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安徽俗話報》為中心"/>
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提要:近代啟蒙活動常常受到政府當局的壓制,為了在夾縫中為啟蒙活動營造空間,《安徽俗話報》創辦之初盡量無涉國內政治,將啟蒙活動局限于宣傳危急國事、啟發國民的愛國心,同時通過支持新學、傳播知識培育新的國民,以求得與政府的和平共處。但這些啟蒙活動中蘊含著革命的因子,并逐漸與革命話語膠著共存。隨著啟蒙活動的推進,《安徽俗話報》的啟蒙邏輯最終走向了突破舊體制的邊緣。這一歷程反映了近代中國社會啟蒙活動的一般趨向,也印證了近代知識分子由啟蒙走向革命的必然出路。
啟蒙一詞來自于英文“enlightenment”,其本義是消除愚昧、增進知識和提高覺悟。近代西方的啟蒙活動起源于文藝復興時期,指的是伴隨著資本主義發展興起的,反對中世紀專制主義、蒙昧主義、禁欲主義和奴化意識,高揚人本主義、理性主義、幸福主義、功利主義和自由、平等、博愛的一場思想解放運動。(1)唐明邦主編:《中國近代啟蒙思潮》,江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頁。近代中國的啟蒙運動從一開始就同民族危機聯系在一起,聚焦于批判封建專制制度,宣揚物競天擇的進化論觀點,追求個性自由和解放,反對封建禁欲主義、苦行主義等。《安徽俗話報》(以下簡稱《俗話報》)是新文化運動先驅陳獨秀在早年創辦的一份刊物,于1904年(光緒三十年)2月25日創刊于蕪湖,為半月刊,辟論說、詩詞、小說、史地、實業等欄,共出23期,后因言論激烈,于1905年9月停刊。刊物創辦期間,以康梁為代表的改良派和以孫中山為代表的革命派正進行激烈論戰,《俗話報》通過自身敘述邏輯的演進,對改良和革命的道路作出了自己的回答。可以說,《俗話報》的啟蒙言論和啟蒙活動同《新青年》雜志相映成趣,在近代中國啟蒙史上具有鮮明的特色和重要的價值。研究《俗話報》的啟蒙思想,既有助于了解改良與革命論爭背景下的中國知識分子的選擇,也有助于了解《俗話報》啟蒙活動同《新青年》啟蒙活動的異同,并從中透視中國近代啟蒙的一般邏輯與歸宿。
學界關于《俗話報》啟蒙思想的研究還有進一步深化的空間,現有的研究大多關注于《俗話報》內容的歸納總結,(2)祝彥對《安徽俗話報》的主要內容進行了歸納,認為《俗話報》是陳獨秀進行思想革命的一個重要開端。(祝彥:《陳獨秀與〈安徽俗話報〉》,《江西社會科學》2008年第8期)邵雍認為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中高舉了民主與科學兩面大旗,其中民主思想可以追溯到《安徽俗話報》。(邵雍:《陳獨秀民主主義思想的起源——以<安徽俗話報>為中心》,《上海革命史資料與研究》2009年第9期)黃曉虹介紹了《俗話報》創刊的背景、主要欄目和內容,特別論述了該報傳播科學、介紹現代政治常識等活動,并將這些活動歸入近代啟蒙活動的范疇之中,但是對《俗話報》中啟蒙與革命的內在張力及其流變沒有予以充分的注意。(黃曉虹:《〈安徽俗話報〉研究》,安徽大學2010年博士學位論文)對于《俗話報》所代表的近代知識分子轉變的過程關注還不夠。(3)較有分量的研究僅有張寶明的《闡釋與啟示:20世紀初年民族主義譜系的嬗變——以〈安徽俗話報〉與〈新青年〉為例》(《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2期),作者認為《俗話報》時期陳獨秀是一個民族主義者,而在《新青年》前期陳獨秀是一個相對的純正的啟蒙思想家。本文以《俗話報》為考察對象,意在說明啟蒙和革命并非是割裂的兩種選擇,近代中國革命蘊含于啟蒙之中,是啟蒙的發展,因而也是啟蒙的必然選擇。作為辛亥革命之前的一份具有啟蒙特色的代表性地方報刊,《俗話報》將啟蒙限于舊體制框架內,盡量無涉國內政治,一方面通過宣傳危急國事以啟發國民的愛國心,一方面通過支持新學、傳播知識培育新的國民。但最終,其啟蒙邏輯還是走向了突破舊體制的邊緣。
在《俗話報》存續的1904-1905年間,清王朝雖已搖搖欲墜,但對社會的輿論控制仍然很強,曾先后關閉了多家具有排滿傾向的報社,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蘇報》案。為適應當時的社會現狀,也為了求得言說空間的延續,《俗話報》在創刊之初便采取了一種溫和的方式辦報。《俗話報》開宗明義地表示:“我這種俗話報的主義,是很淺近的,很和平的,大家別要疑心我有什么奇怪嚇人的議論”,并稱其創刊目的是“把各處的事體,說給我們安徽人聽聽”,“把各項淺近的學問,用通行的話演出來”。(4)三愛:《開辦安徽俗話報的緣故》,《俗話報》1904年第1期,第2-3頁。《俗話報》同仁胡子承也主張:“辭旨務取平和,萬勿激烈”,因“現在民智低下,膽子甚小。毋令伊驚破也”。(5)沈寂:《汪孟鄒與陳獨秀》,沈寂主編:《陳獨秀研究》第1輯,東方出版社1999年版,第371頁。
但在《俗話報》的辦刊過程中,許多啟蒙話語卻不斷涌現。這些啟蒙話語有一個不斷展露的過程,最初以一種與啟蒙無涉的方式展開,目的僅僅是讓信息閉塞的人了解到國事危急。《俗話報》每期都設有“要緊的新聞”板塊,對民族危機的關切的文章俯首即是,幾乎每期都會對時下重要的新聞進行報道,其中既包括列強侵略中國的消息,也包括國人反抗列強特別是對俄斗爭的新聞,還包括本國民眾政治意識覺醒的新聞。如在《瓜分中國》中,陳獨秀指出:“各國駐扎北京的欽差,私下里商議起來,打算把我們幾千年祖宗相依的好中國,當作切瓜一般,你一塊,我一塊,大家分分,這名目就叫做‘瓜分’中國。”面對民族的危機,《俗話報》自然而然關注民眾對此的反應。可是對于這樣的臨頭大禍,當時的中國人卻惘然無知,“別說住在深山僻縣的人,連影兒也不知道,就是省城和通商碼頭的人,也未見得個個人都曉得十分清楚。”陳獨秀疾呼,“這不是要活活急死人嗎!”(6)三愛:《瓜分中國》,《俗話報》1904年第1期,第9-10頁。不管是宣揚民族危機,還是陳述國民意識淡薄,都僅僅停留于現象的描述,并非真正開啟了啟蒙話語。只有將兩者勾連起來,說明民族危機是國民意識淡薄的結果,為了解決民族危機,必須提高國民的家國意識,這才算是真正地構建起啟蒙的空間。
