汁液橫流。輔警張承趕緊上去想扶馬三炮進屋休息,可馬三炮已經漸入佳境,胳膊一掄打掉張承的手,指著一屋子人擴大了打擊面:“喝酒看工作,知道不?你們這些人,就是不讓領導放心,要不也不能派我來包保。廢物,都是廢物!”項新當時就沒忍住:“我敬您是處里派下來的包保干部,也希望您能約束自己的言行,您要再這樣兒,我可要給處長打電話了……”“打,有種你就打,不打你就是龜孫,一個小警長還能翻天?”馬三炮啪啪地拍著桌子,滿嘴吐沫星子在刺眼的燈光下洋洋灑灑。
項新當了一回龜孫,張承沒讓他打,還藏了他的手機。他知道張承的好意,也知道馬三炮平時不這樣。傅朋早在幾天前就說過,馬三炮的老母親這陣子還在醫院躺著沒人管,處里又非要安排他下來包保。估計他也是一時郁悶難受,加上多喝了幾杯,才會口不擇言惡語相向胡亂撒氣。
第二天一大早,馬三炮果然像沒事兒人一樣,跟大家每人熱情打了招呼,就去站上添乘高鐵巡查線路了,估計晚上才回來。結果午飯就只剩下了項新和張承兩個人,氣氛也冷清起來。
“你說,鳥結婚不?”飯后,項新騎坐椅子,胸口頂著椅背,兩手扒著窗臺看鳥,聽見背后的腳步聲,就頭也不回地問。
“鳥結不結婚的,我是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鳥啊,只用搭窩,不用買房,不像有些同志,貸款買了商品房,可還是引不來金鳳凰。你說氣人不氣人!嘿嘿……”張承從后面晃悠悠走到了窗前,又從褲袋里摸出一包煙,然后輕輕聳了聳,見煙盒開口的地方冒出兩支煙屁股,才捏著煙盒一起遞到了項新面前。
“自己一身白毛兒,還說別人是妖精。”項新騰出手從煙盒里拔出一支戳進嘴里,又趁著張承遞來的火把煙點上。
“我們不一樣,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境遇……”張承悠閑地唱完,給自己也點了一支抽了一口,突然又頗為傷感地感嘆,“好看的皮囊三百五百,有趣的靈魂要車要房,我對象就是半拉村姑,不比閆格要啥有啥,所以人家對我要求也不高。倒是你,別耽誤了,把干工作的死心眼勁兒拿出來,哪兒愁妹子拿不下來?”
“拿,肯定得拿。”項新瞇細著被煙熏火燎的眼睛說。
“咋拿?啥時候?”張承很好奇項新突如其來的自信。
“擇日不如撞日,就在今晚!”項新志在必得地回答。
“警長,強扭的瓜不甜……”張承故作擔心地壞笑道。
“說啥呢,我就是約她看個電影。再說了,哥才不管這瓜甜不甜,哥就是想把它扭下來而已。”項新也開起了玩笑說。
“看電影?電影院也做不了飯啊……”張承疑惑地問。
“我倆是去看電影,做啥飯?”這次輪到項新疑惑了。
“生米做熟飯啊,電影院——真的合適?”張承壞笑。
項新正要罵張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傅朋的車吹著喇叭開進了警務區院子。那只啄食的斑鳩聽見響動,驚慌地跌跌撞撞飛遠了。傅朋是來替班的,項新可以去處里開會了,開完會他就能調休了。連軸轉了一個多月,再不調休只怕閆格該有意見了。
2
臨走時,項新打算囑咐張承多操點兒心別讓轄區出亂子。復興號就要來了,全處上下都在積極備戰,這個關鍵時刻是絕對不能掉鏈子的,否則就是生生往槍口上撞。但想到傅朋副所長在,就忍住沒說。倒也不是怕傅所長多心,很多事情不交代還好,越交代往往越出狀況。張承跟著自己干了三年多,管好轄區這一畝三分地的能力還是有的,沒必要再交代。可轉念想到轄區最近彈弓幫活動猖獗,項新還是單獨囑咐了張承幾句。張承卻說,出事兒怕啥,出事兒這叫征兆,是在提醒你今后注意。比如說生病,這是人的肌體通過病痛提醒你,主人,我這都跑了十二萬公里了,該維護保養了,該徹底大修了,不然我可要直接報廢了哈。所以,毫無征兆的事故才會真的要命。項新則說,我覺得你讀的不是假的大學,而是真的本科,整天滿嘴歪理邪說跑火車。玩笑歸玩笑,張承這家伙嘴巴雖然刁鉆了些,但是干活兒還是沒二話的。
說起那彈弓幫,項新幾個月以前就開始做工作了。他先是挨個村子挨個學校地開展法制教育宣傳,再三強調堅決不能使用彈弓在鐵路邊打鳥,不然很可能打到過往的高鐵列車,傷到車上的乘客群眾,也很可能為此承擔嚴重的法律后果。完事后,他又叮囑沿線各個崗位的護路隊員一定要做好巡查,一旦發現有閑雜人員在鐵路附近活動,務必做好清理工作,嚴防發生現實危害。高鐵安全無小事,他項新得拿出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如臨大敵的緊迫感,得拿出草木皆兵風聲鶴唳四面楚歌的緊張感,為的就是趕在復興號開行之前,能夠盡量凈化轄區線路的治安環境。
當然,項新也沒忘了給派出所和治安支隊報告這事兒。既然第六警務區有這種情況,那其他地方估計也少不了。所以,他還得在群里廣而告之,提醒大家做好防范。群,是由花西高鐵26個警務區警長組成的。剛建群時,項新說想要個新穎霸氣的群名,張承就奪了手機吆喝,你們這些警長啊,主業是哄牛趕羊,副業是上管天,下管地,中間管空氣。天上飛的,地上爬的,土里埋的,只要跟鐵路安全有關,全都得管。項新苦笑了一下接過手機,群名成了“震驚!一群男人竟在高鐵干這事兒!”項新哈哈一笑表示不妥,該死的標題黨無孔不入。張承就又咋呼起來,堅決不能改,一字都不能動,順序也不能改,還說好比眾叛親離,變了順序就成離親叛眾,意思謬之千里,項新覺得有些意思,就沒再改動。
項新在群里說,彈弓幫不是一個穩定的不法組織,而是流動的松散群體,說白了就是高鐵沿線那些有彈弓的群眾,主要是拿彈弓當玩具的孩子和用彈弓打鳥的成人,這些人雖然多是自娛自樂各玩各的,可一旦失手打到高鐵列車,后果卻不堪設想。
項新書面報告以后,公安處倒是十分重視,處長韋玉昌也三番五次部署強調,但真正到了基層抓執行的崗位這里,也就剩主觀上的畏難和客觀上的無奈了。彈弓幫當中的絕大多數人,都是本無惡意的普通百姓,孩子們只是拿彈弓取樂,成人們只是拿彈弓打鳥,一不違法,二不犯罪,三不傷風敗俗。對他們來說,法無禁止即可為。可對公安來說,法無授權即禁止。所以,只要人家還沒有打到高鐵列車,還沒有造成嚴重后果,作為鐵路公安,也只能宣傳再宣傳,教育再教育,預防再預防,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畢竟誰也不能跑到百姓家里,把那些彈弓都沒收掉。
對這種安全風險,項新自然不會坐視不理。早在開展法制教育宣傳時,他就去附近的地方派出所和森林派出所探過口風。彈弓幫分布在附近村鎮學校,鐵路公安開展教育宣傳還行,但實際是沒有管轄權和執法權的。整治彈弓幫只靠鐵路公安一家肯定不行,所以他希望地方、森林、鐵路三家公安機關聯手,就算還是教育宣傳,那也會聲勢大一些,效果也會好一些。可地方派出所很為難,說上級沒有通知,他們愛莫能助。森林派出所也一樣,只要彈弓幫沒打到珍稀瀕危鳥類,他們也不方便插手。
必須要盡快清除彈弓幫威脅,項新暗暗下定決心。可如果單憑自己,怎么清除?用啥清除?靠誰清除?他又一籌莫展。
3
在處里開完高鐵警長座談會,項新落魄失魂,整個人都不好了。直到出租車停到熟悉的巷口,項新才狠搓幾把臉,把魂魄都收進身體里。管它呢,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站在細長的巷口,他抬腕看表,正好是閆格下班的時間。太陽還很高,到處都熱燥,眼前這條狗進去了都只能上下搖尾巴的窄巷也一樣。
