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姣
【摘 要】《我不是藥神》以真實事件為藍本,通過一系列影像化的藝術創作,將“陸勇案”經劇作構思整合優化為可供中國電影市場傳播的電影文本,有效實現了票房和口碑的雙贏。本文重點關注社會事件與電影呈現的差異,考察敘述的轉向與元素的重建,為此類型電影創作提供有益的思路。
【關鍵詞】人物重構;情節重置;類型拼接
中圖分類號:J905文獻標志碼:A? ?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20)04-0061-02
早在1921年,真實事件改編電影就已載入中國史冊。任彭年導演的《閆瑞生》取材于上海名妓被殺事件,沒有照搬現實,而是重新創作,來披露當時歷史語境下的腐朽與墮落。其后上映的《張欣生》《董存瑞》《西安事變》《盲井》等是現實生活或歷史題材的類型道路的探索。由此可見,真實事件改編電影在中國歷時已久。近年來,中國真實事件改編電影更是呈井噴式發展,如《親愛的》《失孤》《落葉歸根》《嘉年華》等影片的出現,但仍深藏閨中無人識。終在2018年夏季迎來一次逆風翻盤的作品——文牧野導演的《我不是藥神》上映,大受好評。其打破傳統現實題材電影的固有慣性,為我國現實題材影片的類型拓展進行了有益嘗試。該片講述底層平民成為商賈英雄,在利益、情理、法律之間抉擇成長的故事。本文將從人物重構、情節重置、類型重疊等三方面來討論《我不是藥神》如何基于“陸勇案”進行影像再創作的。
一、人物重構
高爾基認為,在文學領域中,“文學即人學”,引至電影領域,則“電影即人物,人物即靈魂。” 約瑟夫·M·博格斯在其著作《看電影的藝術》中稱“如果我們對影片中最人性的要素‘角色不感興趣,我們就幾乎不會對整部影片感興趣。”[1]在現實生活中選取有代表性的人物,以生活化的環境、現實化的質感對白,讓觀眾跟隨角色的步伐探尋自我,產生情感共鳴,亦充分感受到影片所呼喚的悲憫現實人性的體現。
影片人物群像的設置精彩紛呈,程勇作為領導者,帶領四人組成販藥團隊,每個人物性格迥異,形象鮮明,體現創作者建設性的態度。這與同是真實事件改編的電影《聚焦》的群像設置相似。程勇作為小頭目,編導摒棄了原型病人對生命延續的客觀必要,現實中的陸勇是個家境殷實的企業家,每月高昂的藥費使其不堪重負,便利用自己做外貿生意的便利,購買并代購印度生產的仿制藥。電影將主人公設置為一個深受中國傳統文化影響的小人物,是受困于生活的底層中年男子的被迫反擊。和印度藥商交談時稱“我不要做什么救世主!我要賺錢!”公開表明性格上的瑕疵,又心存柔軟,矛盾性格的展開更貼近生活,同時這種將病人形象拓展至一個創業者的形象的創作手法,體現了底層小人物在種種現實困境壓抑下隱忍的怒放,影片從關注病人生命存亡擴展至失敗中年男人的自我重塑,從而引起觀眾強烈的同情心。
卑微的呂受益為病體求生的代表,他身患絕癥走投無路,央求程勇走私高仿藥救命。茍延殘喘的性格特點如同弗洛伊德人格結構中的自我存在,其例證性動作即為吃橘子,這和程勇向養老院院長送煙、給醫生送禮等卑微的神態如出一轍。呂受益如同程勇為生存而下跪的那條腿,也是小人物求生的深層刻畫。富含維生素且價格低廉的橘子,作為人物的例證性符號,貫穿人物始終。呂受益葬禮上,橘子意象落到了彭浩手中,一方面是彭浩對呂受益的緬懷;另一方面則是隱喻死亡將會降臨在彭浩身上。橘子勾連起整個意象系統,給作品營造了豐富的隱喻故事空間。古惑仔般的彭浩在影片中作為程勇的另一條腿,作為敢愛敢恨、純真堅韌的本我,與程勇完成亦兄亦父的情感轉換。思慧是影片中唯一的女性形象,表現女性社會生存的困難,作為病友群群主的聯系紐帶,為了迎合現實主義主題,男女情感的糾葛是不能缺少的,程勇說:“小聲點!別吵著孩子。”思慧關上門,笑了。在笑容中,觀眾不難體會各種情緒——驚喜、信任、感動、欣慰、無奈充滿心頭。劉牧師是溝通的橋梁,是信仰的存在,給予病人關懷和希望。
每個角色都陷入自我的困境之中,不僅構成了中國這類病人的群像,也繪成了一幅絢麗光輝的社會人間百態圖,每個年齡段的觀眾都可找到自我的銀幕“鏡像”。
二、情節重置
法國電影教授讓·米特里在著作《電影美學和心理學》中說:“ 在一定程度上, 電影是紀實的, 但幸而它并不完全如此,因為它存在的條件絕對不讓它這樣。”[2]因此電影在參照社會現實的基礎上,對故事情節輔以精煉而簡潔的藝術加工,不夸張生活的光亮,不規避現實中的陰暗,圍繞情節線索,主題相對集中,矛盾突出,表現創作者對社會中的人或事的態度,從而傳達出影片強調的價值觀念與意識形態。
首先,《我不是藥神》講述的是市井小人物銷售仿制藥致富救人的故事。程勇資本積累成為商賈是故事的前史,當主人公完成資本積累,進行二次創業,放棄病友存亡,故事進入正題。程勇醒悟,不計成本重新販藥是本片的主線和故事中心,對生命權利進行叩問是核心議題。主人公的選擇不僅關乎病人的生死存亡,也是對自我的救贖。“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主人公以身外之物完成與病人之間的相互救贖。
