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上紀事

鄒弗

而寂靜長于影子

你喜歡，我就會喜歡

讓世界回到最初，而寂靜長于影子

讓時間的船，親吻一塊礁石，潔白且柔軟

被遺留下來的，生長的生長，成為最后的

荒蕪

新的花破土而出。我們用腳步感受石頭

而夢想囚困于土地

讓牧羊的人，依然化身輕盈的云使

讓白鴿盡管遠飛，白色的羽翼消失于眼里

路沒有盡頭，空谷的空谷，而寂靜長于

影子

滿懷最初的虔誠。我們踏上歸程

卻長期流浪于故土

讓天空里有天空，我們擁有著彼此

讓心貼著心，像曾經一樣，曾經心并不

死去

曾經形狀是形狀，月光的月光，回到嘴唇

的精致

曾經世界消失。我們看不到自己

而寂靜長于影子

草莓泉

黃昏漸次墜落的時候，我將回到草莓泉

結束一生的漂泊;在所有未曾熄滅的樹

葉上

我將寫下我的傳記：我的哀愁，我的疲憊

像熱烈的風，胸腔里懷揣著這個世界

像風從不肯停留，遺忘上一個村子

在某一天，我走在擁擠的街道上

看到自己身上的骨頭也像地里的鐵鋤一

凸起

看到一朵云，流放在胸腔間

如今，我在草莓泉邊上搭建了草屋

一個太陽從草地里升起，一個落在泉水里

三個，四個，五個……我放牧我的羊

我數著我的羊，也漸漸清楚，我狹小的

身體里

只裝得下一朵云的高度

蓋上紀事

蓋上在肖家蓋的后面，要走多長的山路

才能抵達

夏季的蟬要拉唱多久，大地上的植物才

磕破身上的殼

路就那么蜿蜒，人深邃的目光不能一下子

看到山的背面

不能向同一個路人說起深的地方與淺的

故事

蓋上只有一間房子，它的孤獨是它的孤獨

它能使池塘里浮水的鴨子感到奇異的歡樂

沙石路上，動物干皺的枯骨經不起風吹

腳踩一下，綠色動蕩的山就會崩塌

連二坨、黃昏里壩、沙柴口、牛場、登草

池、石人山

我想起這些名字，就想起我的祖父

想起彎曲的路口，就想起祖父的鐮刀

想起殘缺的月亮，就想起青黑的鋤頭

當我的祖父們要將每一塊土地、每一座

巨石

命名時，他們的軀體在這里匍匐成山

蓋上曾經來過一些外地的商人

他們用挖土機把一座座山挖成稻田的樣子

這塊多產的土地，除了烤煙、苞谷

也種過高粱、南瓜，藥材，天麻和青菜

黃的顏色中，遠方的畫眉與枯死的金銀花

木棚里充滿雞鴨的叫聲

第一瓶雪花被扔在地上，以后的冬天便

迅速消亡

屋頂驅逐了流浪的月光，只有野人婆長

長的

竹竿敲響地面，并扣沉別人醒著的夢……

多年以前，我坐爸爸的拖拉機去蓋上

在拖拉機的顛簸中，群山開始跳舞，空

氣中

每一株植物顫動的樂符都在我心里共鳴

我興奮地跳下車，躺在山腳半斜的坡上

我也變成一束泉水，以流動的姿態

完成我在人間的編年史

在蓋上，當我遇到那個叫鄒甫江的漢子

的時候

他正在給別人牧羊，他不用鞭子

他請我吃剛下鍋的面條和在草地上摘來

的萢兒

然后他拉我到草地上，要我假裝做出撒尿

的樣子

很快，我的身邊就圍了一大群羊

其中有一只公羊，像幼年的牛那么高大

我騎在它背上，它馱著我溫順地走上山坡

傍晚，當我們在蛙潮起伏的池塘邊坐著時

這個憨厚的漢子告訴我，牧羊的日子

身體躺在地上，眼睛綴滿羊群——

云朵有多輕，心就可以游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