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理解“淡化鄉村教師論文要求”？

龔向東

摘要：準確理解“淡化鄉村教師論文要求”，將“論文發表”與“論文寫作”區分開，既凸顯對鄉村教師的人文關懷，又體現對鄉村教師的專業尊重;將“理論作品”與“實踐成果”區分開，鼓勵鄉村教師在日常教育教學過程中積累實踐成果，并主動尋求教育理論的支撐，開展理性思考和提煉;將論文的“功利目的”與“本體價值”區分開，引導鄉村教師認識論文寫作對促進自身專業發展的本體價值，培塑鄉村教師積極的職業認同感和專業勝任力，持續提升自身專業素養，進而改良鄉村教育的質態。

關鍵詞：鄉村教師;論文寫作;論文發表

中圖分類號：G45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3-9094（2020）01B-0004-04

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關于深化職稱制度改革的意見》要求“科學分類評價專業技術人才能力素質”，“合理設置職稱評審中的論文和科研成果條件，不將論文作為評價應用型人才的限制性條件。對在艱苦邊遠地區和基層一線工作的專業技術人才，淡化或不作論文要求;對實踐性、操作性強，研究屬性不明顯的職稱系列，可不作論文要求”[1]。聯系教育“立德樹人”根本任務和教師傳承文化、發展生命的職業特點，深入領會文件的精神實質，真切地感受到中央對長期工作在基層的專業技術人員——包括一線教師，特別是偏遠鄉村教師——的關懷呵護。但是在起草《海門市鄉村教育振興三年計劃（2020—2022年）》的過程中，無論是學習借鑒、調研討論還是研制實施，始終繞不開一個話題，即在職稱評審、崗位晉升、專業榮譽評比等活動中“淡化鄉村教師論文要求”。我們發現，個別地方和部門在思想上片面理解上級精神，在操作上簡單機械甚至過度執行文件，導致出現了“鄉村教師不需要寫論文”的說法。針對這種現象，嘗試從以下幾個方面談談自己的理解，為鄉村教師論文寫作正名，為鄉村教育全面振興探路。

一、正確理解文件精神，將“論文發表”與“論文寫作”區分開

理解文件精神的前提是厘清教師的職業特性。“教師承擔著傳播知識、傳播思想、傳播真理的歷史使命，肩負著塑造靈魂、塑造生命、塑造人的時代重任，是教育發展的第一資源，是國家富強、民族振興、人民幸福的重要基石。”[2]在職業屬性上，教師屬于“專業技術人員”，即在教育領域符合相應的學歷要求，具有專業知識，具備專業能力，通過教師資格考試，取得從業資質，能夠勝任教育教學工作且在教育管理部門或學校從事與教育相關工作的人員。與其他行業特別是實踐操作類行業的專業技術人員不同，教師工作的主要對象是人，基礎教育學段的教師面對的更是身心不成熟的未成年人;教師的主要任務是立德樹人，培養未來社會的合格公民，傳播人類的知識和文化。在這一點上，鄉村教師與其他教師并無本質差別。

有了這樣的認識，再來研讀《鄉村教師支持計劃（2015—2020年）》中“鄉村教師評聘職稱（職務）時不作外語成績（外語教師除外）、發表論文的剛性要求”[3]和《江蘇省鄉村教師支持計劃實施辦法（2015—2020年）》中“完善鄉村教師專業技術職務評聘條件和程序辦法，……淡化校級以上公開教學、縣級以上獲獎、論文發表、課題研究等指標”[4]的規定，就不難看出，上級部門支持鄉村教師發展，淡化的是專業技術職務評聘中一些形式化的要求，而不是降低教師專業發展的標準;淡化的是論文發表，而不是論文寫作（本文的“論文寫作”通常也包括寫作之前的教育教學研究，以下同此，不再一一說明），更不是說鄉村教師不要做研究、寫論文。關于這一點，江蘇省人力資源社會保障廳、江蘇省教育廳《關于印發全省鄉村教師職稱評審政策若干意見的通知》中“對長期在鄉村學校任教且申報當年仍在鄉村學校任教的”鄉村教師“教科研工作要求中對發表的論文只做參考條件，不作硬性要求”[5]的表述非常準確，為實際工作指明了方向。

