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時刻，立德立言

王駿聲

前些天，阿里巴巴的公眾號上，一篇名為《聽說國家有需要？我們已經準備好了》的文章引起公眾注意，原文如下：

“今天下午，在國務院新聞發布會上，民政部陳司長發出一個號召：‘能不能開發一個服務社區抗疫的軟件，這比捐十個億還管用！在此報告，我們已經準備好了！阿里云聯合支付寶、釘釘推出免費的智能社區疫情防控小程序，可以幫助社區一線工作人員完成出入登記、健康打卡、疫情通知等工作……”

此文一出，網友們紛紛贊稱：“這反應速度，確實很阿里巴巴！”

的確，敢為人先并不是誰都能做到的，但阿里巴巴做到了。在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的戰役中，阿里巴巴不僅捐款十余億，提供大量物資，其旗下眾多子公司也第一時間展開聯合抗疫，其反應速度令人嘆為觀止。通過這件事，實際上也可以窺出阿里企業文化的一角。

不僅如此，筆者在琢磨企業文化建設問題的時候，還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無論眼下風頭正勁的企業大佬如任正非、馬云、馬化騰等，還是以往在臺前叱咤風云的李彥宏、柳傳志、張瑞敏、王石，他們大多十分喜歡做一件事：寫信。

當然，不是一般的個人信件，也不是普通的工作郵件，更不是任何具有制度規范意味的公文或正式報告，而是類似內部郵件、內部公開信這種非常規的、面向全體員工的觀點或情緒表達。任正非屬于特別愛寫的，人們甚至數不清他到底寫過多少內部公開信。

都在說要學華為、學阿里，可是光學那些似是而非的理念工具怎么行，領導者的具體行為怎么能不學呢？問題是，大佬們為什么要寫信？不搞清楚這一點，很容易落下邯鄲學步的笑柄。

古代的罪己詔

我們常在古裝電視劇里聽到一句話：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帝發出的正式公文，就是詔。當然，并不是所有圣旨都是詔。除了詔，還有制、敕等很多種類，其中詔書就是皇帝布告天下臣民的公文，也就是說，這類詔書所有臣民都能看到。

詔書的內容五花八門，也有一些公開政務性質的官樣文章，但其中有一類詔書很有文化建設的意味，這種詔書就是罪己詔。

罪己詔可不是什么時候都能發出的，它一般會在朝廷出現問題、國家遭受天災或者政權處于危險時發出，皇帝在罪己詔中自省和檢討自己的過失。理論上，這樣做有祈求上天原諒、穩定政權合法性等作用，但實際上祈求的顯然不是上天的原諒，而是人心的認同。所以本質上罪己詔是一個理念宣導的工具。皇帝在反省自己的同時，經常會提到輕徭薄賦、整頓吏治一類政治變革的舉措和決心，通過這種方式來明確地展示自己的某些價值觀與施政理念。

即使是最差勁的罪己詔，也能起到一些緩解矛盾、弱化對抗情緒的作用，而好的罪己詔則確確實實能扭轉乾坤。有唐一代飽受藩鎮割據的困擾，其中一位皇帝唐德宗李適，在經歷連番動亂之后，痛定思痛，決心重振朝綱，于是發出一篇《罪己大赦詔》，史書記載，這篇詔書發出后，“四方人心大悅”，“士卒皆感泣”，民心軍心為之大振，不久動亂即告平息。

盡管后世最終解決藩鎮問題靠的是組織架構的變革，但文化確實在關鍵時刻為德宗立下了功勞。當然，平亂靠的肯定不是一兩篇文字，但文字卻在其中起到了先聲奪人、揭竿為旗的作用。

歸納起來，古代皇帝的罪己詔有三個特點：

首先是“事出有因”。盡管也有一些罪己詔起因非常瑣細，但大多數罪己詔都是在朝廷遇到重大事件時才會發出。

其次是個人特色鮮明。只要詔書是皇帝自己所寫而不是代筆，其中的語言文字和觀點就都很能代表皇帝的真實價值觀與意圖。

再次是罪己為表，革新為里。罪己詔如果單純只是皇帝責備自己，那就只能起到些許的情緒安撫作用。試想，以損失皇帝威嚴為代價，卻只為安撫臣民情緒的話，似乎有點用大炮打蚊子的意味，而且也不會讓臣民百工真正認同。所以，罪己詔真正的意圖絕不只是責備自己而已，接下來要做些什么，要改變什么不良作風，解決什么實際問題，以及是否真的去做了，這些才是其存在的真正意義。

立德與立言

以古鑒今，上述幾點對我們搞企業文化的HR來說，對于有心想寫內部公開信的老板來說，都極有啟示。什么啟示？怎么啟示？難道也要企業家們寫“罪己信”不成？當然不是。罪己詔的重要啟示就在于，關鍵時刻的公開言論，對于企業的運轉，特別是文化的塑造極為重要。關鍵事件、關鍵時刻的選擇才是人們真正去遵循的文化的來源。而言為事之先，在某些關鍵選擇之前，可以甚至必須說一些關鍵的話，簡稱定調子。這些話里蘊含的傾向，無論你希望還是不希望，它都將成為企業文化真實的組成部分。

