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半斤齊白石的蝦

王太生

一淘籮青蝦，擱砧板上，活蹦亂跳。雄蝦長胡須，雌蝦彎腰抱子。

不由想到齊白石的蝦與菜市的蝦，哪種更像蝦？當然是齊白石的蝦。

齊白石的蝦，神韻充盈，蝦體晶瑩剔透，須、爪、大螯剛柔并濟、凝練傳神。菜市的蝦，是一種生活在水中的長身動物。

齊白石的蝦比菜市的蝦更像蝦，正說明藝術來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

我喜歡齊白石老人的一幅《蝦圖》，畫中16只蝦形態各異，栩栩如生，淡墨繪成的軀體更顯晶瑩剔透。16只蝦，以畫上這么大的塊頭，有半斤吧？有誰出得起價，買這半斤蝦？

也喜《百蝦圖》，畫上有102只蝦，被拍出1.28億元，是大師畫蝦作品中賣得最貴的。作品也被稱作《群龍入海圖》，每只蝦都被畫出了龍的氣勢，雖然是水墨畫，但蝦的身體結構完整，筋絡畢現。

古人將蝦分為幾類。我感興趣的是李時珍老先生提到的在梅雨季節出產的梅蝦。我住的地方靠近河邊，有段時間是梅雨天，我撐一把傘，到河埠頭上洗東西，就看到這種小蝦，幾近透明，在雨中的河水里一伸一縮地浮游。這種蝦很小，自然擔不起齊白石畫筆下的重要角色。

當然，現在的蝦，養殖的居多，蝦味大打折扣。真正純天然的，是活水河、湖中的蝦。更多時候，在我們的生活中，其實是精神上享受著齊白石的藝術之蝦，而口腹卻愛著菜市上的俗世之蝦。

齊白石的蝦，有著藝術的高冷;菜市場的蝦，飽含著人間的煙火味。

63歲時，白石老人畫蝦，外形真實，但精神不足，蝦的透明質感還沒有表現出來，頭、胸沒有變化，眼睛也不活動，腹部也是5節，姿態很少。66歲時，白石老人將蝦的神韻抓住了，頭、胸部前端有了堅硬感，腹部節與節若連若斷，中部拱起，好像也能游動了。68歲時，他畫蝦時除眼部用稍外橫的兩墨點，腹部的小腿由8只減到6只，長須更有彎曲變化外，最難得的是頭、胸部分，淡墨加了一筆濃墨，不但加重了蝦的重量，也表現了白蝦的透明軀干。

有個朋友，享受生活的方式與眾不同。夏天的一個早晨，他騎著半舊的電動車，到城外15公里的漁碼頭買剛起水的蝦——那兒賣的蝦比菜市的還要活潑俊朗。豈止為了買蝦，實在是一種逍遙與享受。他在尋找那些蝦，那些髯須崢崢的蝦，還沾著湖蕩深處的新鮮水呢。

所有的蝦，都來自生活。總有一些蝦，成為藝術;一些蝦，淪為世俗。

（選自2019年第20期《讀者》，本刊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