在各類評審評選中，對論文不做發表要求已有成功的經驗。筆者所在的江蘇省海門市也已在試行：教育行政部門與人社部門達成共識，除了發表的論文之外，對在教育領域有一定影響力的論文比賽中獲獎的論文也予以認定。如在各級教育行政主管部門、教科研部門主辦的教育教學論文評比中，論文獲省最高等級獎項視同省級刊物發表，獲省次等級獎項或大市最高等級獎項視同大市級發表，依此類推。同時，在評審評選時按照城鄉教師比例為鄉村教師單列指標。目前我們正在論證，沒有論文發表的鄉村教師，提交獨立撰寫的教育教學類文章，由專家組評審確定等第，合格以上的在賦分時等同于相應級別發表。

二、正確理解“論文”的實際所指，將“理論作品”與“實踐成果”區分開

有些鄉村教師一提到論文寫作就將之與理論研究畫上等號，產生畏難情緒。其實在日常語境中，“論文”被默認為十分寬泛的概念;特別是在中小學，凡是圍繞教育教學進行研究所形成的文字成果往往都被籠統地歸到“論文”的范疇之內。新教育實驗發起人朱永新教授認為：“教師專業寫作可以分為五種類型：教育感悟、教育敘事、教學案例、教育案例、師生隨筆”;教師專業寫作“服務于日常教育實踐，成為自我反思的基礎，促進師生幸福完整的基本手段”[6]。與理論研究不同，中小學教師論文寫作基于實踐、在實踐中、為了實踐，較多地呈現了對實際教育教學工作的感性認知。需要說明的是，與理論研究相比，這種感性認知并非缺乏價值，正如成尚榮先生所言，“教師的感性豐富，與實踐親近，感性中的直覺思維尤為可貴，因此感性應是燦爛的，對于感性我們不能有半點的菲薄”[7]。《關于深化職稱制度改革的意見》提出，“探索以專利成果、項目報告、工作總結、工程方案、設計文件、教案、病歷等成果形式替代論文要求”[8]。就是肯定了專業技術人員以不同形式呈現的實踐成果的價值。江蘇省南通市教育局多年前就在中小學教師專業技術資格評審工作中把“教學案例、教育敘事研究”納入論文范圍，這是比較客觀、務實的，也是符合一線教師特別是鄉村教師論文寫作實際的。

試以寫教案為例。“認真備好每堂課”是對教師工作最起碼的要求，鄉村教師當然也不例外。但是要想真正做到備好課，寫好教案，卻不是那么簡單。于漪先生“每堂課都會用10個，20個小時準備，即使在教了幾十年書后仍然堅持每課寫教案和‘教后記;為了在課堂上做到‘要言不煩、一語中的，課后必留下自己的‘廢話記錄，反復自省改進;即使同一篇課文，也絕不用同樣的方法教第二遍，因為‘文章是舊的，但學生是新的”[9]。可見，教師備好一節課，寫出一份有預設有生成、有實踐有反思的教案，也是需要研究的。因此，在某種意義上講，一份高質量的教案，就是教師日常研究的成果。帶著研究的態度去備課、寫教案，教案就會呈現出不同的樣子：內容可以包括學情分析、教材理解、學材重構、目標設定、重點呈現、難點突破、方法選用、流程安排、資源拓展、效果達成等，涉及教前預設、教中檢測、教后反思和學生評價。

