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的百老匯

俞潔

3月12日，紐約州長科默宣布禁止500人以上的集會，關閉所有娛樂場所。隨后，百老匯聯盟在其官網宣布，百老匯停擺至4月12日，41家百老匯劇院（百老匯大道上41家500座以上的劇院）全部熄燈。以3月1日的周票房2611萬美元與3月8日的周票房2670萬美元計，百老匯停擺一個月的票房損失高達1億美元。

1億元美元的損失攤派到3月份百老匯舞臺上演出的30個戲劇，像每周票房穩定在250萬以上的熱門音樂劇《漢密爾頓》，收入損失達一千萬美元以上。果然，在短短10天內，4部話劇宣布下檔，分別為：《遺產》（The Inheritance）、《士兵故事》（A Soldiers Play）、《劊子手》（Hangman）、《誰怕維吉尼亞·伍爾夫？》（Whos Afraid of Virginia Woolf？）。前兩部下檔的戲劇在預料之中，他們原定的下檔時間就在疫情停擺期間，提前下檔節約成本也無可厚非。后兩部戲撤檔就叫人費解了，這兩部都是新戲，都還沒有正式開演，怎么就勿勿宣布撤檔了呢？

細看這兩部話劇的演出安排，又不難理解這樣的決定了。話劇《劊子手》原定于3月19日在百老匯劇院John Golden正式開演，并宣告7月18日下檔;復排話劇《誰怕維吉尼亞·伍爾夫？》原定于4月9日在Booth劇院正式開演，計劃于8月2日下檔。由于John Golden與Booth都是舒伯特集團旗下的商業劇場，很顯然，這兩部話劇都屬于有限檔期（limited run）的商業話劇。

在百老匯，大部分百老匯戲劇——話劇與音樂劇——都是商業性的，往往采用無限檔期（open-end run）的運營方式。新戲上檔只宣布正式開演日（open day），不公布下檔日期。下檔日期取決于票房，如果票房不佳，戲劇公司和劇院業主都有權決定戲劇下檔，通常是劇院業主提出要求，這時戲劇公司將會遭受損失，失去大部分先期投入的制作成本。如果票房上佳，戲劇便一直演下去，戲劇公司和劇院業主能夠坐收源源不斷的金錢，目前百老匯舞臺上，演出時間最長的戲劇為音樂劇《劇院魅影》，它從1998年1月26日在Majestic劇院正式開演，一直演到今天，總票房已經超過了12億美元。

相對無限檔期運營方式，有限檔期指在戲劇在宣告上演日期的同時，也發布了下檔日期，以明確戲劇演出的時限。通常，有限檔期制多用于百老匯的非盈利話劇。目前，百老匯的6家劇院由4家非盈利戲劇公司掌握，每個演出季——每年5月下旬到來年的5月下旬，這些非盈利戲劇公司都會制作一系列戲劇，并以有限檔期的方式安排在公司旗下的百老匯劇院演出。由于非盈利公司的經營不完全依賴票房，他們還能夠得到文化機構及個人的捐款，因此非盈利戲劇公司的目標是制作嚴肅有內涵的話劇，他們愿意冒險給美國本土新秀機會，把優秀的原創話劇搬演上百老匯的舞臺。這是近年來百老匯舞臺上一個喜人的現象。

有限檔期商業話劇是百老匯近幾年興起的運營模式，即戲劇性質是商業性的，以盈利為導向，但檔期是有時限的，這導致戲劇的盈利空間有限，但相對的，虧損空間也可控。戲劇公司選擇這種運營方式有多種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鎖定劇院檔期，避免戲劇匆匆下檔造成的損失。由于話劇的制作成本與運行成本相對較少，即便不及音樂劇賣座，只要一段時間的持續演出，商業話劇回本甚至盈利是大概率事件，就算虧本也是有限，用業內話說就是風險可控，但無驚喜可言。當然也不排除其他被動原因，比如沒有找到能夠提供無限檔期的劇院，只能在戲與戲上下檔的間隙“插檔”演出;又比如主演無可代替，又無法一直持續表演，也會事先約定檔期，在百老匯引進倫敦西區的話劇時，這種情況比較普遍。今年三四月份新上檔的百老匯商業話劇，都不約而同選擇了有限檔期的運營方式。

