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海濱
2005年,聯合國首次提出“普惠金融(Inclusive Finance)”這一經濟學概念,旨在以消除貧困、實現金融公平為宗旨,力圖在一定的能力范圍內向有需求的社會群體(尤其是包括農民、低收入人群以及小微企業在內的相關弱勢群體)提供有效的金融服務①。我國國務院于2015年底頒布了《推進普惠金融發展規劃(2016-2020年)》,文件要求立足于機會平等要求和商業可持續原則,以可負擔的成本為有金融服務需求的社會各階層和群體,尤其是為小微企業、城鎮低收入者、農民以及殘疾人和老年人等特殊群體提供有效的金融服務,將發展普惠金融上升至國家戰略層面。隨后為實現這一戰略,國家及相關部門相繼出臺了一系列的扶持政策,2018年財政部和國家稅務總局聯合發布金融機構小微企業貸款利息收入免征增值稅政策的通知;銀保監會向金融機構提出“兩增兩控”的考核目標;2019年中國人民銀行將普惠金融定向降準小型和微型企業貸款考核標準由“單戶授信小于500 萬元”調整為“單戶授信小于1000 萬元”,進一步擴大了定向降準優惠政策的覆蓋面。這是我國金融領域的一項重大變革,通過調動商業銀行等各類金融機構的積極性,化解小微企業融資難、融資成本高的困境,是推動金融回歸本源,服務實體經濟,促進社會經濟從高速發展向高質量發展轉變的關鍵舉措之一。
然而,這些政策紅利并沒有從根本上改變稀缺的信貸資源優先向資本收益率高、風險低的經營主體配置,欠發達地區、小微企業以及低收入人群在內的相關弱勢群體長期受到金融資源排斥的局面。小微企業是我國經濟保持穩定增長的重要支柱,在我國小微企業占比約為95%,創造約60%的就業,50%的稅收,60%的GDP②。但姜明宇(2019)在研究中指出,中國有95%的小微企業從未從銀行機構獲得貸款,而且我國目前仍然有一半以上的人未從金融機構獲得金融服務,主要集中在農村和牧區③。
究其原因,主要歸根于商業銀行的“商業性”和普惠金融的“普惠性”之間存在的沖突。王穎和曾康霖(2016)認為,普惠的包容性實際上是某種排他性,當金融機構選擇了普惠,同時也就選擇了對另外群體的利益侵犯,并且普惠一旦等于特殊照顧必然導致無效率④。實現商業可持續發展的基本邏輯是成本與收益相匹配,即金融機構提供金融服務的收益能夠覆蓋服務成本和風險,并有適當的盈利。但普惠金融服務存在風險高、成本高、收益低的特征,無法實現商業銀行與普惠群體的雙贏。因此對商業銀行普惠金融的可持續發展模式進行探討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本文將首先對商業銀行普惠金融發展的現狀進行研究,進而對目前普惠金融可持續發展所面臨的沖突進行分析,并在此基礎上提出適合我國商業銀行普惠金融可持續發展的模式。
在第二屆“小微金融行業峰會”上,專家表示普惠金融是一個世界性難題,在發展中國家尤為顯著。普惠金融業務具有“兩高、一難、一慢”的特點:風險高、成本高、管理難、見效慢。一家金融機構要做好小微金融業務要舉全行之力、配全行資源共同為之。即商業銀行介入普惠金融需要承擔高成本和高風險,而獲得的收益卻微乎其微,因此其自身商業性特征決定其更愿意將主要的信貸資源集中在城市地區和高端客群,而不愿過多發展普惠金融,從而造成普惠金融低投放的格局遲遲得不到改觀。表1和表2 列出了金融機構近十年的小微企業貸款余額占比和普惠小微貸款余額占比情況。

表1 小微企業人民幣貸款占比情況(單位:萬億元)

表2 普惠小微人民幣貸款占比情況(單位:萬億元)
2018年,中國人民銀行對于小微貸款的統計口徑發生了變更,但根據2018年公布的同比可以計算出2017年口徑變更后的數據,因此將2017—2019年的數據分開列示。從表中數據可以看出,盡管在國家政策的大力扶持下,小微貸款余額保持持續增長的趨勢,但是占比一直處于較低水平,尤其是針對普惠金融發展改變統計口徑后,普惠小微貸款占比更是未達到10%??梢姡獙崿F普惠金融的可持續發展,亟需探索商業銀行普惠金融可持續發展的可行性模式。