當然，將理論研究與實踐研究、理論作品與實踐成果區分開，并不是一種“反智主義”，更不是鼓勵鄉村教師遠離理論。恰恰相反，“教師只有豐富的感性還不夠，還必須有理性，有理性支撐”，“理論，幫助我們進行理性思考，走向思考的深度，讓自己成為一棵‘有思想的蘆葦。正是理論的支撐，才會讓教師從實踐者走向實踐家”[10]。在實踐研究中，感性認知積累到達一個臨界點時，無論是自覺還是倒逼，通過專業閱讀汲取教育理論的營養都變得勢在必行。有了理論的引領，鄉村教師再回過頭來反觀自己的實踐研究及其成果，往往會有一種“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感覺。此時，提煉創新實踐，提出獨到見解，寫出一篇既具實踐智慧又有理性思考的優秀論文也就水到渠成了。在這一過程中，除了教案外，班主任日志、教育觀察記錄等都是很好的論文寫作素材。反之，如果只積累不總結，只發現不解決，窺得法門不愿意再深入探究，那么當下遇到的問題，以后還會再次出現。這樣，鄉村教師往往就會陷入低水平重復勞動中，教育教學工作事倍功半、效果不佳。

三、引導鄉村教師正確認識論文寫作，將“功利目的”與“本體價值”區分開

在調研中發現，一些鄉村教師不愿意寫論文有以下幾條理由——水平不夠不會寫;時間有限沒空寫;論文無用不愿寫;論文發表難不想寫。這些理由看似頭頭是道，但細細分析，大多難以成立。

首先，鄉村教師要正確認識論文寫作與教師職業特質之間有關系，培塑積極的職業認同感和專業勝任力。與城區教師一樣，鄉村教師同樣是經過師范院校專業培養，且取得了教師資格，只不過是在鄉村學校工作。工作區域的不同，不能成為鄉村教師降低專業素養和實踐能力的理由，也不能成為規避教育研究的借口。美國學者舍恩提出的“教師即反思性實踐者”的命題，很好地揭示了教師的職業特質：既需要實踐，也需要對實踐進行反思性研究。只有不斷反思、不斷研究，教師才能了解千差萬別的教育對象，才能應對千變萬化的教育環境，才能勝任教師工作。而這一點，對于鄉村教師和城區教師來說都是同樣如此。

其次，鄉村教師要正確認識論文寫作對促進自身專業發展的本體價值。朱永新教授認為，教師的專業發展可以通過“專業閱讀，站在大師的肩膀上前行;專業寫作，站在自己的肩膀上攀升;專業交往，站在團隊的肩膀上飛翔”來實現，并將之“稱為教師成長的‘吉祥三寶”[11]。這“吉祥三寶”，特別是其中的專業寫作，能夠幫助教師有效改善職業操守以堅定專業信念，改良知識結構以提升專業素養，改進教學策略以優化專業實踐，從而實現個人持續的專業發展。至于論文發表難，這是不爭的事實。但是，教師寫論文的主要目的本來就不應該是為了發表。如前所述，教師做研究、寫論文能有效推動自己的專業發展，這才是教師寫論文的本體價值所在，應該成為教師寫論文的最主要目的。于漪先生每次課后都堅持寫“教后”，“記下自己教學中的不足，記下學生學習過程中的閃光點，思考如何進一步深入改造。她的‘教后，不是浮光掠影應付之作，而是真真切切的‘一棒一條痕，一摑一掌血，從整體的教學構思，到教學環節，再到對學生的當堂反饋”。于漪做研究，寫“教后”，絕不是為了發表，而是為了“再三推敲：哪些是對的，哪些是錯的，哪些是不足;在這些問題與不足背后，是方法問題還是教育理念問題”。正因為如此，“反思成了于漪不斷躍升的階梯，也成為她思想活潑常新的源泉”。[12]我們看到，很多追求進步的鄉村教師堅持寫教育隨筆、教學反思、讀書筆記，沒有功利目的，就是為了記錄、反思成敗得失，借以改進教育教學行為。這，才體現了教師論文寫作的本體價值。