以話劇《劊子手》為例，它由英國劇本家馬丁·麥克多納創作，2015年9月在倫敦西區Royal Court劇院上演，后被紐約大西洋戲劇公司引進，多家戲劇公司參與了制作。2月29日《劊子手》開始在John Golden劇院預演——正式開演前的試演場，至3月12日已經累計試演了13場，有了兩周的票房數據——第一周預演2場，票房13.9萬美元，上座率96%;第二周預演了7場，票房35.7萬美元，上座率83%。《劊子手》的票價在47-177美元之間，最佳座票價（house seat/premium）為223美元，劇院坐席802席，每周理想票房（Gross Potential）——戲票按票面價格全部售罄——為85萬美元/周（按百老匯常規一周8場計）。原定檔期約17個演出周，故戲劇的總票房最高可達1425萬美元。但現實是，即便100%的上座率，票房也不一定是理想票房。在售票過程中，最佳座位票（House Seat/Premium）隔一段時間沒售罄，就被放入高價票區銷售;上演前兩天，還沒有售出的戲票會放給紐約TKTS——專售百老匯打折票的小亭子，或作為Rush/Lotty票賣給劇院門口排隊等候低價票的觀眾。另外，新戲為了促銷，也會向市場投放折扣票，觀眾可以在www.nytix.com和playbillt等網站買到。無論如何，這些都降低了票房的實際收入。通常，百老匯話劇作品票房率——實際票房/理想票房（Gross Gross/Gross potential）在70%就算相當成功了，2019年有明星“抖森”Tom Hiddleston加盟的話劇《背叛》，檔期同樣17個演出周，其平均票房率為65%。《劊子手》預演第一周的票房率為65%，第二周降到43%，商業前景并不樂觀。

再看成本，由于戲劇的在場性，演出時會產生運營成本。故百老匯戲劇的成本一般分為前期制作成本與演出運營成本。目前百老匯話劇的制作成本在100萬到300萬美元之間，音樂劇的制作成本在1000萬美元以上1。運營成本主要是戲劇演出時的人員薪水、場租、廣告與版稅等。版稅指權利人如劇作家、制作人、明星演員等從票房中抽取一定的百分比作為自己的收入，這是受合同保障的。場租通常也是約定票房收入的百分比，但會設一個最低值，即票房百分比低于最低值，按最低值金額給付場租。演職人員的工資就相對復雜，百老匯有著非常強勢的工會，一個劇組需要根據不同工會的勞工協議支付員工工資，目前百老匯聯盟與15個工會組織達成了勞工協議，除演員工會，導演與指揮家工會等專業工會外，還包括劇場領位員、門衛工會;舞臺電力及木匠工會，財務及票務銷售員工會，劇場衣帽管理員工會等。后者受雇于劇院業主，但戲劇上演后，他們的工資將由戲劇公司承擔，并嚴格按照達成的工會合同執行。現在，百老匯商業話劇的一周的運行成本在20萬美元以上2，如果有明星加盟，運行費用將更高。

這就不難理解《劊子手》宣布下檔的原因了，一方面，檔期中有4周空置，票房損失上百萬美元，另一方戲劇公司需要負擔場租及劇組人員的工資。此時撤檔，戲劇公司將損失話劇的前期制作費，還要付出與劇院協商解約，與演職人員協商解約的成本，能收回的只有預演的幾十萬美元的票房，損失不可謂不大。

但如果不撤檔，劇院將面臨四周及更長時間的停擺，戲劇公司的檔期可能從17個演出周下滑到個位數，甚至為0，還要承擔每周20萬美元以上的運營成本，可能造成更大的損失。因此，戲劇公司做出了明智保守的選擇。想必4月初開演的話劇《誰怕維吉尼亞·伍爾夫？》也對美國疫情控制沒有信心，權衡之下選擇了保守的策略。

為了搭上托尼獎的末班車，每年三四月都是百老匯新戲密集上檔的高峰期，今年3月百老匯有7部新劇上檔，4月有10部新戲上檔。對于無限檔期的音樂劇與非盈利戲劇，它們沒有選擇問題。百老匯的音樂劇制作費用以千萬美元計量，不可能任其損失，且檔期可以延長，它們目前需要支付運行成本，但仍有希望通過上佳的票房及長期的運營彌補損失獲得收益。非盈利戲劇也沒有太多煩惱，畢竟他們不依賴票房。接下來可能發生變故的仍是幾部有限檔期的商業話劇，《紀要》（The Minutes）、《雷曼兄弟三部曲》（The Lehman Trilogy）、《廣場酒店套房》（Plaza Suite）、《美國水牛》（American Buffalo）3，相信隨著疫情的發展， 我們仍可能看到這些戲劇作品從百老匯撤檔。

（作者為上海戲劇學院圖書館館員）

注釋：

1.Tim Donahue and Jim Patterson.Stage Money：The Business of the Professional Theatre. University of South Carolina Press Columbia，2010 P12

2.數據取自專業網站文章《Whats the average cost of putting on a Broadway Show？》網址：https：//www.theproducersperspective.com/my_weblog/2012/06/whats-the-average-cost-of-putting-on-a-broadway-show.html

3.文中票房數據信息與戲劇檔期信息均來自百老匯聯盟官網www.broadwayleagu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