早在《蘇報》時期,陳獨秀在《安徽愛國會演說》中就將國家危亡與國民性相連,指出:“蓋中國人性質只爭生死,不爭榮辱,但求偷生茍活于世上,滅國為奴皆甘心受之。外國人性質,只爭榮辱,不爭生死,寧為國民而死,不為奴隸而生。”后文又指出:“謂中國人天然無愛國性,吾終不服,特以無人提倡刺擊,以私見蔽其靈性耳。”(7)陳由己:《安徽愛國會演說》(1903年5月26日),張湘炳等編:《辛亥革命安徽資料匯編》,黃山書社1990年版,第169-170頁。可見將民族危機同國民性相連,早在《俗話報》同仁的視野之內。《俗話報》最初幾期刊文并未將二者聯系起來,是想盡量表現得平和。但是,隨著啟蒙邏輯的推演,《俗話報》同仁完成了從現象到本質的升華,對國家危亡與國民性關系的陳述也越來越激烈。在《說國家》中,陳獨秀進一步指出:“只知道保全身家性命,不肯盡忠報國,把國家大事,都靠著皇帝一人胡為。或倚仗外人保護,或任教徒把持,大家不問國事,所以才弄到滅亡地步。”“當今世界各國,人人都知道保衛國家的,其國必強。人人都不知道保衛國家的,其國必亡。”(8)三愛:《說國家》,《俗話報》1904年第5期,第2頁。從“必強”“必亡”兩詞可看出,陳獨秀認為國民性質與國家興衰之間具有直接相關性。隨著日本對俄戰爭的勝利,這種國民性決定國家命運的理論更進一步得到了《俗話報》同仁的確認。《東海兵魂錄》一文中寫道:“論起國勢來,俄羅斯也不弱似日本,只是日本兵士的性質,自古輕死好戰,那全國一種尚武輕文的風氣。日本人自稱為‘大和魂’,所以這回和俄國開戰,人人都以捐軀報國為榮。”(9)三愛:《東海兵魂錄》(未完),《俗話報》1904年第8期,第11頁。在《亡國篇》中,陳獨秀將國民性質與國家興亡的關系進行了理論歸納:“凡是一國的興亡,都是隨著國民性質的好歹轉移”,并對中國國民性質進行了概括,認為中國人“只知道有家,不知道有國”。(10)三愛:《亡國篇》(續第十五期),《俗話報》1904年第17期,第1頁。國家的興衰取決于國民性質,由此得出的結論自然是要改造國民性,以圖實現國家的復興。但初期的《俗話報》并沒有開啟全面的啟蒙活動以謀求國民性的轉變,而僅僅是停留在啟發民眾覺醒的層面上。
《俗話報》最初的啟蒙話語是尋找榜樣的力量,以刺激國民愛國心的萌生,啟發民眾意識的覺醒。照此邏輯,《俗話報》一方面挖掘表現本國人愛國心的事跡,如《血書感動湖南人》中:去年俄國人占了奉天,湖南人“都魂飛天外,也有哭的,也有叫的,也有頓腳碰頭的,立刻大家都情愿編成兵隊,為國捐軀,若是外國兵來,都要和他拼命”(11)《血書感動湖南人》,《俗話報》1904年第1期,第16頁。,希冀以先進的中國人來感召未覺醒的中國人;另一方面又報道他國國民愛國心的范例,如《日本國民真愛國》中:“日本政府本來也不想和俄國開仗,怎奈他國的百姓,都是痛恨俄國,不肯干休,若是政府再不肯和俄國開仗,自家里就要鬧起來了。所以,一經政府和俄國宣戰,全國人民就像得了彩票一般,喜的了不得。老老少少都想同俄人拼命,以為榮耀,那些兵丁們更是不消說的了”,“現在日本全國的人民都將所有家產,拿出三股之二充做兵費,就是監里的犯人,也情愿每天少吃些飲食省著湊點糧餉,這點兒雖說不濟事,也可見他的愛國心了”。(12)《日本國民真愛國》,《俗話報》1904年第1期,第14頁。日本人能夠戰勝侵害中國最甚的俄國人,這對于中國人是不無鼓舞的,而將這種勝利歸結于日本人的愛國心,顯然意在啟發中國民眾的家國意識。《高麗拒俄》中報道:“高麗政府,已宣明和俄國開仗了,照這樣看起來,高麗人的膽子,比中國人還大點哩。”(13)《高麗拒俄》,《俗話報》1904年第5期,第6頁。比中國后進的高麗人的膽子都比中國人大,這對于中國國民顯然又是一種鞭策。
在啟蒙話語出現的同時,啟蒙話語的主體也漸漸登場。那些接受西學的新知識分子顯然是啟蒙話語主體的不二人選。可知識分子并非是天生的啟蒙者,他們只有在政治上覺醒,明白了家仇國恨的道理,才可能走上啟蒙他人的道路。“王君從前在福建省耶穌教堂里讀英文,英國話說得很好,但是教會的習氣太深,只曉得教會里外國人好,遇到了本國人,沒絲毫親熱的意思,好像陌生路上人一般。”當被意大利人羞辱,并被告知中國被各國瓜分的形勢之后,王君感嘆道:“從前還睡在夢里,以為外國教士待我很好,那知道他們還是這樣居心呀!”深重的民族危機喚起了他強烈的民族自尊心,也激蕩起了其強烈的民族認同感,“是夜二人遠客他邦,相對流淚,王君此時才知道親熱本國人的味道”,他也最終下定了救國的決心。(14)《美國留學生周君給日本留學生的書信》,《俗話報》1904年第3期,第33-36頁。在《清人賤種》中,一位留學生孫君被外國同學告知,以后在街上遇著了不要打招呼,因為“原來敝國人,都稱貴國人為賤種,若是他們知道我和你相好,必然看不起我,說我不自重,去和賤種清人做朋友”。孫君聽了之后,大受刺激,“登時氣昏了,口吐鮮血”,不久就病死了。(15)《清人賤種》,《俗話報》1904年第4期,第32頁。《血書感動湖南人》報道了一個留日的學生,因聽說俄國占了奉天,便咬破手指寫下血書,“把國勢危迫的情形,寫了一封血書寄給湖南朋友”。(16)《血書感動湖南人》,《俗話報》1904年第1期,第16頁。這幾則新聞展露了知識分子在與外界的日常接觸中轉而成為啟蒙者的心路歷程。留學生作為開眼看世界的第一批人,往往最先感知到外面世界的溫度,沉重的現實刺傷了他們的民族自尊心,讓他們走上啟蒙的道路,從而喚醒更多的國民挽救民族危機。