“意識形態的戰場，自己不占領就要被敵人占領。”很多人都知道這句話，但實際情況卻很不理想。一些企業文化工作者堆砌出一些沒人看的廢話，或者用考試、考核的方式逼著員工去死記硬背所謂的企業文化，沒有效果也就罷了，關鍵還浪費錢。

還不如先把企業內部公開信這個工具用好。要知道，這可是大部分員工真正去看、去認真思考的東西（除非寫信者詞不達意或光說不練）。

古人追求為人處世的最高標準被稱為“三不朽”，即立德、立言、立功。其中立德可以理解為樹立人格標準，垂范后世，可以類比為樹立企業文化的標準。而立德是通過什么來實現的呢？立言和立功。建功立業，把事做成當然重要，不然就是空談；空談誤事，但不談也絕對不是正確的選擇。按照“三不朽”的說法，立言甚至排在立功的前面，比做成事還要重要。因為成就一兩件事容易，要成就長期的功業，則需要言論及其背后的信念來支撐。

阿里巴巴在企業文化建設方面可謂是高手中的高手，不愧是一個把企業文化玩得最為純熟的企業。而馬云，也稱得上一位擅于“立言”的達人。阿里巴巴的第一次價值觀升級名為“六脈神劍”，即“客戶第一，團隊合作，擁抱變化，誠信，激情，敬業。”2004年阿里巴巴成立5周年時，發布了新版價值觀，將之前的愿景升級為“成為一家持續發展102年的公司”。2019年，阿里巴巴對貫徹執行了15年的價值觀再次升級，修訂為現在的“新六脈神劍”：“客戶第一，員工第二，股東第三”“因為信任，所以簡單”“唯一不變的是變化”“今天最好的表現是明天最低的要求”“此時此刻，非我莫屬”“認真生活，快樂工作”。

筆者曾強調，企業文化的傳承靠的不是語言而是被銘記下來的。事實上，在關鍵時刻和關鍵事件上的選擇，新六脈神劍基本上滿足了這一點——這充滿土味的六句話，除了“唯一不變的是變化”這一句之外，其余的都來自過去關鍵時刻阿里人自己曾說過的話，都包含著一個故事、一段經歷。

老板文化是最主要的企業文化

跟領導力一樣，打造企業文化有很多邏輯上很有用但角度不同的模型，其中企業文化概念的開創者特倫斯·迪爾和艾倫·肯尼迪，關于企業文化要素的論述，筆者認為十分精當。

他們認為，企業文化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元素，即英雄人物/明星人物，他們的言行舉止和所遭受的待遇對文化的形成和傳播影響極大。很顯然，老板，無論他個人是否愿意是否承認，他都一定是企業中最受關注的那個明星人物。有人很反對把企業文化說成是老板文化，這一點筆者贊同，企業文化當然不該是老板一人之文化，但無論如何，老板文化一定是企業文化最為主要的組成部分，原因也就在于此——他是本企業中無可逃避的那個最大的英雄。

每個英雄都可以在自己的影響領域發揮文化的影響力，但中層管理者和基層員工里的英雄，基本上沒有機會用公開信這種形式去影響整個企業的文化。而內部公開信擁有介于正式和非正式之間的半正式性質，即不會過于剛性，又不至于讓員工輕易忽視，簡直就是頂級的文化武器。如此說來，內部公開信這種東西，是唯有老板能用的頂級文化武器，豈可不用？豈可輕用？

很多企業經營者會覺得，我這人是個實戰派，不擅長搞理論寫文章，難道就沒法用這個工具了嗎？當然也不是，其實每個經營者都有自己的經營哲學，哪怕你是個實戰派，是個行動家。

你的經營哲學能容納多少人共同奮斗，決定了你的企業未來能走多遠、做多大。無論你是要打造商業王國，將企業作為實現個人理念的工具，還是想成就更大的事業，海納百川，接受更多樣的價值觀，都需要他人的支持，都需要容納他人的奮斗，需要影響更多的人，這樣你的目標才有可能實現。

你自己不會寫沒關系，可以找人幫你寫。再說，即便有種種標準原則，但其實公開言論無需刻意營造虛假的人設，表現出自己真實的特點就好。

去把這個工具用起來吧，最好能學習罪己詔的特點，事出有因、個性鮮明以及指向變革。實在不符合也沒關系，真誠就好，因為從領導力的角度來看，真誠也是最有力的領導力特質。

當然，也不是每個企業大佬都喜歡寫信，有個很風光的大佬就不怎么寫信——丁磊。不過，他是個段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