沒多大會兒,一個洋溢著熟悉味道的身影,果然出現在了巷子深處的盡頭。閆格穿著高跟鞋的腳步聲,很輕,很柔,很有節奏,“咔嗒——咔嗒——咔嗒”從聽見第一聲起,項新覺得全世界都安靜了。閆格的鞋跟與青石板的輕微碰撞聲,就像半夜里漏水的龍頭,每一聲滴答,都能準確無誤地砸在無眠的人心上。
胡記瓦罐煨湯,不但湯味很好,每張餐桌還都擁有一個私密空間,每個空間都是三面有墻,剩下一面則掛了長滿碎花的布簾。雖然比起正常的包間小很多,但剛好適合小情侶吃飯約會。
“把眼睛閉上,給我一只手,送你個小禮物。”項新說。
閆格遲疑了一下,照做了。項新就捉住了閆格伸出的手,然后把一張紙輕輕放在了她手上。閆格溫熱的右手被項新捉住的那一瞬間,他感受到了輕微的顫動,還有后來的柔軟與順從。
閆格攤開紙,是一幅手繪的簡筆畫,兩只隨風輕揚的衣袂下,是一雙牽連在一起的手。雖只寥寥數筆,但卻意境唯美。閆格嘴角微微上揚,旋即又云淡風輕地說:“畫得不錯,謝啦。”
“叔叔阿姨咋說?”飯菜上桌,項新先給閆格盛了一碗。
“他們說這倆都有房,也都在外地工作,看照片的話,長相嘛,也都半斤八兩,所以他們讓我自己看著辦。”閆格端碗抿了一小口湯咽下,一副感覺很好的樣子。
“那你——是咋想的?”項新眼巴巴地看著閆格問。他迫切想知道閆格會怎么看著辦,可他也聽出來弦外之音了。閆格說得沒錯,自己所在的那個第六警務區,雖說是花都南站派出所下轄的,但卻是在遠離花都市區六十多公里外的三峽市境內。自己提過正努力調回花都市區工作,閆格是在催促自己要加快進度了。
“目前來看……你比他多了一個有趣的靈魂。”閆格說。
“這么說,那他很無趣嘍?”項新就有些激動了起來。
“你知道不?前幾天,他用我倆的名字,給第四養老院捐了六萬塊錢,人家興師動眾來送榮譽證書了,我才知道這事兒,搞得我莫名其妙,快要尷尬死了。”閆格并沒有直接回答項新。
“那,這是好事兒啊。”項新也很吃驚六萬塊錢的數額。
“樂于助人是好事兒,他一番好意,我也是心領的,可他沒提前給我說,而且這已經是他第三回捐贈了,前兩回都是以個人名義捐了五萬,最關鍵的是,他這回捐得六萬,是他目前的全部積蓄,真怕過幾天他把房子也捐了!”閆格有些無奈地感嘆。
“呃……我有百文贈人一文不難,我有一文贈人一文不易,換臺換臺。”項新也覺得跑題了,于是打算終結這個話題。
晚飯過后,項新安排的節目是看電影。約閆格吃晚飯看電影,他是有預謀的。他不是本地人,買的房子目前還是個深坑,所以電影散場他要么去酒店,要么去閆格住處。他想好了,要爭取后者,哪怕是在沙發上窩一宿,那也是倆人關系的重大突破。
“好了,到你樓下了,你上樓休息吧。”項新還了閆格的手袋,雙手插進褲兜,開始琢磨怎么能實現自己的那個突破。
“你去哪兒?”閆格十指扣著手袋的提手,笑靨如花。
“嗯……我想問問——你屋的沙發……看它愿不愿意……收留我一宿……”項新抬了抬胳膊,虛張聲勢揮舞了一下。
“如果它不吱聲兒,那你可要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哈……”閆格盯著項新火熱的眼睛想了想,提起手袋摸出了一串鑰匙。
項新還沒來得及竊喜,就感覺到褲兜里的手機在激烈震動,掏出一看是張承,劈頭蓋臉就是一通:“你這家伙,知不知道寧拆十座廟也不毀一樁婚?知不知道三更半夜打電話會壞人一生幸福?知不知道你哥錯失這次良機可能永遠都是單身狗?”
“轄區出事兒了……”電話那頭的張承聲音顫顫地說。
“啥事兒能比你哥這終身大事還急?”項新余怒未消。
“異物擊打高鐵列車……”張承無力而又無奈地回答。
“我去!你咋不早說?”項新的心一下猛地揪了起來。
4
花西高鐵剛開通時,為了鼓勵公安干警踴躍投身高鐵安保崗位,公安處實施了“精兵強將上高鐵”策略,韋玉昌處長還宣布了優惠政策。只要在高鐵干滿五年,責任崗位平安無事,無論是提職提級還是申請調動,均優先安排。項新不圖提職提級,可還是報名了,他覺得身為公安處的一分子,就該積極響應上級號召,到艱苦崗位鍛煉自己,到一線崗位貢獻力量。一晃就過去了六年,如果不是閆格說要找個在市區工作的對象,他還愿意留守。
他對閆格是那種該死的一見鐘情。第一回見面,項新就給她寫了首《你的眼神》:
那池碧波/像荷尖上鑲嵌的凝露/像嫩芽下綻放的淚珠/綿軟清靜/吹彈即破/循著那光亮/撫著那暗香/我醉步追隨/卻失足落水/我沉醉其中/忘記掙扎/忘記逃離/忘記呼吸/我在一池碧波中/醉意徜徉/也在那池碧波里/失足溺亡/失了靈魂。
項新想通了,工作是為了更好地生活。既然閆格喜歡,那就盡量滿足,哪個崗位都能貢獻力量都能做出成績,沒必要非得守著高鐵不放。調離申請年前他就交了,人事科還特意問他想去哪兒,他說想回交警大隊。交警大隊在市區,只有白班沒有夜班,省下來的時間能多陪陪閆格。按人事科的說法,他這從哪兒來回哪兒去的申請不涉及提職提級,問題不大,耐心等待就行。
在沒接到張承電話以前,他是符合條件的。這下可倒好,出了這檔子鳥事兒,不僅是功敗垂成,反而可能因為這事被調離發配到其他更遠的地方。或許,這就叫賠了夫人又折兵吧。
“這樣,陸支隊,我先給您起個頭兒?”那晚,第六警務區會議室里,傅朋望著旁邊正握著水杯喝水的治安支隊副支隊長陸立明征求意見,見對方點頭示意后,才又接著說,“昨天傍晚六點半左右,咱們花都南站派出所第六警務區5號特大橋上,發生了一起高鐵列車遭異物擊打臨時停車案件。基本情況呢,大家也都清楚了,我就不再重復。我想說的是,這是花西高鐵開通運營以來,我們派出所轄區發生的第一起危行案件,而且是發生在復興號列車來臨前夕,性質是極其嚴重,影響是極其惡劣,必須嚴肅追責!這起案件,發生在花都南所第六警務區,而不是其他派出所,或者其他警務區,這就充分暴露出,第六警務區在執行上級決策部署上,肯定是打了折扣的,日常工作標準肯定是極其低下的,隊伍紀律作風肯定也是極其散漫的,否則絕不可能發生這種事情!我代表花都南站派出所先表個態,后續倒查追責,我們派出所將堅決一查到底,絕不姑息縱容絕不手軟!”傅朋的情緒,隨著嘴里不斷噴出的唾沫星子一起激動起來。
項新當時低著頭憋著火不說話,官大一級壓死人,那種場合他也不適宜去爭辯什么。傅朋是在甩鍋,事情是在他替崗時發生的,按道理應該是誰在崗誰負責,但他顯然不這么認為。他覺得這是警務區平日工作太差造成的,說白了就是他項新平時工作沒干好,才導致自己剛來替崗就出了事,所以屎盆子不能往他一個替崗干部頭上扣,這一點他要先撇清。撇清了,他就是領導責任,撇不清,他就是直接責任。雖然都有責任也都要追責,但領導責任和直接責任在后期追責上,一般情況下區別還是很大的。
傅朋剛調來時,項新就聽說,他是歷經八年抗戰才回到花都市區的。八年前,傅朋參加干部競聘,當上了南線一個線路派出所的副所長。八年里,他先后八次申請調回花都市區。人事科也說了,調回花都可以,辭去領導職務,花都各單位副職崗位一直沒有空缺。傅朋舍不得這個職位,就一直等,直到一年前花都南站派出所一位線路副所長退休,他才算圓了保住領導職務調回花都市區的夢。別人工作出岔子沒問題,傅朋不行,調回花都后傅朋干什么工作都謹小慎微。拿巡線來說,勤務標準要求一天巡兩遍,可他一天巡六遍,能把跟著他巡線的護路隊員累到一把鼻涕一把淚。用張承的話說,傅朋生怕一不小心出了差錯又被調離花都。這倒好,出了這么個大情況,傅朋氣急敗壞也是在所難免的。但項新生氣的是,他這個連續三年的標桿警務區,在傅朋的眼里,咋就成了工作標準極其低下、紀律作風極其散漫了呢?