清朝末年,啟蒙思想家已經對封建專制制度進行了猛烈的抨擊,梁啟超和章太炎在倫理道德領域相繼提出了“革命道德”和“道德革命”的命題,開始接觸到“改造國民性”這一近代啟蒙思潮的重要課題。(17)彭平一:《沖破思想的牢籠——中國近代啟蒙思潮》,湖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7頁。《俗話報》同仁將國家的衰亡歸根于國民性,從而開啟了改造國民性的任務,這實際上是繼續前人的啟蒙事業。《俗話報》同仁又清醒地意識到,國民性的改造是一個系統的工程,它應基于知識、能力的成長和習慣的轉變,因而啟蒙必定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因此,《俗話報》雖然有猛烈疾呼的一面,但也顯示出從容的啟蒙心態,將對國民性的改造視為一個長期的任務,更加著眼于根本的改造之法。
在《俗話報》的同仁看來,健康的體魄和國家的強盛是聯結在一起的。在《保養身子的法子》中,這兩者的邏輯關系得到了非常清晰的闡明:“自己一個人的身體,保養珍重的法子,都不曉得,哪里還說得起什么齊家治國的大話呢?”“世界上萬般事體,無非是強弱競爭四個大字,國稍弱的就被稍強的所奪,身體稍弱的就被強的所制”,“凡是一個人不能有滿足的精神,強壯的身體,那人便不能在一國中占高等地位,一個人如此,那國也不能在世界萬國中占高等地位”。(18)鐵郎:《保養身體的法子》(未完),《俗話報》1904年第8期,第20頁。基于此,《俗話報》刊載了多期《保養身子的法子》,從呼吸、睡覺、飲食、衣服、房屋、品行、養心、職業等八個方面介紹了保養身體的衛生知識。在《俗話報》同仁看來,女子的健康更是同國家的命運息息相關的。“今日女子身體的強弱,即是他日國民身體的強弱,國民身體的強弱,就是國家存亡的關系,所以女子講究體育,比男人還要緊些”,因為“國民的身體是從母親胎里生下來的,……母親的身體強壯,生出來的兒女,一定也同他的母親一樣”。(19)鐵仁:《女子教育》(未完),《俗話報》1905年第20期,第1-2頁。《俗話報》特別關注婦女纏足的問題,認為女子纏足是中國弱種的病根,并刊登了多篇文章,批判纏足的不人道,介紹放足的方法。陳獨秀在《惡俗篇》中將纏足視為“腳鐐的刑法”,“比犯重罪的囚犯,裝釘腳鐐,還要苦得幾倍哩”。(20)三愛:《惡俗篇》(續第七期),《俗話報》1904年第12期,第1-2頁。《俗話報》同仁尤其重視兒童的體育教育,在他們看來,“體質已虧的,這時就教他體育的法子,也恐怕是救不好了,惟有這些小孩子,來日正長,做父母的,總要講究體育,好好養他,使他長成一個偉大的國民,這才是國家的幸福”(21)飭武:《家庭教育》(續),《俗話報》1904年第7期,第21頁。。于是《俗話報》從身體、飲食、衣服、起居等方面介紹了科學育兒的方法。由此不難看出,《俗話報》在對民眾養成健康體魄方面的啟蒙活動中表現出一種從容的心態,他們沒有被外界的政治事件干擾,而是篤定國民強則國家強的信念,細致地介紹養生、女子教育、家庭教育的方法,對民眾進行啟蒙。
對知識的信仰是知識分子的普遍心理情感。康、梁、譚等將科學知識作為維新變法的依據,孫中山也曾利用其醫學和其他科學知識來闡發革新或革命思想。20世紀初,科學越來越受到重視,許多報紙都開設有科技衛生等知識專欄。《俗話報》的同仁也注重用知識對國民進行根本的改造,以增強“新民”改造社會的能力。為此,《俗話報》積極關注各地的辦學情況和新文化現象,提出興辦新學的方略,并進行新學的傳播。《俗話報》中有關舉辦新學的報道見于下表:

7《含山興學》18《咨送學生》《官派學生出洋》212《安徽公費的留學生》《新婚游學》214《請提寺產開辦學堂》《三江師范學堂收考師范生》215《學堂推廣》《兩江總督整飭學務札文》216《奏請會考各學堂卒業生》《選派學生分往各國學習實業》217《推廣學額》《旅學將興》《歙縣學堂章程》318《無為州學堂情形》《札派游學》220《教官剃須》《整頓學堂》《學堂沖突》321-22《捏報學堂》《公學推廣》《義學改良》《退學風潮》4
由上表可以看到,《俗話報》對新學的關注是貫徹始終的,從第一期開始就積極報道各地舉辦新學的動向,并刊登各地學堂的招考信息,這足以說明《俗話報》對各地舉辦新學的舉措是積極歡迎的。《俗話報》一邊積極宣傳各地辦學的新風尚,如在《志士興學》中報道了省城馮漢卿向士紳募款創辦尚志小學的新聞,在同一期還報道了歙縣黃樸存開辦講舍“演講歷史地理時務實業體育各項學問”(22)《歙縣西鄉塾師講學》,《俗話報》1904年第4期,第8頁。的新聞;一邊對各地辦學過程中的“怪現象”予以批判,如在《整頓學堂中》報道:“徽州府中學堂,開辦半年,笑話到有幾擔,目下聘下本籍紳士許際唐太史,做學堂的監督,總理堂中一切的事”(23)《整頓學堂》,《俗話報》1905年第20期,第1頁。;還在《捏報學堂》中報道了懷遠縣學堂辦學受阻的消息和師資匱乏的現象,最后不無憂慮地寫道:“其實只有一個吃鳥煙的教官當監習是說定了,其余的教習尚沒有影子,書籍儀器,還沒有去辦,將來學生入學堂,不知學些什么呀!”(24)《捏報學堂》,《俗話報》1905年第21-22期,第6頁。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俗話報》還積極主張興辦留學事業,“中國無完善的學堂,派人出洋留學,本是救急的法子”,可惜安徽的留學生太少,“恐怕將來安徽省,無論學堂事業均無人能辦,那就更比不上別省了”。(25)《安徽公費的留學生》,《俗話報》1904年第12期,第10頁。
