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舉芳
他問:“此刻你覺得最幸福的事是什么?”
她回:“到窗口看看天上的云。”
他說:“那很容易,站起來走到窗邊,就看見了。”
她說:“不行,現在是上班時間,我沒有空,也不能去看云。”
他笑了,給她發一個微笑的表情后,站起身,挪到窗口,望著天上的云。他覺得此刻他比她幸福。
他和她是在網上聯系上的,聊得很投機,卻很少能聊,因為她總是很忙,忙得都不能到窗口看看云。她不能看云,他說他替她看,作為好朋友,這點事兒他可以幫忙。他這樣告訴她的時候,她發過來一大串大笑的表情,然后等了好一會兒,她發過來一個大哭的表情,之后跟他講了她的事兒:她是個農村女孩,獨自一人到城市打拼,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所以她必須努力。她的父親得了重病,需要很多很多錢,她得給絕望中的父親一個希望,所以她現在沒時間也沒心情看云。
他說:“你忙你的,我替你看云。”
云來云往,轉眼,一年過去了。
那天他接到一個電話,是她,她說她就在他的門外。他一改往日的熱情,大聲吼著:“誰告訴你我的電話和住址的!你走開!我不想見你!”她失望,傷心,扭頭而去。
在窗口,他看著她離去時落寞的背影,淚滴珠子般滑落。他不是不想見她,是不能見她。他不想拖累她,她已經夠累。
他使勁捶著自己的雙腿,用盡了全身力氣,依舊一點痛感都沒有,他無力地垂下了手。
一個多月前,他突然覺得腿不舒服,去醫院檢查后,醫生告訴他,他得了漸凍癥,病情也許很快就會蔓延到全身。從醫院出來,他坐在公園一個僻靜的角落,哭得肝腸寸斷。他還不到30歲啊。
幾天后,有人敲門,還是她。隔著門,她說:“今天你不給我開門,我就站在你門外不走了。”他沉默了一會兒,給她開了門。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你生病的事兒?要不是那天我碰到同學,我還一直蒙在鼓里。”
“我……”
“啥也別說了,你搬到我那兒去,我來照顧你,我租了個平房,把我爸接過來了。我跟我爸商量過了,他同意接你去我家。”
看她做飯、洗衣、收拾家務,忙碌的身影不得消停,他轉著輪椅到窗邊,掙扎著站起來挪過去,趴到窗口,抬頭,替她看云。上高中的時候,課間,她最喜歡看云。而他,最喜歡看她看云的樣子。
她高中畢業后沒再上學,因為母親去世,父親身體不好。他去了遠方的大學,從此漸漸疏遠了,但他一直記得她看云的樣子,那樣圣潔,那樣美麗,無人能比。大學畢業后,他和幾個同學自主創業,有了些成績后,他想是時候向她表白了,千方百計加了她的微信,沒想到病魔卻先一步找上了他。
她走到窗邊,也趴在窗口,抬頭看云。
她輕輕地說:“知道我上高中的時候,為什么課間喜歡抬頭看云嗎?”
他看著她,滿眼深情。
“因為我看云的時候,眼角的余光正好能看見你而不被別人發現。”她的臉像一朵被朝霞暈染的云。
她和他結婚了。幸福沒持續多久,他就被病魔永遠凍在了冬天。她再也不看云。
幾年后,她在院子里洗衣服,一個幼稚的孩童圍著她跑來跑去,有云朵飄過他們頭頂的天空,孩子奶聲奶氣地說:“媽媽,你快洗衣裳,我替你看云。”瞬時,她的眼睛有些潮濕。她把孩子攬在懷里,她覺得沒有誰比自己更幸福了。
(摘自《小小說月刊》)(責編 滿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