5
“公安處主要領導高度重視這起案件,韋處要求治安支隊牽頭,我們派出所配合,徹底查清杜絕后患,確保復興號列車開行不受影響!下面,請治安支隊陸立明副支隊長作重要指示,大家歡迎!”傅朋說完啪啪鼓掌。傅朋鼓掌時,目光是慢慢掃射四周的,他啪啪拍著的兩手,不像別人架在胸口貼著心頭拍,而是胳膊往前伸直了拍。他目光射到哪兒,兩手就拍到哪兒。滿屋人誰也沒躲過他目光的掃射和掌聲的誘導。他在喚醒每只匿在兜里沉睡的手。很快,沉睡的手都醒了,掌聲稀里嘩啦響起來,然后匆忙匯到一起,又奔向節奏一致的高潮后,才終歸一片寂靜。
“指示不敢,我先做個檢討。我剛出差回來,所以沒趕上昨晚的天窗點,也沒能入網看現場,算遲到了,大家見諒。”陸立明放下水杯,對滿屋子人客氣了一下繼續說,“就像傅所長所說,這是花西高鐵首次發生異物擊打列車,咱們必須重視,必須查清。況且從上到下都很重視,韋處長對這事兒也大發雷霆,所以才安排我們治安支隊介入。關于咋查,我想先聽聽大家的意見,也好集思廣益。傅所長,你是主管線路的副所長,你先說說。”
“別說是那挨黑的點兒,就算是白天也難查,停車地點是5號高架橋,橋上監控拍不到橋下,橋下又是臭河溝,兩邊是荒地,附近平時也沒人,沒有目擊者就沒法查!”傅朋又開始激動。
“嘿嘿,辦法總比問題多嘛,傅所長先冷靜冷靜,咱們來聽聽項警長的意見。”陸立明說完,朝坐著的項新看了過來。
“各位領導好,歡迎來到第六警務區幫助我們開展工作。”項新簡單客套了一下,然后就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我覺得要查,可以先從兩個問題下手試試。一個是現場,既然列車遭到了異物擊打,那就能在現場找到異物。花西高鐵是無砟軌道,干凈得很,只要是不屬于線路上的東西,應該很容易被發現。只要能找到東西,咱們就能以物找人。另一個是人證,雖然停車地點是在5號特大橋上,橋下平時也確實沒人活動,但最先發現列車停車的人,是咱護路隊員王大強,還有車上被擊打車窗附近的列車旅客,他們說不定能提供點兒線索,有助我們查清事實。”
握著水杯的陸立明笑著點了點頭,然后又讓其他同志分別進行了發言,最后才說:“好,好,剛才大家都談了很好的意見,我簡單捋一捋,也算做個總結。從目前情況來看,我們還不能確定這是一起案件還是一起事件,所以,還沒到倒查追究責任的份兒上,大家不必過度緊張,也不要精力旁顧,爭取把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到下一步的調查工作上。然后,不管這起異物擊打列車,最終是案件還是事件,咱們都要把重視程度,提高到偵辦危行案件的高度認真對待,直到徹底查清,給平日辛苦工作的大家一個真相,也給公安處主要領導一個交代。眼下呢,咱們只能確定停車地點,準確的事發時間和事發地點還需要核實。因為大家都知道,高鐵列車一秒鐘都能開出去老遠的距離。只有確定了這兩點兒,我們才能更為準確地開展好調查工作。就像咱們項警長剛才所說,花西高鐵全線都是無砟軌道,不像既有線鐵路的有砟軌道,都是亂石堆,找東西不好找。所以,咱這只要能確定事發地點,肯定能發現異物,再以物找人應該也不難。從現在開始,我們兵分三路,我這一組負責現場調查,主要通過分析車廂視頻,去確定事發時間和地點,然后排查現場。傅所長那一組負責列車調查,尋找車上的目擊人員。項警長這一組負責外圍調查,摸摸停車地點沿線村鎮、學校的情況,爭取搞點兒別的線索。從明天開始,我們每天上午九點在這兒召開碰頭會,各組匯報前一天的調查進度,再研究下步的具體措施,爭取盡快查清。大概就這些,大家有沒有其他意見?”陸立明環顧四周,等著眾人發表看法。
“領導就是領導,陸支隊這一指示一點撥,三下五除二就把這團子亂麻啊,捋得清清楚楚,那我們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緊跟領導的步伐不掉隊,我堅決擁護!”傅朋站起身,慷慨激昂。
“其他同志呢?有沒有其他意見?”陸立明對著傅朋點點頭,示意他坐下,然后又環顧了四周,見沒人有再發言的跡象,才又接著說,“好,那就這,按照分工開始干活兒,散會!”
6
功虧一簣。那天晚上,因為張承不早不晚的一個電話,項新留宿未遂,幻想的突破也沒有被突破。目送閆格進了單元門,項新攔了輛出租車就著急忙慌往警務區趕。也怪自己大意了,想著利用調休好好培養兩個人的感情,生怕別人打擾,才特意把手機調成震動放進了背包里,放映廳是4D的,根本聽不到也感覺不到手機震動,結果就湊巧沒接到張承前面反復打來的電話。
大概情況,張承基本也說個七七八八了。那天傍晚六點半左右,5號特大橋疏散通道崗的護路隊員王大強發現G798次列車在橋上停車,停車時間大概持續二十分鐘。公安處指揮中心隨后也通報,該次列車乘警報稱,列車從花都南站開車后十分鐘左右,運行左側8車9座的車窗外層玻璃遭到了異物擊打,玻璃呈網格狀破裂,暫無旅客傷亡。接報警情以后,公安處韋玉昌處長高度重視,要求治安支隊牽頭徹查,花都南站派出所積極配合。
身為一名鐵路公安,項新對異物擊打列車并不陌生。異物擊打列車是個統稱,包括石擊、槍擊等很多種類。在實際工作中,鐵路附近的廢品垃圾、塑料大棚、彩鋼房板材被大風刮飛后,打中過往列車也不算罕見。最常見的石擊列車,又可以分為“天災”和“人禍”兩種。所謂“天災”,列車經過隧道被隧道上面掉落的石塊砸中,會車期間產生強大氣流被卷起的石子擊中,都有可能,反正不是人為因素造成的。而“人禍”就相對簡單得多,主要是不法分子、精神病人或者頑劣兒童,使用彈弓或者石頭打中過往列車,這些人主觀上多多少少有些故意或過失的成分。
按道理說,異物擊打列車跟石擊列車該是從屬關系,但對內行人來講都一樣。項新作為局內人,也深諳其中奧秘所在。并不是他們不夠嚴謹,而是實際工作經驗告訴他們,絕大部分異物擊打列車其實就是石擊列車,而且還是“人禍”型的。只是有時候迫于工作考核壓力和案件偵辦難度大,不得已才把說不清查不明的“人禍”包裝成“天災”,找個理由蒙混過關罷了。畢竟“人禍”案件不管能不能查得清楚,拋開當事人的違法行為不說,崗位民警肯定會有防范不嚴的責任,肯定也要因此受到處分。
那天夜里,項新趕到警務區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一點多。傅朋正在警務室門口的臺階上坐著,他在撲哧撲哧地抽煙,燃著的煙頭在昏暗的夜色里忽明忽暗。在項新看來,那快速閃爍的紅點兒,無疑就是傅朋一起一伏的肺,還是稍有不慎隨時都可能會炸的那種。見傅朋火氣正旺,項新進屋打開冰箱取了瓶帶冰的純凈水給他。剛來替崗就出了這檔子倒霉事兒,擱誰都會火大。
按照會上的分工,項新一早先去了5號特大橋疏散通道。
關于列車在橋上停車的事兒,那天夜里回警務區的路上,項新就已經電話問過了。王大強翻來覆去還是那幾句話,車停的時候,他就在橋底下,可橋太高,離得又遠,橋上具體啥情況他看不見,但是橋底下,他確實沒發現啥可疑的人,也沒有可疑的情況。項新相信王大強的話,他只是不死心,他得當面再問一遍王大強,萬一王大強當時漏了啥呢!可惜問來問去,結果還是一樣的。項新就順著那些橋墩子,來來回回走了好幾遍。橋下的鐵路防護網封閉都很完好,沒有任何人為破壞攀爬的蛛絲馬跡。
附近的環境也正像傅朋所說的那樣,橋底下是一條黑水河,說是河,其實叫臭水溝應該更妥帖一些。河道污染非常嚴重,河兩岸近處是光禿禿的黃土坡,再遠一點兒則是荒草叢生。周圍沒有路,所以橋底下和河邊平時確實沒什么人。因為還不能確定準確的事發地點,項新只得以停車地點為中心,盡量擴大調查走訪的活動半徑。他就近排查了七個自然村五個學校,村干部和校長們都比較熟,也都積極配合協助,興師動眾喊來了不少村民和學生,一一問了情況,只是沒人說當時經過附近,也沒人看見別人當時在那出現。這一天,項新算是顆粒無收無功而返。
晚上睡覺的時候,項新突然想起來好幾天都沒看見馬三炮了,就問張承。張承卻說,馬三炮被處里調回去了,據說是要接受調查,已經被停職了,具體原因還不知道。項新心里咯噔一聲,完蛋,馬三炮要是出事,只怕自己也是秋后螞蚱了!