《俗話報》同仁并沒有止步于宣傳報道新學事業,而是立足于《俗話報》這一平臺,提出了興辦新學的方略。在《整頓蒙館學的法子》中,作者將辦學堂與國家命運聯系在一起,指出:“近來有識見的人,大半以學堂的多少,定他國家的強弱。學堂辦得多的,那國家必定是強,學堂辦得少的,那國家必定是弱。”在對辦學情形進行了考察之后,作者提出了四點辦學原則:第一件是管理學生的要整齊;第二件是念的課本要相當;第三件是教授的法子要活潑;第四件是教習的性情要平和。(26)《整頓蒙館學的法子》(未完),《俗話報》1904年第1期,第21-24頁。作者特別關注教材的選擇,認為傳統的教材如百家姓、千字文、四書五經會“弄得你家的兒孫走一些彎路就是了”。(27)飭武:《蒙學應用各書的說》(續),《俗話報》1904年第5期,第22頁。在《蒙學應用各書的說》中,作者對課本一條進行了更加詳細的分析,將課本“分做國文、歷史、地理、物理、算學、衛生等六門”,并列出推薦的教材以及選擇的理由。(28)飭武:《蒙學應用各書的說》(未完),《俗話報》1904年第4期,第13頁。
傳播新學是自魏源以來近代啟蒙者的基礎性活動,《俗話報》也開啟了知識性的啟蒙活動。《俗話報》知識啟蒙的特色是主要集中于對中國歷史、新學的宣傳和普及上,在介紹科學知識時更注重基礎性和啟蒙性,面向最普通的讀者受眾。《俗話報》專辟歷史專欄介紹中國的歷史,從第3期開始到第18期結束,共有13期介紹了從中國的“開國源流”到戰國七雄的歷史。介紹中國歷史是《俗話報》啟蒙活動的重要組成部分,因為近代啟蒙源于民族危機,啟蒙者必然是民族主義者,“民族主義者的‘尋根’,是要從傳統中尋找到對現實問題的回答,面臨現代歷史帶來的現實問題的時候,他們表現得極其不安,希望能在傳統文化里找到某種安慰和滿足,這是民族主義文化情結的一種表現”(29)董健:《啟蒙、文學與戲劇》,人民文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12頁。。同時,對民族歷史的再敘述也有助于再現共同的民族記憶,從而塑造民族共識,讓國民既知有家更知有國。細讀《俗話報》的歷史專欄,可以發現其摘取的歷史知識是有指向性的:如對黃帝、周朝宣王等對異族的征服,必然同現實中列強對中國的侵略形成強烈反差,從而激起中國人驅除異族的愿望;對吳越戰爭的介紹,又難免讓人聯想到臥薪嘗膽以興家國的告誡。其中介紹“十四年共和”歷史的一段評論尤其引人注目:“一國非民智大開,民權牢固,國基總不能大安。徒只望君明臣良,那明君良臣活在的時候,國家還可以勉強安寧;明君良臣一去,便是人亡政息,國家仍舊要衰敗下去。”(30)三愛:《中國歷代的大事》(續),《俗話報》1904年第7期,第14頁。這段話代表了《俗話報》同仁對國家政治的思考,雖然他們已經提到“民權”之于“國基”的重要性,卻并沒有完全否定明君良臣的作用,只是把開啟民智看作比明君良臣更基礎的國家安定的先決條件。相比于革命派“革命開啟民智”(章太炎語),《俗話報》開啟民智的思想更接近改良派的“新民思想”。
《俗話報》對新學的宣傳主要集中在兩大塊:一是地理知識,二是格致知識。對地理知識的傳播具有鮮明的啟蒙色彩。刊物從第3期到第16期共介紹了8期地理知識,按照從世界地理大略到中國地理大略再到安徽地理的順序對地理知識展開普及。《俗話報》對地理知識的宣傳蘊含著政治啟蒙的目的。在《世界大略》中,從介紹八大行星到地球月球,從七大洲四大洋到人種、宗教,最后落腳于介紹世界三種政體。在《地理略》中,作者隱晦地強調一種家國一體的觀念,“一國的山脈和人身上的筋骨一般,也有牽連不斷的脈絡”,“一國的河流和人身的血脈一般,人身血脈不通,便活不成”(31)三愛:《地理略》(續第三期),《俗話報》1904年第5期,第13-14頁。,其用意是喚醒國人家國一體的意識。在《安徽地理》中,作者清楚地闡明了《俗話報》傳播地理知識的初衷:“人生在世,第一要知道自己,第二知道自己的鄉里,第三知道自己的國家,第四要知他國,第五要知地球和天體。人能夠把自己、把自己的鄉里、把自己的國家和他人他鄉他國一樣一樣的比較,確曉得哪個好哪個歹,哪個長哪個短,就不得不奮發起來,認真起來,要在這萬國競爭的世界上,求個自己站得住腳的方法,所以地理上知識,是人人不可缺少的。”(32)一圈:《安徽地理》(未完),《俗話報》1904年第16期,第3頁。有趣的是,《俗話報》介紹地理知識,卻是以從宇宙知識到本土本鄉的順序展開的,這似乎更符合邏輯順序。但在此處,作者認為“第一要知道自己”,似乎又將認識離自己最近的事物視為更緊要的事情,這其中便隱隱透露出一種啟蒙邏輯與現實需要之間的矛盾。
除此之外,《俗話報》還積極普遍宣揚科學反對迷信。有鑒于國民對科學知識的無知,《俗話報》同仁積極宣傳科學知識,最主要的篇目就是《益智啟蒙問答》。該文從第8期開始連載,共連載10期。其主要內容包括對八大行星、空氣、水汽、天、月及日旁諸星的介紹。文章采取的是一問一答的寫法,語言通俗易懂,說理往往從人們身邊的現象出發,易于被大眾接受。陳獨秀在《惡俗篇》中,對“敬菩薩”的迷信風俗進行了批判。他認為敬菩薩是和佛教真經內容相抵觸的,“真佛的經上,明明說無我相,我們反要造一個佛相來拜,豈不是和佛教大相反背了嗎?”(33)三愛:《惡俗篇》(續),《俗話報》1904年第7期,第1頁。陳獨秀具體分析了“敬菩薩”的種種愚昧之處,指出“敬菩薩”不過是騙人的把戲。他還用西洋人的例子來說明敬菩薩的無用:“我們中國人,專喜歡燒香敬菩薩,菩薩并不保佑,我們中國人,還是人人倒運,國家衰弱,受西洋人種種的凌辱。那西洋人不信有什么菩薩,像那燒香、打醮、做會、做齋的事,一概不做,他反而國勢富強,專欺負我們敬菩薩的人。”(34)三愛:《惡俗篇》(續),《俗話報》1904年第7期,第6頁。在《續無鬼論演義》中,作者指出:“世界上民族國家興亡的緣故,不都是因為迷信那鬼神禍福么?信鬼神的國,沒有不亡的”,繼而對民間的偶像(泥塑木雕的菩薩)、魂魄、妖怪、符咒、方位、讖兆等各種迷信活動進行了批駁。(35)卓呆:《續無鬼論演義》(未完),《俗話報》1904年第11期,第37-40頁。作者的目的在于揭示種種民間迷信的虛假性,更在于拆除人們的精神枷鎖,讓人們敢于行動起來。