再次，鄉村教師要善于利用時間進行論文寫作，持續提升專業素養。鄉村教師沒有時間寫論文是一個偽命題。且不說教師相較于其他專業技術人員有寒暑假，就說近年來由于出生率下降等原因造成區域適齡生源大幅度減少，再加上生源向城區流動，導致不少鄉村學校教師工作量不足，就客觀上為鄉村教師的論文寫作提供了充裕的時間。以筆者所在的海門市參加中考學生數為例，峰值為2006年的14133人，谷值為2017年的6811人，2019年略有回升，也僅為7639人。隨著城鎮化發展的加快，除了部分鄉鎮由于外來務工人員較多還有較大規模學校以外，多數鄉村學校出現生源不足的情況，鄉村教師的工作量也隨之明顯減少。經不完全統計，海門市中小學師生比為城區1：14.05、鄉村1：12.75。極端情況出現在初中，師生比為城區1：11.21、鄉村1：8.18。按這一數據測算，鄉村初中教師只承擔了城區初中教師72%的工作量，部分教師已經遇到課時不足甚至是無專業課可上的情況。而與此同時，鄉村初中整體教育質量與區域均衡發展要求差距最大，鄉村初中教師對教育研究的排斥最為強烈。振興鄉村教育，需要鄉村教師充分利用相對充裕的工作時間開展教育研究，進行專業寫作，努力提升自身的專業水平，進而改良鄉村教育的質態。

參考文獻：

[1][8]中共中央辦公廳? 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深化職稱制度改革的意見》[EB/OL].（2017-01-08）[2019-09-16].http：//www.gov.cn/xinwen/2017-01/08/content_5157911.htm#1.

[2]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全面深化新時代教師隊伍建設改革的意見[EB/OL].（2018-1-20）[2019-09-16].http：//www.gov.cn/zhengce/2018-01/31/content_5262659.htm.

[3]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印發鄉村教師支持計劃（2015—2020年）的通知[EB/OL].（2015-6-8）[2019-09-18].http：//www.gov.cn/zhengce/content/2015-06/08/content_9833.htm.

[4]江蘇省人民政府辦公廳.關于印發江蘇省鄉村教師支持計劃實施辦法（2015-2020年）的通知[EB/OL].（2015-12-18）[2019-09-18].http：//www.jiangsu.gov.cn/art/2015/12/18/art_46144_2545390.html.

[5]江蘇省人力資源社會保障廳，江蘇省教育廳.關于印發全省鄉村教師職稱評審政策若干意見的通知[EB/OL].（2016-07-12）[2019-09-18].http：//www.js.gov.cn/art/2016/7/15/art_62778_63114.html.

[6][11]朱永新.新教育實驗：為中國教育探路[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2017：32，31.

[7][10]成尚榮.視野、格局和格調：教師發展的另一論域[J].人民教育， 2019（20）：46，46.

[9]計琳.師者于漪[J].上海教育，2019（31）：10.

[12]余慧娟，賴配根，李帆，等.人民教育家于漪[J].人民教育， 2019（20）：13.

責任編輯：楊孝如

How to Understand the Requirements for Weakening Rural Teachers Papers？

GONG Xiangdong

（Haimen Center for Teacher Training， Haimen 226100，China）

Abstract： Accurately understanding the requirements of weakening rural teachers papers and distinguishing between paper publishing and writing can both highlight the humanistic concern for rural teachers and show the professional respect for them. Differentiating theoretical works from practical achievements can encourage rural teachers to accumulate practical fruits in the process of daily teaching and education， in which teachers will actively seek the support of educational theories for their rational thinking and refinement. Meanwhile， discriminating the utilitarian goals from the ontological values of the theses can guide rural teachers to understand the ontological values of paper writing promoting their own professional development， which can mould their positive identity of vocation and professional competence， continuously enhance their professional accomplishments， and further improve the quality of rural education.

Key words： rural teacher; paper writing; paper publish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