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克
我張望大地多年后才發(fā)現(xiàn)
山頂上居然張著一面巨大的透明的帆
它在大風下獵獵抖動
帶動著整座山都在搖晃 前進
山峰發(fā)著轟轟的巨響
巖石四處迸濺
隱秘的大風不停地撞擊著山體
浪潮聲響徹天際
那場景是如此激烈動蕩
而我多年來對此卻一無所知
我張望大地多年后才發(fā)現(xiàn)
隆起的高崗上張著一面巨大的透明的帆
呼嘯的樹木上張著一面巨大的透明的帆
行走的人后背上張著一面巨大的透明的帆
我被世象攪渾的雙眼
多年后才看到無數(shù)張透明的帆
隱而不易察覺地張在事物的背后
要是我能站得更高
我想我還能看到茫茫大地上
各種事物浮冰般撞擊不息時的那種劇烈
以及萬物轟鳴著鼓帆向前時
那遲緩而又迅疾的樣子
灰塵太大
而我們太小
我們在生活中跋涉著
形體襤褸 如同乞丐
我們曾熱衷于往自己身上懸掛包裹
熱衷于建筑 勞作 或填埋洞穴
可當我們回望往日
我們依然兩手空空
依然孤身一人
一生 只不過是一場布滿亂石的回憶
我們曾懷抱過巨石
曾幻想像石頭那樣有一個寂靜的睡姿
可我們沒有
我們有的只是風中搖擺的四肢
是沙沙的泄漏之聲
往日在旋風般遠去
只有我們被遺留在現(xiàn)世的荒地里
當我在青灰色的天空下發(fā)現(xiàn)四周是那么空寂時
我像是被什么東西嚇著了一樣
叫喊著在原野上四下亂躥
四下亂躥
天空是那么脆弱
以至于誰也不敢肆意歡笑
它崩落的沙石一直都在當當?shù)卦掖蛑覀兊念^顱
它砸打著我們
像是一種習慣性的撫摸
生活 是一場緩慢的恫嚇
它的恐嚇是一些釘子
它一直在暗處 釘著我們
這些小小的獅子
就潛伏在我們的四周的草叢中
它們那么小 那么難以察覺
而我們的生活里
從來就有拔不完的草
我們的嘴角流著
咀嚼草葉時的綠色汁液
那是生活放牧我們時留下的屈辱印記
我們在那荒涼的草原上匍匐太久
我們的頭低得太久
以至于我們的肉體
已經變得荒蕪
我們被釘子釘?shù)锰?/p>
我們在釘子的原野上生活得太久
我們周身疼痛 難于安眠
生活充滿暴力
它那陰沉的恐嚇不時地
濺落在我們的肉體上
這些斑漬
在天長日久中早已浸入我們的身體
變成了我們肉體里的灰色
我們在撫摸我們肉體里的灰斑中逐漸老去
我們也在這場緩慢地撫摸中
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是灰
灰塵太大 灰塵太大
而我們太小 我們太小
暴力太大 暴力太大
而我們的肉體太小 肉體太小
我的身體里藏著一個時鐘
殺手般的時鐘
它在我的體內獨自行走
不管我奔跑或沉睡
不管我躲在哪個角落
它都自顧自地走著 嘀嘀嗒嗒地走著
像是另一雙替我行走的腳
像是我走在另一個世界的腳
我的體內有一個時鐘
孤獨刀客一樣的時鐘
遠赴千里也要最終手刃我的時鐘
不管我愿不愿意
也不管我怎么藏匿
它都這么低頭向前行走
像是算定我已無法逃脫
我的體內有一個時鐘
它在自顧自地走著
那滴答滴答的聲音是它拖在身后的刀
刀刃已被地面磨得雪亮
不管我以什么姿態(tài)逃跑
它都會遠赴千里跟著我
它最終都會
宰了我
一千個行走也無法砍掉
我內心深處的荒蕪
一千個行走也無法抵達
一片風聲漸小的泥土
青灰色的地面如此陰冷
青灰色的四方
已經很久沒有傳來一點回聲
一千個行走也無法在石頭上
打下一個腳印
一千個大地上的翻滾和叫喊
也找不到一個舒適的睡姿
行走 行走
仿佛后背正在遭受一場重創(chuàng)
仿佛內心已經失火
一千個行走也無法摘掉
我肉體中叮叮作響的鈴鐺
一千個行走也無法抹平
我骨頭上的裂縫
一千個行走也難以卸掉
我背上的石頭
行走 行走
仿佛在向著遠方挖掘
仿佛一個被鞭打的囚徒
正在奔赴一場苦役
一千個行走也無法抵達那條蔚藍的大河
一千個行走也無法喚回離開已久的船公
一千個行走也無法讓我撲入河中
然后順著它
從此只是向前漂流
啊 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