基于《俗話報》的啟蒙活動,可得知《俗話報》同仁心目中的理想國民是:一要有健康的體魄,二要有知識學養,三要有家國意識。在這三者當中,很顯然家國意識是啟蒙者最終的目標。家國意識的形成一方面誠然要靠知識分子的宣傳鼓動,讓民眾意識到民族危機的急迫,但如果沒有健康的體魄和一定的知識學養,這種家國意識是無從建構起來的。所以,《俗話報》同仁的啟蒙活動圍繞著強健新民體魄和培養學識展開。《俗話報》的“新民”思想更近于改良派的思想,認為新國民是新社會的前提,同革命派認為只有推翻封建制度才能改造國民性是不同的。但是,《俗話報》存續期間是一個由改良轉向革命的時期,在《俗話報》同仁的思想中,啟蒙與革命是混雜共存的,知識分子越來越認識到革命的緊迫性和不可避免,這也是《俗話報》同仁思想流變的方向。
啟蒙和革命是近代中國有識之士拯救民族危亡的兩種途徑,兩者有所差別:啟蒙是一個較為漫長的、漸進的救國途徑,通過傳播新思想、培養新國民甚至改造舊體制,從而實現國富民強;而革命則是一種直接的、激進的救國方式,其目標直指推翻舊政權、建立新社會。但是,兩者之間又存在交融的一面,近代啟蒙活動說到底是一種民族意識的啟蒙,革命邏輯就不可避免地從中衍生而出,而革命實踐本身也不可避免地具有啟蒙的因子。隨著啟蒙活動的推進,在《俗話報》中,啟蒙和革命呈現出膠著的狀態。
《癡人說夢》是《俗話報》連載多期的一篇小說,其主題是反抗俄國的侵略,從中可以看到《俗話報》同仁由反帝走向反專制的時隱時現的線索。小說的主角一人名朱先覺,是“宋朝朱夫子二十五代的嫡親孫子”,綽號“北癡”;一人名閔自強,是“相傳為閔子騫七十二代的孫子”,綽號“南癡”。“先覺”和“自強”顯然是作者對國民的期盼,而把他們設定為古代先賢的后代,是想在傳統中尋找一種支持,或者塑造某種基于傳統的認同,因為《俗話報》同仁一直堅信傳統中蘊含著一種救國的力量。《癡人說夢》中的朱先覺“就知道這些時文試帖的學問,著實無用,不愿學習,私下里講究天文地理兵農工商這些有用的學問……見他二十多歲,都不去應考”。這類知識分子已經開始脫離傳統社會的要求和規范,走向另一條道路,拒絕應考代表著他們對傳統制度的一種消極反抗。他們有感于國家危機,“中國的外患,一天緊似一天,不是割地,就是賠款”,可“他們自強的道理,一點也不曉得”,于是想出個妙招,“見一個人就勸說一個人,見十個人就勸說十個人,憑我們這張口,這枝筆,或者可以喚醒一兩個人,也未可知”。可見他們立志于做啟蒙者,而且抱著非常從容的心態。可是,危急的國勢很快讓他們意識到沒有時間進行從容的啟蒙,“就是即刻自強起來,非勵精圖治十余年,不能有點兒頭緒,就是大家都醒過來,想自強也來不及了”。(36)守一:《癡人說夢》(未完),《俗話報》1904年第1期,第29-34頁。在嚴峻的救亡形勢面前,啟蒙與革命的關系日益緊張。在小說中,因感傷國事,南癡喝得酩酊大醉,在睡夢中尋找到了救國的道路。出來指點迷津的是“孔夫子”,并“叫子路諸葛亮王守仁等,物色了幾個人,開了各冊子,加上贊語,說都是數一數二的大豪杰,將來中國的國力總是要在這些人手里振興起來的”。(37)守一:《癡人說夢》(續第二期),《俗話報》1904年第4期,第22頁。先覺分子雖然走上了一條有悖于傳統的道路,但仍然是在傳統的話語體系中去尋找救國的力量,他們還沒有開始轉向對傳統的批判。
《俗話報》刊登了多期《東海兵魂錄》,意在介紹日本人的愛國心和軍人精神,后又刊登了數篇《中國兵魂錄》。作者認為:“中國目下的軍人,雖然不及日本人勇武,卻是古時候輕死善戰的武士,也不在少處。”(38)三愛:《中國兵魂錄》,《俗話報》1904年第17期,第1頁。將兩者進行對比就不難發現,《俗話報》同仁此時還沒有在現代知識的視野下對傳統展開批判。《東海兵魂錄》中記述了一位日本軍人拒絕娶妻的故事,他的理由是:“軍人都當以死為鄰,若一娶妻,便明明要叫他做寡婦,還是當初不娶的為妙。”(39)三愛:《東海兵魂錄》(續完),《俗話報》1904年第9期,第12頁。《中國兵魂錄》中記述了臧洪和張巡兩位古代勇士,他們在被敵圍困、軍隊糧草不濟的情況下,為了鼓舞士氣做出了相同的選擇——將妻子殺死給士兵吃。一個是愛惜婦女的前途和未來,不想因自己捐軀沙場而讓其受苦,故拒絕娶妻;一個是為了成就自己的功績將妻子殘忍殺害。前者是文明時代的作風,后者則是前文明時代的野蠻風氣,兩者高下立判。但是《俗話報》并未覺得這有悖于現代文明,尚覺得其中舍家報國的精神是值得提倡的,此即證明《俗話報》同仁還未將現代文明引入對傳統的批判之中,對傳統的反思還僅僅停留在表層。