7
第二天九點,碰頭會準時召開。陸立明讓項新先說情況,項新說:“截至目前,我們這一組還沒有發現啥有價值的信息線索,周圍的防護網也都完好,附近的地方派出所和森林派出所也問過了,沒有異常情況反饋。”陸立明笑著點點頭,好像早在預料之中的樣子,然后就讓傅朋接著說。傅朋歪頭側身從警褲口袋掏出筆記本:“按照陸支隊昨天的部署要求,我帶領三名民警按照分工迅速開展工作,經過一天緊張有序的工作,我們這一組的調查工作取得了豐碩成果。這里,要特別感謝陸支隊昨天的英明決策,才使我們的調查工作,由舉步維艱變成了事半功倍。”
傅朋停頓一下朝陸立明望了一眼,陸立明示意讓他繼續往下說。“昨天碰頭會結束后,我第一時間聯系了G798次高鐵列車乘警。乘警說,車上當時確實有四名目擊人員,一個是列車8號車廂的女乘務員,名叫王丹丹。王丹丹說,前天傍晚六點半左右,她在8車10A和9A座位之間搞乘務清潔,正好面對車窗,當時她看到一個拳頭大小的黑影兒突然打向了窗戶。“嘭”的一聲過后,就看見車窗玻璃碎裂了。然后,我又輾轉聯系上了車窗周圍的三名旅客,他們只說聽見動靜兒以后看見車窗玻璃破了。相關訪問情況,我這邊兒作了錄音電話訪問筆錄,請陸支隊指示。”
“嗯,好,大家都辛苦了,那我也說說我們這一組的情況。”陸立明點了點頭,算是肯定了大家的工作成果,“我們拿到了G798次列車8號車廂的視頻,從視頻的情況看,列車從花都南站開車以后的第十一分鐘第三秒,9座10座緊臨車窗座位的幾名旅客,突然扭頭看向了車窗,車廂過道上正面對車窗的女乘務員反應也比較強烈。因此,我們可以確定車窗遭到異物擊打的準確時間。視頻顯示,列車在這個時間點,剛好運行到5號特大橋上的142號和140號接觸網桿之間。也就是說,列車是在5號特大橋的隔音墻區段,遭到了異物的擊打。不過可惜的是,當時車窗外面的光線太強,視頻里面反光,所以看不清車窗外面的具體細節,也不能確定究竟是啥異物打中了車窗的玻璃……”
“看不清啥東西?唉……”傅朋原本伸長了的脖子和支棱著的耳朵慢慢回縮,瞪大了的眼睛也隨著一聲嘆息暗了下去。
陸立明沒有應聲,又接著說,“但是,綜合傅所長的調查情況來看,目前我們已經能確定事發時間,也能確定事發地點,剩下的就是確定那名乘務員所講的拳頭大小的黑影兒,到底是什么了。利用今天凌晨的天窗點,我們這一組幾名同志,會同信號工區的職工雷明明,進入線路到了現場,并且沿花西高鐵上行線左側,開展了地毯式的排查。從現場周邊的環境看,橋面距離地面28米,橋上的隔音墻高3米。站在橋上看不到橋下,站在橋下也看不到橋上。起碼橋下的人,絕對看不到運行的列車。”
張承也知道陸立明有胃病,三伏天也得喝熱水,于是起身幫著倒水。陸立明就停了一下,對張承點頭致謝。傅朋卻以為他話已說完,不由又感嘆:“還是看不到,我就說了嘛,查不清!”
“呵呵,前面我說的那些,就意味著,從事發現場的客觀條件看,人為擊打列車的可能性很小,基本排除治安因素。”陸立明端起剛蓄滿的水杯喝上一口,才不慌不忙地補充了一句。
陸立明話音剛落,坐著的傅朋一拍大腿就跳了起來,然后兩眼放光滿臉通紅地說:“對啊,對啊……你看我這腦子,一急就犯迷糊……橋那么高,上面看不到底下,底下看不到上面,就是有人想故意用石頭砸高鐵,他看不到,也做不到啊……”傅朋說著,像思考什么似的頓了一下,完了才又接著說:“我說陸支隊長,您是大領導,講話別說一半兒留一半兒唄,您看我這當下屬的,小心臟受不了啊,人都快被您嚇成憨子了,嘿嘿……”
陸立明又繼續說:“在信號工區職工雷明明的見證下,經過對現場和周圍的細致排查,我們的民警,在現場發現并且提取到了一樣東西。大小和顏色,剛好符合那個乘務員的描述。”
“到底啥玩意兒?”剛剛坐下的傅朋一下又站了起來。
陸立明扭頭看向旁邊坐著的一位民警,民警起身走進臥室,再出來時,手里多了個透明的塑料袋子。袋子被擺到了會議桌中間,大家都看清了,里面裝的是個拳頭大小黑乎乎的東西。
8
陸立明說基本排除治安因素的時候,項新心里的石頭總算落了地。領導們說話都不會很肯定,甚至很模棱兩可,就算真實存在,他們也會在前面加上可能、大概、差不多。畢竟現實生活中的變量很多,把話說死說滿,反而是很不嚴密很不實事求是的。陸立明說基本排除,那就是十拿九穩了。項新倒不怕別的,就擔心這起異物擊打列車是彈弓幫干的,他怕會引起連鎖反應。
透明袋子被擺到會議桌上的時候,項新是有心理準備的。凌晨通過施工作業門進入高鐵線路,然后走到現場,直到后來發現那件異物,項新也是全程參與的。怎么說他都是責任警務區的警長,第一時間到達現場參與調查也是分內之事,所以他就向陸立明提出了參與現場調查的申請,反正外圍調查走訪已經進行完了,閑著也是閑著。陸立明見他執意要去,就一口答應了。
那個透明的物證封裝袋,現在就安安生生地躺在桌上。袋子里裝著一團黑色的比拳頭略大的東西,像團黑色的毛線,又像只黑色的手套。傅朋等沒去現場的同志都起身湊近,但誰也沒能分辨出那究竟是什么東西,直到端坐著的陸立明揭曉了謎底。
袋子里裝的是一只鳥,一只死鳥,一只灰褐色的死斑鳩。從現場回來以后,項新滿腦子都是幾天前在院子里啄食的那只斑鳩。那是一只斑鳩,這也是一只斑鳩,這一只斑鳩會不會就是那一只斑鳩?項新無從得知,他對同一品種的鳥有些分不清。
斑鳩的遺體被集體圍觀以后,碰頭會的氛圍一改往日的凝重壓抑,一下子就變得輕松愉悅起來。經過集思廣益和充分討論,會議很快形成了一致意見。初步判定,G798次高鐵列車遭異物擊打,系飛鳥撞擊所致,排除治安因素。具體的依據主要有三點。第一點,經過分析被擊打車窗周圍旅客和乘務員出現集體反應的視頻資料,列車遭異物擊打的準確地點位于5號特大橋上。該處橋高28米并且兩側安裝高三米的隔音墻,橋下無法看到運行的列車,更不可能看到列車的車窗。所以,不具備站在橋下人為擊打列車的客觀條件。第二點,經過反復查看事發路段線路的監控視頻,確認當日5號特大橋線路內的狀況一切正常,沒有閑雜人員活動痕跡。經排查特大橋兩端護欄護網和橋下疏散通道的封閉情況,沒有發現破損倒伏或者人為攀爬痕跡。所以,也不存在閑雜人員進入網內人為擊打列車的可能。第三點,經過對事發地點及周邊仔細檢查,民警在事發現場發現并提取灰褐色死斑鳩一只,第一目擊人即事發車廂乘務員稱,其當時面向車窗,看到一個拳頭大小的黑影打向窗戶,“嘭”的一聲過后發現玻璃碎裂。現場發現的死斑鳩顏色及體型,均符合該乘務員描述的擊打物。
意見形成以后,大家一致熱烈鼓掌慶祝。既然純屬天災而非人禍,那就不必提心吊膽什么破窗效應和連鎖反應了。項新也跟著眾人啪啪鼓起了掌。這檔子鳥事兒總算是要告一段落了。
“這起異物擊打高鐵列車,能得以順利查清,主要歸功于我們陸支隊領導有方指揮有力。所以,陸支隊中午就別急著回,我代表派出所請陸支隊吃個便飯,以表謝意!”傅朋喜不自禁。
“也別高興太早,這是初步調查結果,后邊還要跟那塊玻璃的鑒定情況相互印證,處領導也要復核確認。萬一結論有誤,或者領導不認可,你這飯請得可冤嘍!”陸立明起身收拾材料。
“那哪兒能啊?你可是處領導的得力干將左膀右臂,說話辦事向來說一不二,您說是啥肯定就是啥,您說排除治安因素,那就保準出不了岔子。”傅朋眉開眼笑地說著,趕緊給陸立明的水杯倒滿了熱水,擰緊了蓋子之后又小心地放進陸立明包里。
陸立明走到警務室門口時,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轉身問傅朋:“傅所長,剛才你給我的那份調查報告是不是忘了簽名?”
“嘿嘿,陸支隊果然明察秋毫,我這就給您簽字畫押補上,您說簽幾個我就簽幾個。”傅朋略微尷尬地撓了撓頭笑道,然后接了陸立明從包里掏出的一份材料,鳳舞龍飛地簽了名字。
“你咋沒鳥?我記得有啊!”陸立明看著傅朋的簽名說。
“我一直沒鳥啊……”傅朋剛說完,忽然又回過味兒來,“哈哈,陸支隊這是在給我下套兒呢,我名字沒鳥,我可有鳥!”
第六警務區不大的院子里,頓時冒出了一陣笑語歡聲。
9
見陸立明的汽車拖著一股子黑煙出了院子越跑越遠,傅朋就回過身拍著項新的肩膀說:“兄弟,前幾天那些話啊,我是故意說給陸支隊聽的,人家畢竟代表公安處調查組,咱們得放低姿態,得亮明態度,你可別當真,可別往心里面去哈!”
見項新笑著點了點頭,算是回答不會往心里去了,傅朋才又接著感嘆:“唉,現在干領導的,哪個不是包公臉、婆婆嘴,其他幾個警務區警長啊,都像你干工作這么認真的話,那我就能高枕無憂嘍!這樣,那天不是我替崗你調休么,結果你也沒休成,我繼續替崗,你繼續調休,趕緊收拾東西,下午就撤吧!”