1.市場性與政策性的沖突與均衡。普惠金融遵循商業市場化規律是其得以持續發展的必要基礎。商業銀行不同于國家政策性銀行,其是自主經營、自負盈虧、追求利潤最大化的營利性組織,是按照市場機制和現代化公司治理結構,建立起符合自身經營目標的利潤增長、風險防控和激勵約束機制,將稀缺的金融資源配置到能夠帶來最大收益且風險可控的發達地區和大型優質經營主體上。同時商業銀行依據宏觀政策和自身情況,制定適合本行的信貸投放指引,針對不同的領域制定積極進入、謹慎進入和適當退出等信貸策略。而普惠金融客戶群均是欠發達地區、小微企業以及低收入人群在內的相關弱勢群體,在產業行業里基本處于末端位置,市場機制決定了商業銀行不愿意將普惠金融作為自身戰略轉型的選擇,因此國家出臺了一系列的激勵政策,調動商業銀行的積極性,促進普惠金融的發展。但是目前商業銀行實質上是基于行政干預的壓力來發展普惠金融,以承擔社會責任,這便違背了市場性原則,也就形成了商業銀行“市場性”與普惠金融“政策性”之間的沖突,所以我們需要在“市場性”和“政策性”兩者之間找到平衡點,以推動商業銀行普惠金融的商業可持續發展。
2. 安全性與低質性的沖突與均衡。安全性原則是商業銀行經營活動的首要原則。商業銀行投放的信貸資金大多數來源于吸收的存款,在資金營運的過程中,若出現大量不良貸款,必然會影響銀行的流動性,甚至危及銀行的安全。因此,商業銀行必須基于審慎性原則,對行業選擇、客戶的篩選建立嚴格的標準,不符合其收益和風險偏好的小微企業和低收入群體將不予準入,力求避免或減少各種風險造成的損害⑤。在普惠群體中,小微企業生命周期短,抗風性能力弱,輕資產特征明顯,缺乏有效的保證手段,加之企業管理架構不夠完善,信息真實度較差,導致信用違約風險水平極高。截至2018年末,全國金融機構小微企業貸款不良率為3.16%,單戶授信500 萬元以下的小微貸款不良率為5.5%,分別比大型企業高出1.83 和4.17 個百分點。這就產生了商業銀行“安全性”與普惠金融群體“低質性”之間的矛盾,所以我們需要平衡兩者之間的矛盾,以推動商業銀行普惠金融的商業可持續發展。
3.商業性與社會性的沖突與均衡。發展普惠金融,難點在商業可持續,關鍵點也在商業可持續,不解決這個痛點和難點,普惠金融難以做大做久。
商業銀行信貸業務盈利的核心路徑是成本與收益相匹配,即金融機構提供金融服務的收益能夠覆蓋服務成本和風險,并有適當的盈利。但普惠金融服務存在風險高、成本高、收益低的特征,風險溢價原則在普惠金融領域難以適用。在發展普惠金融實踐中,商業銀行要履行社會責任,既要做到“普”,又要做到“惠”,“普”即立足于機會平等要求和商業可持續原則,為有金融服務需求社會各階層和群體,尤其是小微企業、城鎮低收入者、農民以及殘疾人和老年人等特殊群體提供有效的金融服務,“惠”即受監管考核要求,商業銀行在貸款定價上要惠及普惠群體。這便導致銀行服務普惠群體綜合收益低,形成了“商業性”與發展普惠金融的“社會性”之間的沖突,所以我們需要在兩者之間找到平衡點,以推動商業銀行普惠金融的商業可持續發展。
1. 正確處理發展普惠金融市場機制與政府干預的關系。首先,普惠金融的發展離不開政府的支持,建立與普惠金融發展高度契合的發展規劃和法律體系,既彰顯了國家發展普惠金融的決心,更提升了普惠金融的戰略地位。我國雖然制定了《推進普惠金融發展規劃(2016-2020年)》,但沒有在國家層面成立專門的普惠金融部門。而在國際上,G20 成立了普惠金融全球合作伙伴(GPFI),評估各個國家普惠金融的發展現狀;墨西哥和巴西先后成立了普惠金融國家委員會(CONAIF)和全國普惠金融委員會(PNIF),負責制定并實施本國普惠金融規劃。因此,結合我國國情,建議可以在金融發展穩定委員會下設專門的普惠金融委員會,承擔普惠金融體系建設,制定和實施發展規劃,完善相關法律體系。