不批判專制制度所立基的傳統文化,就不會開啟對現存制度的批判。《俗話報》最初的啟蒙敘述是建立在回避批判現存制度的基礎上的。在《癡人說夢》下文中又說道:“一到頂急迫的時候,只要朝廷下一道罪己的詔書,我輩傳一篇殺敵的檄文,四萬萬同胞中,必有聞風響應的。”(40)守一:《癡人說夢》(續),《俗話報》1904年第6期,第31頁。這里鮮明地表現出一種矛盾的心理,他們意識到“朝廷”有錯,卻又沒有走上反對“朝廷”的道路,而且視“罪己的詔書”為一種化解政府與民眾矛盾的方法,表明《俗話報》同仁對于是否要推翻現存的政府還處在徘徊猶豫的階段。這種啟蒙的策略也體現在《說愛國》中,陳獨秀將日本人戰勝俄國人的原因歸結為:“不過是個個‘知愛國,不怕死’這六個字,日本人叫做尚武精神,這尚武精神,就是日人立國的根本,他們只知有國,不知有家。”(41)一癡:《說愛國》,《俗話報》1904年第14期,第1頁。他將日本戰勝俄國的原因歸結于“尚武精神”,而沒有涉及日本的政治制度,這顯然也是《俗話報》同仁的一種策略。實際上,《俗話報》編輯部所在的蕪湖科學圖書社銷售的書刊中就包含了反清革命的書刊,如《黃帝魂》《革命軍》《蘇報》《復報》等,而且科學圖書社也成為革命者聚會的地方,柏文蔚、趙聲等“常常在后樓談天”,吳樾炸五大臣,也是“在這里動身的”。(42)汪原放:《亞東圖書館與陳獨秀》,學林出版社2006年版,第13頁。可見,對清朝專制的批判理應在陳獨秀的視野中了,但此時《俗話報》并未將國家的衰亡與腐朽的專制制度聯結起來,而是認為:“(亡國)也不是皇帝不好,也不是做官的不好,也不是兵不強,也不是財不足,也不是外國欺負中國,也不是土匪作亂。”(43)三愛:《亡國篇》(續第十五期),《俗話報》1904年第17期,第1頁。這顯然是一種策略上的考慮。在《俗話報》的話語中,亡國的錯不能加在皇帝身上,這自然不能得出推翻清王朝的結論。考慮到《俗話報》是在《蘇報》案之后創辦的,而且陳獨秀還參與了接續《蘇報》的《日日報》的創辦,而不管是《蘇報》還是《日日報》,都是以排滿為宣傳論調的。《日日報》為“避免重蹈《蘇報》覆轍,……這份‘提倡國民革命精神’的革命報刊,風格‘論調之舒緩,即遠較《蘇報》之峻急有差’”(44)張寶明、劉飛云:《飛揚與落寞——陳獨秀的曠代悲情》,東方出版社2007年版,第24頁。。可見妥協是為了求得《俗話報》的延續,從而為啟蒙活動創造空間,如此《俗話報》同仁才能宣傳民族意識、進行國民啟蒙、積蓄革命力量。
隨著時事的發展及《俗話報》啟蒙邏輯的演進,對政府的批判最終還是進入了《俗話報》同仁的視野之中,只不過是披著俄國人批判俄國政府的外衣進行的。“(俄國)政府待百姓不平等,愛殺什么人,就殺什么人,愛收什么稅,就收什么稅。只要順著政府的意思,全不講一點公理,百姓的苦處,哪有一個人關心呢?大家憤憤不平,想合起力來,改革政府,被政府里斬的斬了,殺的殺了,把幾個為首的人,弄得七零八落,大家沒有法子想,只得行暗殺的主義。”(45)守一:《癡人說夢》(續第七期),《俗話報》1904年第9期,第29頁。這便是從啟蒙者到革命者轉變的歷程,當啟蒙者意識到其主張無法通過現存的政權得以實施的時候,他們便轉向了反抗政府一途,啟蒙最終導向了革命。
是在體制內進行救國,還是拿起革命的武器,是啟蒙者必須做出的選擇。這種選擇的困境在《黑天國》這篇小說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示。小說以俄國為背景,主人翁是一個叫榮豪的青年,“先在機布府太學讀書,因和反帝政府的秘密黨有謀”(46)三愛:《黑天國》(續第十一期),《俗話報》1904年第13期,第25頁。被捕入獄,發配到西伯利亞的礦洞服役。在獄中,他目睹囚徒的慘狀,又感懷自己的遭遇,對俄國政府進行了怒斥:“諸君,你看我們俄國,容留這種大逆不道的君主,設了種種酷刑,定了種種苛稅,把全國的好同胞,都害得衣食不周,身家不保。他只管躲在皇宮快樂,這還不足,還要在西伯利亞,設些這樣的害人坑,將全國反對他的人一網打盡,天生我俄羅斯人怎么活該要遭在這昏君手里呢?”(47)三愛:《黑天國》(未完),《俗話報》1904年第11期,第30頁。知識分子最容易看到政府存在的弊端,他們將自己的理想訴諸改革實踐之中,如果這些不被現存體制認可,他們便走向了現存體制的對立面。當知識分子成為階下囚時,他對現存制度的批判就更加激烈。
但如果這些知識分子重新被舊體制原諒,他們能否和舊體制和平共處?這是《黑天國》中提出的一個重要問題。主人翁榮豪因“通英德法三國言語,而且懂得格致和算學”,被礦洞的管理者聶布里聘為文書。聶布里教訓榮豪道:“國政與你何干!何必定要干預,可惜你這樣有學問的人,只是好問不干己的事,做了罪犯。不然現在已經得了好幾層功名了。”在舊體制的勸降面前,榮豪的回答是“不錯!不錯!但是這椿事體……”,其矛盾的心理是非常明顯的。(48)三愛:《黑天國》(續第十三期),《俗話報》1904年第14期,第27頁。榮豪出獄之后找到了自己的情人,即同樣因反對政府被判罪的詩人唐美圖之女能智。在取得舊體制的諒解之后,榮豪本可以過上無憂的生活,但是小說在最后卻寫道:“有一晚,榮豪來到唐美圖家中,剛走進門,只見能智和羅智斯(被能智收養的同被發配的波蘭人留下的孤兒)二人,淚痕滿面,神色倉皇,榮豪大吃一驚。”(49)三愛:《黑天國》(續),《俗話報》1904年第15期,第36頁。能智哭泣所為何事?文中并沒有交代,不過顯然她絕不至于為日常瑣事而哭泣,她為之悲戚的要么是自己被政府迫害,要么是感傷于同胞被迫害。這也似乎說明新知識分子與舊體制是難以和平共處的,他們必然會拋棄舊體制給予的舒適,走向革命的道路。《黑天國》至此沒有再更新,可能正是因為這篇小說最后的結果必然是振聾發聵的。
近代中國革命包含著反帝反專制的雙重任務。最初,反帝在《俗話報》中是非常明顯的,但是反專制卻似乎在《俗話報》同仁的視野之外。《俗話報》同仁仍然沒有對傳統展開系統的批判,甚至覺得在傳統中蘊含著救國的力量,但是在思想的混沌中,革命的邏輯卻已經在其中誕生了。
《俗話報》存續期間,正是以孫中山為代表的革命派和以康梁為代表的改良派激烈論爭的時期。雙方爭論的焦點是:是以暴力推翻清王朝的統治,還是以改良的、和平漸進的方式對君主專制制度進行改造。(50)李雙壁:《從經世到啟蒙——近代變革思想演進的歷史考察》,中國展望出版社1992年版,第253頁。從啟蒙話語來看,兩者毫無疑問都主張啟蒙,不過前者是希望將啟蒙導入革命,后者則是維持和平的啟蒙。《俗話報》同仁雖沒有直接參與這場論戰,但也對這個問題作出了自己的回答。