“真的啊傅所長?那天晚上我給項警長打電話的時候,估計他米已下鍋正生火呢,今天回去剛好接著做!”張承插話說。
“啥米啊鍋啊火啊的,我說調休,你倆說啥呢?”傅朋皺起眉頭一頭霧水。項新和張承一番眉來眼去后哈哈大笑起來。
去花都設計院的路上,項新寫寫刪刪,刪刪寫寫,半天才給閆格發出去一條信息:“今晚,沙發還接受詢問不?”閆格很快回復了:“還是那句話哈,它不吱聲的話,你就得回去。”項新心花怒放,看誰都咧嘴樂。他都想好了,如果到時候沙發不吱聲,那他就踢一腳,沙發四條腿摩擦地板,肯定會吱一聲吧!
吃完了瓦罐煨湯,閆格說想要買一張餐桌,項新就陪著去了家具城。轉了好幾層樓,閆格才算看中一張胡桃色的餐桌。
“大姐,這桌子,咋賣?”閆格指著中意的餐桌,遠遠地向柜臺問。那里,正坐著一個悠閑地修剪著手指甲的女店員。
“那個是實木的,六千塊。”女店員頭也不抬地回答說。
“兩千,能賣不能?”項新搶在閆格應聲之前,插嘴問了一句。他覺得那中年女店員看著有些眼熟,卻終究沒想起來。
“窮鬼……”女店員白了倆人一眼,很不樂意地回應。
“哎,你咋說話呢?我投訴你……”閆格不爽女店員的態度,說著就掏出手機。無奈周圍沒看到投訴電話,只得作罷。項新這才發現自己下午走得匆忙,穿一件舊作訓服就跑來市區了。
女店員慢慢放下了指甲刀,掌心向外朝著項新和閆格的方向,支叉起剛被修剪完的指頭,又挨個輕輕吹了吹氣,并沒有指甲屑落下,可她還是沒有正眼看倆人一眼,“嘖嘖嘖,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沒權沒錢唄,還不懂規矩!”
“你有錢?你有錢的話,還在這兒賣?”項新話一出口,不等女店員有任何回應,順手操起閆格的手撒開腿就往外跑。
女店員這才朝著他們看了過來,很明顯她一下沒聽出來項新在罵她,但等她明白過來倆人早跑遠了,只剩下干跺腳了。
餐桌在另一家店買下了,賣家當晚就安排了送貨上門。
“見過砍價的,沒見過你那樣砍價的,人家最多是往肉里砍,你是往死里砍,說說看,是誰給你的勇氣?”閆格從柜子里取出早已備好的棕色桌旗擺在新餐桌上,笑盈盈地看著項新問。
“那是一張很普通的貼皮餐桌,冒充實木的,它哪兒值那價啊。”項新收拾著包裝紙和包裝箱,他知道閆格要問這事兒。
“你咋知道是貼皮冒充實木?”閆格拽著桌旗的兩個角兒,然后雙手向上輕輕一揚,那新桌旗便穩穩攤在了新餐桌上。
“所有實木板材,都有頂面、底面和四個側面,并且相鄰面的木材紋理,是能完全對應的。那張桌子任意兩個面的紋路,都沒辦法對上,所以肯定是貼皮的。”項新收拾完箱子放在門后,見閆格正細細撫平桌旗上的每道褶皺,便過去幫著抻桌旗。
“嗯,把簡單的事情說復雜了是教授,把復雜的事情說簡單了就是教師,你是很稱職的教師!”閆格對項新說。
“可不是嘛,我從小立志當教師,為人師表,授業解惑,可惜一不小心入錯了行。”對閆格的夸獎,項新照單全收。
“幸好你沒當上教師,哪個教師像你那樣毒舌?”閆格開著玩笑說,她指的是項新罵女店員那一句不帶臟字的話。
“我舌頭毒不毒的,得嘗了才知道……”項新停下手。
見閆格沒反應過來,還傻傻愣在那兒,項新猛地上前吻住了她的嘴唇。閆格的聲音圓潤綿軟,她每一次開口講話,項新都覺得自己像一個口渴極了的人喝到了一口暖心暖胃的牛奶。那牛奶,能把他身體里所有干涸的縫隙都填滿浸潤撫平融化掉。
10
“同志們,請安靜一下,我們現在開始開會,今天會議的主要任務,只有一項,就是進一步強化花西高鐵的安全保衛措施,全面做好復興號列車開行的各項準備工作。下面,請公安處黨委書記、處長韋玉昌同志,給大家作重要講話,大家歡迎!”李翔政委說完,首先鼓了掌,主會場里隨后就是一片掌聲雷動。
掌聲過后,韋玉昌開始講話:“同志們,大家都知道,作為國內第一批開通運營的高鐵線路,花西高鐵承載著國家的榮譽和民族的希望,也始終是各級領導的關心重點和關注焦點,我們全處更是堅持把它當成生命線去守護。多年來,我們深深地感覺到,花西高鐵出不得半點兒問題。不然,傷及的是旅客,丟掉的是榮譽,倒下的是品牌。但是,隨著安保時間的拉長,有些同志思想滑坡了,標準降低了,作風懈怠了,甚至發生了石擊列車這樣的嚴重的危行案件,導致花西高鐵開通運營以來零危行的安全紀錄被打破。最令人痛心的是,個別包保干部包而不保,不僅不給基層幫忙,反而給一線添亂,更有些同志在案發以后,不想著徹查案情、清除隱患、亡羊補牢,而是企圖張冠李戴、敷衍了事、蒙混過關,居然把石擊列車說成飛鳥撞擊,怎么可能?高鐵沿線彈弓幫活動有多猖獗,你們以為我這個處長不清楚?好糊弄?老衛,我說得對不對?”韋玉昌說著扭頭看向主管副處長衛長龍。
“韋處說得太對了,那塊玻璃拿回來的時候,我就看過了,連一根鳥毛兒都沒有,也沒見有血,一只鳥能有多重?能撞得碎那么厚的玻璃嗎?再說了,鳥為啥要撞玻璃?難道是菜鳥?笨鳥?蠢鳥?傻鳥?哈哈……”衛長龍忙把嘴杵近了話筒說。
韋玉昌滿意地點了點頭繼續講:“對這種出了問題以后,不找主觀原因只找客觀借口的不正之風,必須抓早抓小,必須嚴抓狠打,堅決根除這種不良苗頭滋生蔓延的土壤,決不讓它在花西高鐵安保崗位蔓延擴展下去。眼下,復興號列車開行在即,我們必須做到萬無一失,否則就會一失萬無。為了扎實深入地做好花西高鐵的安保工作,我簡單強調以下幾個方面的問題……”
項新坐在會議桌前收聽收看處長的講話。留宿閆格沙發得逞的早上,還沒來得及反芻那幸福一吻的味道,自己就被叫回警務區參加這場電視電話會議。正如張承電話里所講,韋玉昌處長果然大發雷霆。處長講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甚至每個標點每次停頓,都如同一把尖刀扎在他心里,句句剜心、字字出血,又像一把鈍刀反復拉在他的心尖兒上,疼得他心驚肉跳如坐針氈。
會上,處長韋玉昌還透露,為切實強化花西高鐵安全保衛工作,公安處將在深刻吸取這次石擊列車案件沉痛教訓的基礎上,化悲痛為力量,變壞事為好事,積極向鐵路公安局和省公安廳匯報請示,爭取聯合高鐵沿線19家地方公安機關和森林公安機關,聯手開展為期一個月的預防異物擊打高鐵列車治安專項整治行動,以徹底掃除彈弓幫安全威脅,全面根除治安風險隱患。
“傅所長,我項新,剛才會上處長說是石擊列車這事兒,您咋看?”項新撥通了傅朋的電話問。畢竟都是一條船上的。
電話那頭兒,沉默了好一大會兒,突然就冒出了一陣傅朋哽咽抖動的聲音:“我咋看……我不敢看……我有資格看嗎……這一回……我是要玩完了……”然后就又徹底沒了動靜兒。
項新就撥通了陸立明的電話,他又提出了同樣的問題。
“花西高鐵從沒發生過異物擊打列車的事件,如果擱在既有線,十有八九確實是人為擊打,處長不相信咱的結論,也不難理解。”陸立明倒顯得平靜,“關鍵,我聽說公安局已經定了調子。”
“這么小事兒,公安局還要過問?沒大事兒要管了?”
“呵呵,小事兒發生在大背景下,那就不是小事兒嘍!這叫敲山震虎,嘿嘿,有些事兒啊,你還不懂……”
“如果定性成石擊列車,能破案么?那只死斑鳩算啥?”