本片采用販賣藥品牟利的副線與人物自我成長的主線勾勒英雄誕生圖,運用典型四幕式敘事結構,四幕即為起、承、轉、折(分別對應影片色彩基調的黃、橙、藍、白)。一幕起:核心事件的快速發生,準備賣藥結識同伴。二幕承:核心事件的發展強化,開始販藥積累資金。影片前兩幕交代人物背景及人物關系,圍繞以程勇為代表的中年底層男人的困頓與崛起,達成人物身份的轉換,表現人物之間身份的割裂,情感的回旋,完成影片的開端和發展。三幕轉:核心事件的意外變化強化主題,放棄賣藥明哲保身。劇情突轉直下,電影直接面臨情法理的轉化,將主角置于情與法的道德困境中,體現戲劇化的張力,人之本性的復雜在情法對立中顯現。程勇的自私膽怯,在張長林出場時爆發。在熱辣的火鍋聚餐中,敘事方向由喜至悲,為主角成長鋪墊背景。放棄販藥,團隊解散,情感破滅。四幕合:矛盾沖突的匯合及結果,再次販藥成為英雄。呂受益的死亡是整部影片的轉折點,一個極度渴望生命的人自殺,是對社會最深刻的質問。促使主人公精神上的覺醒,給予他承擔英雄角色的勇氣,影片達到高潮。尾聲,游走在法律的灰色地帶的“藥神”最終入獄,贏得精神上的站立,不再卑躬屈膝,促成故事的完整性講述。
麥基說設計情節就像在故事的危險領域內航行[3],將結構事件進行選擇,組合成一個具有戰略意義的序列,以彰顯人道主義精神,激發觀眾的共情心理。《我不是藥神》這樣的結構和情節設置,使整部影片的主題更加鮮明、生動,以此呈現復雜社會的人性的曖昧,多角度表現不同的社會難題,促進觀眾走進現實,了解生活真相。
三、類型重疊
麥基在《故事》中稱類型之間總是相互影響,相互融合,其內容也因此而常常重疊,即如一個音樂家擺弄各類千變萬化的樂章一樣,使之不同類型被融為一體來產生一種具有新意的共鳴,豐富人物形象,創造出情緒和情感。[3]《我不是藥神》作為商業影片浪潮下的重生之作,以現實主義題材,定位于喜劇片,又兼顧商業劇情片,通過碎片化的類型元素拼接,充分踐行麥基所提出的類型重疊觀點。
電影《我不是藥神》基于社會事件,為現實主義題材,通過贖罪情節,講述主人公內心的轉變過程。如同《江湖浪子》《辛德勒的名單》《許諾》《吉姆老爺》等影片,通過描述生活的真實來增加影片紀實效果,如思慧家里的墻壁上布滿鉛筆涂鴉畫,這是因為女兒生病在家,孤獨地對著墻亂涂亂畫;程勇出場時的邋遢卷發,到后來利落的短發,通過發型的改變來說明人物的成長蛻變;呂受益清創時的嘶喊、病變后紫黑的皮膚等,呈現創作者對生活化場景的細微觀察,通過細節真實呈現現實主義質感。
但敘事風格藝術創新,采用悲喜劇的表達方式。影片開場,《大鬧天竺》的配樂,雜亂破舊的印度神油店,叼著煙架著腿的徐崢,讓觀眾仿佛回到了《泰囧》。在勸導劉牧師幫助買藥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不下地獄誰下地獄”,風趣詼諧地打動了天主教神父。程勇買藥返程途中與印度偷渡人員的滑稽對白,帶有濃厚的“徐崢式幽默”。張長林假藥銷售會上的群架,暴力而熱血,以喜劇的方式詮釋嚴肅的社會話題,可視為商業類型片與現實題材的勇敢嘗試。影片后半段褪去喜劇的外殼,揭露現實的殘酷。如陸勇所說:“病友們的求藥之路卻一點也不好笑,更多的是讓人想哭。[4]”因為缺藥,病友相繼死亡,絕境求生的頑強在灰色地帶迸發,阿婆請求周一圍飾演的警察,“我不想死,我想活著。”一段感人肺腑的病人求生獨白的運用,流暢地完成了影片的動情策略。觀眾自然跟隨人物的情感走向,達到情感的制高點。當彭浩駕車引開警察,畫面兩側的集裝箱、快速剪切的鏡頭、交叉蒙太奇手法的運用、激昂背景音樂的烘托,如同警匪片的現場,讓觀眾大呼過癮。影片最后,程勇坐在囚車里看見病友自發站在道路兩側摘下口罩送別致敬,電影情緒在這一刻達到高潮,此場景在《辛德勒的名單》中也曾出現。
四、結語
“真實事件改編”電影并非照搬原貌,而是運用“藝術來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原理,表達出對現實社會中存在的熱點問題的反思與批判。《我不是藥神》通過對“陸勇事件”的分析建構,重新加工創作,秉著直面社會現實的精神,成功帶動觀眾理性分析和思考現實問題,推動中國真實事件改編電影創作的狹義理解,進行了美學變奏的成功探索,為中國的現實題材影片帶來生機。
參考文獻:
[1][美]博格斯,皮特里.看電影的藝術[M].張菁,郭侃俊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
[2]讓·米特里.電影美學與心理學[M].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12,298.
[3][美]羅伯特·麥基.故事[M].周鐵東譯.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6,101-108.
[4]上游新聞記者.《我不是藥神》原型陸勇:我不想當英雄只想幫助更多的病人[EB/OL].http://www.cqcb.com/headline/2018-07-06/943859-pc.Html,2018-07-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