《俗話報》對專制制度的批判,遵循的邏輯是從外圍向核心推進。辛亥時期的啟蒙提倡新道德、反對舊道德的一項重要內容就是提倡男女平等、主張婦女解放。在《惡俗篇》的開篇,陳獨秀就表明自己無意于挑戰專制的綱常倫理:“古人說得好,有夫婦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朋友,有朋友然后有君臣。”“君臣”關系是專制制度的核心倫理,是不能觸碰的禁區。陳獨秀將矛頭指向了夫妻關系,他指出:“夫婦乃人倫之首,為人間第一件要緊的勾當。”可是對于這么重要的事情,中國人卻“往往草草了事,往往不合情理”。(51)三愛:《惡俗篇》(未完),《俗話報》1904年第3期,第1頁。基于此,陳獨秀開始揭露婚姻制度中的不合理之處,其最重要的目的是宣揚一種平等的觀念,即每個個體都有決定自己人生的權力。他認為,婚姻本來應該是男女相悅的事情,但是在中國卻要由旁人做主強逼成婚。由于婚姻并非出于男女雙方的自愿,所以常常造成許多人間悲劇,類似“巧妻常伴拙夫眠”的事情屢有發生。于是他向民眾呼喚:“但愿天下父母心,愛惜人家兒女苦。”(52)三愛:《惡俗篇》(未完),《俗話報》1904年第3期,第4頁。在成婚的過程中,也充滿了許多不合情理的事情:“成婚三日以內,不分尊卑、長幼、親屬、內外的人,都可以想些新鮮奇怪的法子,來糟蹋新人。”(53)三愛:《惡俗篇》(續),《俗話報》1904年第4期,第3頁。陳獨秀批判道:“平日也是那個人,做新人也是那個人,怎么到了做新人的時候,就應該給人家糟蹋呢?況且世界上人,男女平權,毫無差別,怎么女人就這樣下賤,應該聽眾人凌辱,不敢違拗,比妓女還不如呢?”(54)三愛:《惡俗篇》(續),《俗話報》1904年第4期,第4頁。陳獨秀還認為“不能退婚的規矩也是不合乎情理”的。結婚本來就是男女相悅,自己做主才合乎情理。所以結婚之后發現彼此不合適,退婚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在中國,男子有“七出”的權力,女子卻只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男人死了,女人便要守寡,終生不能再嫁。由此可見,“平等”這一現代觀念,是陳獨秀反駁婚姻制度的最重要的武器,一旦男女是平等的,那么傳統的婚姻制度便不攻自破,傳統的家庭倫理必將受到顛覆性的打擊。按照這種“平等”的觀念,沿著專制社會的人倫次序往前推進,必然會由對婚姻制度的批判進入對父子關系的批判,再進入對君臣關系的批判。實際上《俗話報》對婚姻制度的批判在當時已經是石破天驚的言論,“‘自由結婚’等語,尤貽人口實。其實此時中國人程度至‘自由結婚’尚不知須經幾多階段”。可見《俗話報》中即使無涉革命的言論里面已經包含了顛覆的種子,連同仁胡子承也“不敢隨聲附和”了。(55)汪原放:《亞東圖書館與陳獨秀》,第17頁。
在戲曲《胭脂夢》中,《俗話報》同仁將男女平等推演為平等的愛國權,“男女本是同天日,平權平等自無分,男兒既當為國死,女子何以不能行”(56)皖江憂國士:《胭脂夢》(續第十八期),《俗話報》1905年第19期,第2頁。。在《女子教育》中,男女平等又上升為權利的平等,“在下平生最喜歡講男女平權的話,因為既是一個人,就應該有一個人的權利,斷無男子有權利,女子沒有權利的道理”(57)鐵仁:《女子教育》(未完),《俗話報》1905年第20期,第4頁。。在《奉勸大家要曉得國民的權利和義務》中,作者終于將這種平等觀引入了政治領域,并對皇權進行了挑戰:“權利是什么呢?人們在這一國,一國的權柄必定能參與,一國的權益必定能享受,旁人不能侵奪他,自己也不能任人家侵奪。”如果說提倡男女平等還只是對男權構成挑戰,并不必然對皇權產生直接的影響,但此處已經將男女平等轉化為人人平等,人人都享有權利,這不啻是對皇權的絕對權威的否定。作者進一步說道:“上至皇帝,下至平民,各有當盡的義務,哪一個不盡忠替國家辦事,都是不盡義務,不盡義務,便是叛逆。”(58)中國人:《奉勸大家要曉得國民的權利和義務》,《俗話報》1905年第21-22期,第1-2頁。在專制社會中,只有臣民可能叛逆,皇帝絕不可能背上叛逆的罪名。將叛逆與皇帝聯在一起,得出的結論便是:皇帝如果不盡義務,是可以被推翻的。之后作者又提到了三種政體:民主立憲政治、君主立憲政治、君主專制政治。在第3期的《世界大略》一文中,作者介紹了三種政體,但并未說明何者為優、何者為劣。但在第21期中,作者按照人人享有政治參與權的標準,對專制政體提出了露骨的批評:“國中一切政事,國民絲毫不能參與,全歸皇帝和官長獨斷獨行,紅就紅了,黑就黑了,國事任憑他們弄壞到什么地步,國民說不得一句話。”言至于此,已經遠遠超出了當時政治環境所能容忍的范圍,這些“怪話”足以導致《俗話報》的關張。但是,作者似乎意猶未盡,又舉例俄國民眾“起來反抗皇帝”,最后爭取到政治參與權,“單只剩得中國還守著專制政治,國民永遠不得出頭”。(59)中國人:《奉勸大家要曉得國民的權利和義務》,《俗話報》1905年第21-22期,第3-4頁。至此,《俗話報》蘊含的革命邏輯已經完全顯露。