“啥也不算,處長已經拍板了,算是蓋棺定論了,至于能不能破案,真相是啥,重要么?”陸立明說完,反問了一句。
項新張口結舌無言以對。啥上級定了調子?鬼才信,分明就是處長韋玉昌沒擔當不作為,分明就是他想借機公報私仇。
11
那天高鐵警長座談會上,公安處黨委班子成員、職能部門負責人和26個警長滿滿當當坐一屋子。處長韋玉昌說,花西高鐵馬上要迎來復興號,就如何加強高鐵線路治安管控,黨委要聽聽基層警長們的意見建議,也希望大家暢所欲言獻計獻策。
項新是坐在角落里的,那天他一直在轉筆,也一直在糾結要不要真的暢所欲言。一聽到前面幾個警長只談了些不痛不癢的認識問題,他就下定了決心。你不說他不說,總要有人來說。
“感謝黨委給我這個機會,能讓我為高鐵安保談點兒個人不成熟的看法兒。”輪到項新發言時,他先起身敬禮,然后才說,“我主要想匯報一下彈弓幫的問題。”項新說這話的時候,目光投向了處長韋玉昌,見韋玉昌笑著微微點頭,就繼續說,“夏季是線路治安問題的易發季,以我們警務區為例,最近一段時間,高鐵沿線彈弓幫活動情況有所抬頭,如果不及時采取強有力的防范措施,勢必會威脅到復興號列車的行車安全。”項新一邊說一邊觀察處長韋玉昌的表情變化,可韋玉昌還是微微笑地看著他,就索性豁出去了,“處里之前也部署了防范措施,派出所和警務區也做了一些工作,多是以外部宣傳和內部死守為主,但目前來看還是效果不佳,我認為主要癥結還是工作力度不夠……”
見韋玉昌招手示意人事科長過去,項新就停下來等著。韋玉昌跟人事科長對話的聲音很小,他聽不見,但他猜處長應該在確認這年輕人叫啥,在哪個警務區。人事科長則一一回答。“嗯,好,你有啥好的想法只管說。”韋玉昌問完又微笑著看過來。
“關于如何加大力度,我個人的想法是聯系地方的鄉鎮派出所和森林派出所一起行動,聯手整治彈弓幫,但是聯系協調這項工作如果由派出所和警務區來做的話,協調難度相對比較大,配合效果也不佳,畢竟鐵路公安管線,地方公安管片,咱們每個高鐵派出所,甚至每個警務區都對應好幾個鄉鎮派出所和森林派出所,所以我建議由公安處出面做好整體協調,然后咱們高鐵派出所和警務區負責具體落實。我匯報完了,請各位領導批評指正。”項新說完并沒有急著落座,他得等一等處長韋玉昌的反應。
“嗯,好。除了彈弓幫,其他方面還有沒啥想法?”韋玉昌果然問話,“你,或者你們警務區的意見和想法都可以說。”
“報告處長,沒了。”項新想了想說,確認沒啥要補充。
“那我說幾句。”政委李翔插話說,“基層干警想反映問題,我們一直是廣開言路的,但我們不提倡匿名舉報的方式,因為這會增加查證難度,也沒法反饋查證結果,還容易誘發更多匿名舉報,這會干擾正常工作秩序,也會影響隊伍凝聚力和戰斗力。所以,我們提倡實名舉報,處黨委一定會保護舉報人隱私,也一定會認真調查,這一點上,希望大家放下包袱,堅定信心。”
反映問題?匿名舉報?認真調查?項新原本還算冷靜的腦袋就像一個蜂窩,被政委這猝不及防的一竿子捅過去,瞬間轟地一下炸窩了,以至于會上的其他內容他再聽不見了。怪不得開會前監察室主任讓他會后過去一趟,他只當是又讓領啥學習材料便答應了,難道跟這有關?誰舉報了?舉報誰了?舉報啥了?
“兄弟,你完了。”散會后,第五警務區警長王洋把項新一把扯到衛生間,見項新一臉茫然,就小聲問,“你是真迷糊還是裝迷糊?”見項新還是迷茫,王洋摸了根煙遞過去。見項新擺手拒絕,就自顧自點上,又抽了兩口才接著說:“馬三炮在包保你們那兒的時候喝酒鬧事了?你說要給處長打電話舉報了?”
“你咋知道這事兒?”項新越往下聽就感覺腦子越亂。
“嘿嘿,你就別管我是咋知道的了。現在的情況是,你當眾說過要給處長打電話,說過要舉報馬三炮喝酒鬧事兒是吧?然后馬三炮還真就被人匿名舉報了,你猜猜別人會咋想?”王洋頓了頓,又繼續說,“咱倆是哥們兒,我了解你的為人,也知道舉報這事兒不是你干的,但是別人不知道啊!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你知道馬三炮跟處長是親戚不?自家親戚被人舉報到自己這兒,這明擺著就是將處長一軍啊,不處理吧,是包庇袒護,可要是真處理了……嘿嘿,處長揮淚處理完自家親戚,你猜猜他下一步——會咋對待舉報人?”王洋隔著繚繞的煙霧意味深長地問。
12
電話打完,項新就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匿名舉報這口黑鍋是背定了,百口莫辯。那天會后監察室問話時,他如實講了當晚情況,對組織問詢他不能撒謊。他本來還想說自己不是那個匿名舉報人,但又忍住了。那晚只有馬三炮、王大強、張承、新警楊文健、廚師老王和自己在場,自己沒舉報,馬三炮不會自己揭發自己,王大強也說沒舉報,除了張承其他人都否認了,張承壓根就不讓自己打電話,他自己肯定也不會舉報,究竟是誰舉報了呢?項新滿腦子問號。可不管誰舉報,除了馬三炮,剩下在場的人都歸自己管,哪個舉報跟自己舉報也就沒區別了,不是自己舉報就是授意別人舉報唄!但不論是誰舉報,都是真實反映問題,有錯嗎?為啥要把鳥撞說成石擊?就是為了處理人唄!處長這是明擺了要公報私仇!陸立明和傅朋啞火了,自己執意堅持就只能孤軍奮戰。還要追查么?要!從穿上這身警服那一刻,自己就宣誓要恪盡職守忠于法律。可從哪兒入手呢,外圍走訪自己這組一無所獲,幸好傅朋那組的列車調查資料復印了一份,現在剛好派上用場。至于現場排查,既然處長不認可現場提取的死斑鳩,那就還從現場排查入手。若是彈弓、氣槍或石頭打中列車,現場肯定還能找到東西。對,肯定能找到。到那時,不就水落石出了?
晚飯時,項新忽然就想起了賣家具的女店員是誰了,那是馬三炮老婆,之前還到過警務區一次。都怪買家具時對閆格護“主”心切,如果說匿名舉報是人家冤枉自己,那現在是徹底把這一大家子全得罪了。吃過晚飯,項新打算補補瞌睡,夜里天窗點得去現場。可剛瞇瞪一會兒,他就被外面的電話鈴聲給吵醒了。
“嗯,這里是花都南六警區。”“哦,錢主任好,數據昨天都報過了啊……”“您看下郵箱就能看到……”“錢主任,我不是那意思,昨天咱們科楊副科長都收到我報的數據了,您們共享一下就行啊……”“錢主任您看哈,這會兒是您要,待會兒是科里其他領導要,晚會兒又是其他科其他領導要,您要的是一天數據,另外一個領導要的是一周數據,其他領導還有要一個月數據的,實際上這些數據我們都按時上報了,您那邊兒只要翻翻郵箱就行……”“我們哪兒敢遲報漏報,可通知到這都過上報時間了,我們也趕在第一時間上報了,要說遲,那是通知遲了,要求時間太緊了……”大廳里,傳來張承時斷時續像自言自語的聲音。不用說,又是哪個科室半夜要材料。
“對不起錢主任,我這兒啊,現在不光停電了,電話線和電腦也出毛病了……”“證明?沒問題,我們用的是民用電,村主任就在我旁邊兒,讓村里出個證明蓋個章行不……”“喂……喂喂……喂喂喂,錢主任您說啥?我這兒電話線真出毛病了,聽不清啊……喂……喂……喂……”“啪!”大廳里徹底安靜了。項新猜,是張承撂了電話。這家伙,古靈精怪詭計多端得很。
出門時,項新抬手看了看表。這都后半夜了,張承的房間還亮著燈,時不時還能聽得到翻書的聲音。項新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他知道張承還在復習國考試題。這個比自己小八九歲的青年,整天都抱怨鐵路公安是份轟牛趕羊的職業,可還是立志要考進來,而且還立志要在這支隊伍里,干出一番豐功偉績來。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大學一畢業,就跑到警務區當輔警,一邊工作一邊備考。奈何造化弄人,張承人雖聰明機靈哪哪都好,偏偏就是屢考屢敗,一連幾年都是如此。還好他本人心態端正,從來都沒放棄過。前一陣子,護路隊員王大強見別的警務區都養狗,就從家里抱來一條中華田園犬,也放到警務區院里冒充警犬。在給那條土狗起名字的時候,項新思來想去,才宣布那狗叫狀元,意思就是圖個吉利,希望張承也能早日心想事成金榜題名。張承當時就樂了:“這狗名兒別致是別致,可他要是狀元了,那我是啥?榜眼?探花?那我堂堂八尺男兒,豈不是連狗都不如?哈哈……”
等事兒完了,得勻些時間補償補償這小子,項新暗想。
13
閆格沒讓項新失望。項新要找的人她找到了,省科大物理研究所的一名教授。教授說,不用做實驗,只要搞清斑鳩的大致重量、飛行速度和高鐵列車的運行速度等基礎條件,然后代入計算,得出撞擊產生的沖擊力和壓強,最后對比車窗玻璃能承受的強度,就能知道結果。根據他的計算,飛鳥撞擊高鐵列車導致車窗玻璃破裂是可能的。至于飛鳥為啥會撞上高鐵列車,不一定是因為飛鳥傻了或者瞎了,而是很多飛鳥速度不快,可高鐵列車速度卻極快,等飛鳥發現已經躲閃不及,所以只能迎頭撞上。有些鳥還有邊飛邊睡的能力,甚至長時間只睜一只眼睛觀察飛行路徑。更有些鳥,只有距離運動物體三十米以內時才會逃離,由于高鐵列車速度快,它們就沒有時間逃走,因而也可能發生相撞。
教授講得慢條斯理,項新聽得大喜過望。他聽清了,這起異物擊打列車,理論上完全可能是飛鳥撞擊導致的,加上他一連三個晚上都在看現場,沒發現任何可疑東西。為了讓處長相信自己確實仔細搜查了現場,項新每次都用執法記錄儀全程錄像。
這下好了,現場只有那只死斑鳩,權威人士也表示完全存在飛鳥撞擊的可能,處長說的石擊列車就站不住腳了,真相大白指日可待!心情輕松起來的項新撥通了閆格的電話,由衷表達了謝意,但閆格似乎反應平平。項新也清楚,閆格其實不贊成自己追查,她甚至還分析了繼續追查的三種結局。第一種,憑項新一己之力,查不清這個問題,最后瞎子點燈白費蠟,出心出力不得善終。第二種,項新查明真相,結果是石擊列車,那等于作繭自縛,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第三種,異物擊打列車確系飛鳥撞擊,可處長在會上已經拍板,難道還會在會上道歉么?明顯不會,這只會得罪領導。所以不管哪種結局,她覺得項新都不愿意看到。
項新沒有采納閆格的建議,他站在警務室,把資料擺了一地。要好好理理整個過程,搞清全部疑點,爭取一次推翻處長的結論。有不明物體撞擊了高鐵列車,導致車窗玻璃破裂;現場只發現了一只死斑鳩,體型和顏色也符合目擊人員描述;權威人士經過計算,車窗玻璃破裂完全可能系飛鳥撞擊所致。項新寫寫畫畫,覺得還差一個環節,才能形成封閉鏈條和因果關系——破裂的車窗玻璃。玻璃上沒有鳥毛,看上去干凈,并不代表就真沒東西。微量物質微量元素肉眼是看不見的,得靠微量物證鑒定。如果玻璃上能提取到斑鳩的微量生物檢材,那就能印證飛鳥撞擊的結論,任何人也不能否定這個結果,現在就差做鑒定了。陸立明說過,G798次高鐵列車玻璃破裂后,很快換了新玻璃,舊玻璃則送到刑事技術支隊了。做鑒定不難,難的是要讓處長發話才行。
項新打算去找處長申請做技術鑒定,也讓真相徹底大白。張承反復勸了項新多次,他跟閆格想法差不多,不論結果如何,只怕項新都不會有好果子吃。頂撞領導,能有什么好結果?