其次,在普惠金融發展的過程中,并不排斥政府在某些環節的參與,應設置好政府和市場參與的邊界。實踐證明,市場是資源配置最有效的方式,對于商業銀行而言,僅靠政策引導和監管考核還不足以提升其對普惠金融市場信貸投放的積極性,只有在為普惠群體提供信貸服務能夠實現足夠的盈利時,商業銀行才有動力進入并深耕普惠長尾市場。商業銀行在操作普惠業務時,為了覆蓋較高的信用風險,必然要收取較高的信用風險溢價,因此,我們應充分發揮市場機制資源配置的作用,減少對普惠金融貸款利率的管控,允許貸款定價在合理的范圍內高于一般的商業貸款,確保其在覆蓋經營成本、風險成本的情況下有足夠的利潤空間,而對于普惠金融貸款利率高出其他商業貸款平均利率的部分,則由國家部門通過財稅補貼方式直接補貼到小微企業和個人。
2.完善商業銀行普惠金融風險防控體系,降低信用風險。發展普惠金融的核心是要提升風險管控能力,這是商業銀行應該具備的專業優勢和看家本領,也是最大的商業可持續。隨著互聯網技術與金融結合的越來越緊密,傳統的風險控制體系已無法滿足當前普惠金融發展的需要。為了提升普惠金融的發展質效,商業銀行應完善風險防控體系,降低信用風險。首先,商業銀行應積極主動將以大數據為代表的數字技術運用到業務中,整合工商、稅務、征信等數據信息,運用數據分析、交叉驗證、模型計算等方法,從貸前的風險評估、貸中的審批、貸后的風險預警以及風險化解建立起全新的智能化風險防控體系,使商業銀行充分掌握以小微企業為代表的普惠長尾客戶的信息,減少因信息不對稱造成的經濟損失。其次,政府可出臺相應的扶持政策,加強數字技術對普惠金融發展幫助的教育和宣傳活動,鼓勵商業銀行加大金融科技研發力度,加快普惠金融數字化運用程度,對符合要求的企業給予一定的補貼,以幫助更多商業銀行轉變思想觀念。
3.加快普惠金融業務創新,深挖內在金融價值。普惠金融可持續發展需要實質性業務創新,提高普惠業務的供給能力。一是針對普惠業務特點,制定標準化信貸模板與材料要求,利用現代技術手段,解決客戶經理案頭工作多、產出效益低、信貸審批流程繁瑣、時效低等諸多問題,推行信貸流程無紙化運營。二是加強信貸產品的創新,商業銀行應該針對普惠群體多層次、多樣化的融資需求,研發出適合不同需求的產品,如對具有相同特征的普惠群體進行批量化信貸作業,對具備商鋪、住宅等易變現、商業價值易確認的普惠群體開發線上抵押貸業務,對納稅數據健全以及電商平臺交易活躍的普惠群體開發線上信用信貸產品,對無法提供擔保的科技企業探索知識產權質押方式等,增強產品的便利性,進而降低銀行的經營成本和客戶承擔的費用。三是在金融信息透明性、金融服務可持續性以及金融市場競爭性等原則的指導下,在把線下實體網點作為主要渠道的同時,積極拓展互聯網線上渠道,借助現代信息技術構建線上線下相結合的渠道,充分利用互聯網金融成本低、滲透面廣、信息實效性強等優勢,提高普惠信貸業務的便捷性和可獲得性,為商業銀行普惠金融提供可持續發展的平臺。
通過這些措施,使得商業銀行能夠充分地認識到發展普惠金融是當前金融市場激烈競爭形勢下破解發展瓶頸搶占長尾市場實現利潤增長新的戰略選擇,從而能夠同時實現普惠金融社會價值和經濟價值的有機結合。
注釋:
①孫詩瑤.商業銀行普惠金融可持續發展模式探析[J].科技經濟導刊,2019,27(25):229
②陸岷峰,徐博歡.普惠金融:發展現狀、風險特征與管理研究[J].當代經濟管理,2019,41(03):73- 79
③姜明宇.商業銀行普惠金融可持續發展路徑探析[J].新金融,2019(11):41- 45
④王穎,曾康霖.論普惠:普惠金融的經濟倫理本質與史學簡析[J].金融研究,2016(02):37- 54
⑤李偉民.金融大辭典[M].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