那么革命的力量去哪里尋找呢?這在《俗話報》的前半部分早有伏筆。《俗話報》同仁將目光放在了下層百姓,認為下層百姓中蘊藏的力量是解構專制社會傳統的重要武器。為了啟發民眾的革命意識,陳獨秀提出了戲曲改革的倡議。他十分看中戲曲所具有的啟蒙力量:“各人自己想想看,有一個不喜歡看戲的嗎?我看列位到戲院里去看戲,比到學堂里去讀書心里歡喜多了,腳下也走的快多了。所以沒有一個人看戲不大大的被感動的。”陳獨秀認為,正因為戲曲通俗易懂,因而能夠同下層人民溝通起來,通過戲曲將“古今之變”“國家的治亂”告訴他們,讓他們懂得為國家圖存而奮爭。這種受下層百姓歡迎的俗文化蘊含著“傳統中最富有道德價值的那一部分內容,而這部分被壓抑的傳統其實正是傳統中可轉化或激活為現代性要素的內容”(60)張光芒:《啟蒙論》,上海三聯書店2002年版,第9頁。。陳獨秀認為,戲曲“若是聲色俱佳,極其容易感人”,“多唱些暗對時事開通風氣的新戲,無論高下三等人,看看都可以感動”,“看戲的人都受他的感化,變成了有血性”。(61)三愛:《論戲曲》,《俗話報》1904年第11期,第3-6頁。陳獨秀從古籍中為這種“感性”的力量找到了依據,提出:“小孩子性情活波,沒受慣拘束,活象初生的草木一般。別要壓制他,順著他的性子,他自然會生長起來。”(62)三愛:《王陽明先生訓蒙大意的解釋》,《俗話報》1904年第14期,第13頁。這種感性力量不僅僅是與“血性”(愛國心)相連的,它還代表著一種自我意識的覺醒,繼而可能對專制權威發起挑戰。這種感性力量也正是西方文藝復興勃興的重要動力。“蓋當時人心,為基督教絕對禁欲主義所束縛,痛苦無藝,既反乎人性而又不敢違,乃相與作偽,而道德反掃地以近。文藝復興之運動,乃采久閼窒之‘希臘的情感主義’以藥之。”(63)梁啟超:《清代學術概論》,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35頁。“情感的發現與解放不僅是解構傳統理念,也是構建新的理性的價值前提、準則及動力。”(64)張光芒:《啟蒙論》,第16頁。陳獨秀倡導對戲曲進行改革,表面上是突出戲曲對民族意識的宣揚,深層還蘊含著反抗官方文化壓制的目的。“把我們中國古時荊軻、聶政、張良、南霽云、岳飛、文天祥、陸秀夫、方孝孺、王陽明、史可法、袁崇煥、黃道周、李定國、瞿式耜等,這班大英雄的事跡,排出新戲,要做得忠孝義烈,唱得激昂慷慨,真是于世道人心,大有益處。”(65)三愛:《論戲曲》,《俗話報》1904年第11期,第4頁。仔細分析,這些人物無一不是漢族歷史上的英雄,有些是忠肝義膽的義士如荊軻、聶政,有的是捍衛漢族江山的英雄如南霽云、岳飛、文天祥、陸秀夫。特別值得注意的是,陳獨秀列舉的這些人物中大半是明朝的能臣干將,其中史可法、袁崇煥、黃道周、李定國、瞿式耜等都是晚明抗清的名士,可見陳獨秀的排滿意識已經是非常明顯了。
在反抗舊體制的革命中,知識分子不但是先覺者,更是先行者,是革命力量的領袖。在《俗話報》的最后幾期,有關知識分子反抗傳統的報道越來越多。《學堂沖突》報道了一則新聞,說的是安徽績溪一新式學堂有幾個不堪造就的學生要求“天天做四書五經文”,沒得到滿足,便在課堂上大罵教習。教習將此事告訴監督,監督卻站在學生一邊。教習由將此事上告知縣,知縣也對此事置之不理。監督和知縣不支持教習是不難理解的,因為四書五經作為官方意識形態讀本,在舊制度中具有絕對的合法性,反對學生學習四書五經,無異于是向傳統的文化秩序甚至是政治秩序宣戰。身處舊體制內的他們,是不可能做出這樣的選擇的。這就說明當新學的傳播挑戰了傳統文化的權威時,兩者必然走向決裂,這也預示著學習新學的新知識分子同以傳統文化為圭臬的舊勢力必然走上沖突的道路。另一則新聞是報道了一場退學風波,“省城高等學堂,現在全堂的學生,都退出去了”,原因是學堂要求“各人都把衣衫的領子去掉”,以示對長官的尊敬。可“其中還有幾個學生,不肯去領,齊務長便動手將姓周的學生的領子撕下,全堂學生因受此大辱,大動公憤,全堂都要退學”。(66)《退學風潮》,《俗話報》1905年第21-22期,第1頁。在官長面前要求學生“把衣衫的領子去掉”是傳統對學生的要求,而接受新學熏陶的學生漸漸背離了這種傳統的要求,并且用行動對抗這種傳統的要求。當啟蒙的邏輯不斷走向革命的時候,啟蒙者必然同傳統的政治秩序、文化秩序決裂,啟蒙者終將成為革命的先驅者。
《俗話報》的啟蒙活動是近代中國啟蒙大潮的一支力量,因此既與同時代的啟蒙活動具有相同的特色和內容,比如對國民性的批判、對新學的傳播、對三綱五常的批判;同時它又有鮮明的特色,主要體現在其關注社會下層的啟蒙,尤其是倡導通過戲曲改革啟發民眾,這是其獨到之處。
《俗話報》停刊于1905年9月,關于停刊的原因存在兩種說法:一種說法是根據房秩五的回憶,因為“登載外交消息,為駐蕪英領事要求中國官廳勒令停辦”。(67)房秩五:《房秩五悼陳獨秀詩三首》,載安慶市歷史學會、安慶市圖書館編:《陳獨秀研究參考資料》第1輯,1981年,第95頁。另外一種說法是陳獨秀的注意力發生了變化,《俗話報》后期,陳獨秀與柏文蔚等游歷皖北各地,“遍訪江湖俠為之士”,為推翻清王朝做準備。(68)任建樹:《陳獨秀大傳》,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72頁。前者說明《俗話報》的啟蒙活動越過了現存政體的容忍度,后者說明《俗話報》和平的啟蒙已經無法滿足形勢的要求,走向革命是其必然選擇。我們有理由相信,《俗話報》的停刊是兩者共同作用的結果。《俗話報》從創刊到停刊的歷程說明近代的啟蒙活動往往包含著革命的因子,和平的啟蒙既無體制空間,也不符合近代中國社會發展的形勢,因此啟蒙必然走向革命。
《俗話報》由啟蒙話語走向革命邏輯,在某種程度上代表著近代中國社會啟蒙活動的一般趨向。《俗話報》存續的期間,以梁啟超為代表的改良派和以孫中山為代表的革命派還在就改良與革命進行激烈的論爭,一直到1907年,雙方仍未決出高低,而《俗話報》早在1905年就得出革命是近代社會必然選擇的結論。此外,《俗話報》還是五四啟蒙運動的預演,《俗話報》和《新青年》在創刊之初都強調辦刊與政治無涉(陳獨秀在《青年雜志》發刊詞中表明“批評時政,非其旨也”),可最終兩者都走向了革命。《俗話報》的影響力雖遠不及《新青年》,它卻同《新青年》互相印證,共同說明了近代知識分子由啟蒙走向革命選擇的必然性,以陳獨秀為代表的近代知識分子完成了從改良主義者向純粹革命者與政治家的身份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