結果還沒動身,處長簽發的處理決定就到了。這天中午,項新剛進屋,就見張承舉著一份文件手舞足蹈,魔怔了一樣。
“咋?瞅你得瑟勁兒,范進中舉了,還是精神病犯了?”項新順著線路查了十多公里,累得腰酸背疼,沒好氣兒地問。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張承問。
“那先聽壞的吧,好的留著吃午飯。”項新開始換拖鞋。
“壞消息是……”張承停下來,故意賣起關子,“異物擊打列車那事兒,處里的處理決定下來了,你——被處分了!”
“我被處分了你還高興成這?”項新對受處分有心理準備,處長在會上都說調查結果是想蒙混過關了,那他作為直接責任人,受處分也是理所應當。再說,匿名舉報馬三炮那事兒,處長肯定也認為是自己干的,他能饒得了自己?可到結果即將揭曉了,他心里還是難免咯噔一下,會是個啥樣的處理決定呢?
“這不還有好消息沒公布么,我就指望這消息讓項警長晚上給我們做紅燒肉呢!”張承說完,就瞇起眼睛伸出舌頭陶醉地上下舔了一遍嘴唇,好像已經吃到了紅燒肉般意亂情迷起來。
“那你得先說說好消息是啥!”項新換好了拖鞋,把脫下來的運動鞋放到窗臺,然后遠遠地問,一副處變不驚的樣子。
“按照處理決定——你,被調離了!”張承激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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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家伙心理咋這么陰暗?我被處分調離——你還歡天喜地?就差放掛鞭炮慶祝我滾蛋了吧?”項新開著玩笑,心里卻是七上八下。完蛋,指不定被發配到啥窮鄉僻壤的地兒呢!
“不不不,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誰說調離一定是壞事……”張承拉長聲音走到項新跟前,又把攥著的文件遞過來。那是處長韋玉昌簽發的一份處理決定,“治安支隊副支隊長陸立明牽頭調查G798次高鐵列車遭石擊案件期間,工作態度不端正,調查過程不認真,企圖通過飛鳥撞擊的結論蒙混過關,經處黨委研究決定,責令扣發當月治安考核獎,并向處黨委作出深刻檢查;后勤服務中心主任科員馬三炮身為包保干部,履行包保責任不力,并在包保期間飲酒,違反工作紀律,造成不良影響,經處黨委研究決定,調離所在單位,任三峽站派出所主任科員;花都南站派出所副所長傅朋身為主管副所長,對轄區線路治安隱患問題組織排查整改不到位,對石擊列車案件負領導責任,經處黨委研究決定,調離所在單位,任花都北站派出所副所長;花都南站派出所第六警務區警長項新,日常排查線路治安隱患流于形式,以致危行案件發生,造成不良影響,對石擊列車案件負直接責任,經處黨委研究決定,調離所在單位,任花都鐵路交警大隊科員……”
啥情況?自己申請一年都沒調回交警大隊,反倒因為受罰得償所愿?這處理決定太匪夷所思,比獎勵表彰還體貼溫暖。
“還有這種操作?那這是明罰暗獎啊……”很明顯,閆格也沒覺得這是處罰,反而替項新能順利調回花都市區而高興。
“可我總覺得哪兒不太對……”跟閆格聊天時,項新有意省略了馬三炮,匿名舉報那事貌似比這起異物擊打列車還亂。
“我覺得很對呀!”閆格的聲音依舊溫潤如玉悅耳動聽。
“你看哈,你們說是鳥撞的,處長說是石頭砸的,目前雙方都沒有充分的證據證明各自的說法。可處長畢竟是處長,他既然說是石頭砸的,肯定不能再改口否定自己,就算沒有充足的理由推翻你們的結論。但是呢,他可以在處罰上適當袒護你們,意思是說他可以決定真罰還是假罰。很明顯,處長也知道沒法兒說服你們,所以就假罰嘍……”電話那頭兒的閆格頓了一下,又接著說,“拿你們傅所長來說,他這次調動后還是在市區,完全屬于平調,不沾光也不吃虧,對吧?你呢,之前就申請調回交警大隊,剛好趁著這次處理如你所愿。所以,我才說你們處長簽的這份處理決定,實際上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不存在搞錯的問題。”
項新最近被折騰得焦頭爛額,晚上有空就跟閆格發發牢騷,純屬想聽聽她圓潤綿軟的聲音,解解心中苦悶,從沒想過要讓她幫著分析形勢。不曾想,閆格聽多了看法兒反而很有見地。
“陸立明呢?”項新覺得閆格的話有理,但還有疑問。
“人家可是副支隊長,很多時候,級別跟覺悟是成正比的,也許檢查和扣錢,對人家來說根本不算啥,再或者其他工作出了差錯,折并到這回受處罰了也說不準……”閆格嘗試解答。
“所以,我就建議你啊,不要再繼續追查,目前停手絕對是明智之舉,不然鬧到處長那兒就會是……”閆格欲言又止。
“就會是啥?”項新正等著下文,發現中斷慌忙追問。
“就會是不識時務,就會是得了便宜還賣乖。”閆格說。
項新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小人之心,可事出反常必然有詐。這就像一個人黑燈瞎火走夜路,眼見前面一個大坑又無路可繞,只得心一橫就壯了膽鉚了勁往下跳,結果卻是咔嚓咯噔一下跳在了平地上,大坑不過只是樹影而已。但這種猛然踩實跟突然踏空一樣,都會讓人吊膽提心極度不適。結合閆格的分析,項新覺得應該是這樣的。在處理決定上,處長必須得對馬三炮下狠手,不然就是包庇袒護。對自己,不管自己犯的錯誤該不該被下狠手,一旦處長下了手,難免就有打擊報復之嫌。所以,這份處理決定根本不是在玩陰謀,而是在玩陽謀。它是要讓所有人知道,他不但沒公報私仇,反而在大義滅親。可實際上呢,有些事就如同一只又大又紅的蘋果上的一個小黑點,你以為這小黑點只是小黑點,擱衣服上隨便蹭蹭就掉了?還真不是,保不齊這蘋果里面早就壞成一團黑絮,偏偏只剩下了那么一層又大又紅的表皮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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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理決定是下來了,但人事調令還沒到。項新要等拿到調令才能到交警大隊報到,這之前他還要待在原崗位繼續工作。按照處里的部署要求,項新得對接縣公安局治安大隊和森林派出所,聯合開展預防異物擊打高鐵列車治安專項整治行動。任務就是宣傳發動高鐵沿線村鎮居民、學校學生、廠礦工人,讓大家知道擊打列車的嚴重危害和法律后果,然后鼓勵大家主動上交彈弓等一些可能擊打高鐵列車的物品。不愿上交的,寫出不在高鐵線路周圍使用彈弓的書面保證,并接受所在村民小組、學校和單位的日常監督教育,如果此后有違承諾違反法律,從嚴從重追責。
很多群眾家里有彈弓,項新是知道的,但他是鐵路派出所的民警,沒權跑到群眾家里查繳,好在這次是地鐵林三家公安機關聯合行動。出乎他意料的是,專項行動剛兩天,警務區就收到群眾主動上交的彈弓、弓弩五百多件,剩余不愿上交的一百多名群眾,也都按要求遞交了保證書。這還沒完,根據群眾提供的線索,聯合整治小組在當地先后打掉了違法制售弓弩的犯罪團伙三個,抓獲團伙成員十一名,當場查獲弓弩五十余把,箭和鋼珠兩千余發。不管咋說,這次專項行動確實清除了一大批安全隱患。
趁著張承在院子里搗鼓什么東西的間隙,項新壯著膽子給韋玉昌打了電話。他結結巴巴語無倫次地表達著,說自己希望能對破裂的車窗玻璃做技術鑒定。韋玉昌那邊兒似乎正在開會討論研究什么,環境很是嘈雜,但他還是耐心聽完了項新支離破碎的表述,然后輕描淡寫地說了句“哦,我知道了”便掛了電話。
一連幾天,項新都把自己陷在專項行動里,他不能讓自己閑下來,一閑下來就免不了糾結處長那句話。為了能及時獲取玻璃鑒定的消息,他專門拜托自己在刑事技術支隊的同學幫忙。項新再三叮囑,一旦開始鑒定,第一時間通知他。但他終究沒等到同學電話,反而等到了人事調令。三天之內到交警大隊報到。
手握著調令,項新有些莫名的百感交集。當你發現自己窮追猛打苦苦追尋的目標,不過是別人強加給你,并且是不要都不行的時候,哪怕你真的得償所愿,也只能對這結果哭笑不得。
“項警長,別瞎想了,來來來,我送你個好東西解解悶兒!”張承抱個破紙箱子興沖沖地跑進警務室,激動得像個孩子。
項新把調令丟在桌上,瞅著那個千瘡百孔的紙箱,平復了一下心情說:“你這紙箱收廢品的都不會要,能有啥好東西?”
“別啊,海水不可斗量,紙箱不可貌相。”張承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快步走了過來,又不由分說把箱子推到了他面前。
等紙箱擺到面前,項新才聽到里面撲撲棱棱的動靜,“是鳥?”怪不得紙箱上會戳那么多窟窿眼兒,是怕把鳥悶死。
“曉得你為那鳥事兒天天煩心,就捉了一只送你,你要再心煩,就燉了它,也算解一解心頭之恨。”張承善解人意地說。
項新就抱著箱子舉起來,然后迎著光亮透過紙箱上面的窟窿眼兒往里看,那是只拍著翅膀奮力掙扎的麻雀。不是斑鳩。
項新知道張承又在開玩笑,誰都知道,麻雀雖小,可也是國家二類保護動物,萬萬不能燉了的。他猜,張承在院里搗鼓半天,應該是想逮只斑鳩的,結果卻碰上個麻雀。項新特意往箱里弄了點水和饅頭屑。都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小麻雀為了填飽肚子,估計也整天四處奔波,難得有機會在里面吃幾頓飽飯,那就過幾天再把它放飛吧。
晚上,項新又去走廊看那紙箱,卻沒聽到動靜。他用腳輕輕點了一下紙箱,還是沒動靜。他又抱起紙箱透過窟窿看,走廊上有點兒暗,箱子里黑乎乎一片,看不清楚。項新小心打開箱子,麻雀死了,身體完全硬了,一雙小眼睛瞪得圓溜溜的,翅膀直直張開,依舊一副拼命掙扎的樣子。四周,一堆凌亂的鳥毛。
“咋就死了呢?”項新捧著箱子,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這鳥啊,你養不活,它性子烈,氣性大,你給它圈起來,它就覺得是屈辱,就會不吃不喝,就會玩兒命往外飛,一直到累死為止。”廚師老王一邊用圍裙揩著手,一邊朝項新走過來。
“我去,若為自由故,生命皆可拋,真是壯士!”張承也揉著惺忪睡眼跟了過來,沒心沒肺地說,“不對,真是烈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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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辭職?”閆格瞪大眼睛問,像不認識項新一樣。
“嗯。”項新輕輕點了點頭,“目前,我是這樣打算的。”
“就為這事兒……值嗎?”閆格還是不信項新的決定。
“我覺得——值。”項新斬釘截鐵地說,“我別無選擇。”
“可是你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啊!”閆格又說道。
“如果我想要的結果,是通過這種方式得來的,是別人強加給我的,那我……寧可不要。”項新已經吃了秤砣鐵了心。
“那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閆格直直地盯住他。
“我會考明年的公務員考試,考市區。”項新表了決心。
“可你想過沒有,萬一你明年考不上呢?后年大后年再考?就算考上了,不還要從零開始?前面幾年,不還天天熬夜加班適應新崗位?我們今年都三十多了……”閆格終于別過了頭。
項新沉默了。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得最后再抗爭一次。
關于遞交辭職申請,項新覺得應該是寫完之后交給派出所,派出所再交給處人事科,人事科按規定辦理相關手續,最后拿到處長韋玉昌那簽字確認。但項新要把辭職申請書直接交給韋玉昌處長,也只有那樣,他才能讓處長知道他抗爭的劇烈程度。
直到站在處長辦公室門口,項新還在忐忑,如果處長二話不說,直接大筆一揮就簽了,自己這么做還有價值和意義嗎?
“當,當,當”項新敲完門不忘響亮地喊了一聲:“報告!”
“請進。”門的后面,傳來了韋玉昌那低沉厚重的聲音。
項新正要推門,卻和從里面出來的人撞了滿懷。那人頭發凌亂胡子拉碴,表情也陰郁凝重。居然是馬三炮。幾天不見,他咋弄成這樣了?“老弟,幫我給伙計們帶個話兒,老馬對不住他們。”馬三炮一只手搭在項新肩上,微微用了用力,又有些勉強地笑了笑。項新心里一陣酸楚,卻不知道該說什么。“還有匿名舉報那事兒,是我自己舉報自己的,不然我就回不了花都,可能連老娘最后一面也見不著,給伙計們添堵了……”項新瞠目結舌。
走到電梯口,馬三炮回身又說:“多帶一句……老馬戒酒了。”電梯門合上時,馬三炮揮手道別,胳膊上的孝牌閃閃發亮。
“進來吧。”滿頭白發的韋玉昌正戴著老花鏡批閱文件。
“韋處好,我是花都南所六警區警長,我叫項新。”項新忙把注意力從馬三炮自導自演的苦肉計里撤出來,自我介紹。
“哦。找我嗎?有啥事兒?”韋玉昌雖然滿頭白發,但說話還是中氣十足,語調也是不溫不火,盡管還是那樣的簡短。
“我……要辭職……”項新委屈的眼淚險些奪眶而出。
“喔?為啥?”見項新有些激動,韋玉昌放慢了語速。
“我是公安,服從命令聽從指揮是職責所在,但要以莫須有的罪名給我處分,我不接受,所以我……選擇辭職。”項新仰起頭,他不敢直視處長的目光,也怕處長看到他潮濕的眼睛。
“哦,石擊列車那個事兒啊,你不是早就申請調回市區么?這不剛好如愿嗎?”這次,韋玉昌處長總算沒再那么簡短了。
“如果是以懲罰方式換來的,那我寧可不要。”項新說。
“哈哈……你小子,跟我年輕的時候倒是很像,又固執又敢說,那你說說,咋就莫須有了?因為這事兒,我這個處長也是向上級黨委作了深刻檢查呢!”韋玉昌說完,哈哈笑了起來。
“那您作為處長,為啥不搞清事實,就非說這是石擊列車呢?”項新很疑惑地低了頭,眼里的淚水總算被憋了回去。
“過不了幾個月,我就該退休了,彈弓幫一天不除,我這當處長的心里一天就不踏實,假如沒有這石擊列車,我拿啥給省公安廳申請開展聯合整治行動呢?又拿啥打掉彈弓幫呢?”韋玉昌低頭輕輕合上了筆蓋,又輕輕拋在了一邊,然后微笑著說。
“那——那,就可以罔顧事實了嗎?”項新豁出去了。
“我這個處長,你這個警長,還有其他人,咱幾個受點兒處分,換來了專項行動順利展開,換來了復興號開行前轄區治安的徹底凈化。咱以很小的代價,換來了花西高鐵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的安全。這種情況下,事實還重要么?”韋玉昌溫和地問。
“那您為啥不通過玻璃鑒定坐實這事兒,然后再去省公安廳申請呢?那樣,不是一點兒代價都不用么?”項新疑惑了。
“哈哈……”韋玉昌把弓著的背攤靠到椅背上,然后盯住項新微笑著又問,“如果鑒定完了,結果——真是鳥撞的呢?”
作者簡介:馬勇,男,1985年出生于河南省確山縣,畢業于河南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供職于洛陽鐵路公安機關,中國鐵路作家協會會員,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