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維曾在其《宋元戲曲考》中提出了“一代有一代之文學”,用以指明不同歷史階段的文學作品所具有的不同時代特色。這句話后來衍生出多種變體,用以表明不同時代中產生的不同文化事項,如“一時代有一時代之敘事”(傅修延語)、“一時代有一時代之文藝,一時代也應該有一時代之文藝本質屬性”(丁國旗語)等。李大釗在其《史學要論》中指出“一時代有一時代比較進步的歷史觀,一時代有一時代比較進步的知識;史觀與知識的不斷進步,人們對于歷史事實的解喻自然要不斷的變動”①李大釗:《史學要論》,載《世紀人文系列叢書·世紀文庫》,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5頁。,強調歷史研究要與時代同步。就中國古代音樂史學研究而言,其作為一門現代意義上的學科專業從近代發軔以來,在將近百年的發展歷程中,有著鮮明的時代印記。今撮其概要,分四部分論述,一覽其自身學術脈絡,二觀其與時代之關系。
我國古代歷代正史、政書、類書等官方文獻中有記錄音樂的傳統,大量私人撰著的筆記小說、稗官野史中也會記載音樂事項,于是有了卷帙浩繁的音樂史料留存于世。但現代意義上的中國音樂史學研究則要始于20世紀20年代。在20世紀20-40年代中國音樂史學發展的初期階段,主要以“中國古代音樂”為研究對象,產生了一批音樂通史性著作。如:葉伯和《中國音樂史》上卷(1922年)被認為是“我國第一部近代意義的科學音樂史著作”②秦序:《中國傳統音樂“第三次斷層”與理論話語體系重建》,《中國音樂學》,2018年,第2期,第12頁。另注:丁紀園:《沉淵之珠 開山之作—顧梅羹〈中國音樂史〉的發現經過及內容介紹》認為顧梅羹1919年撰述的《中國音樂史》(1920年初春石印線裝成書)當為20世紀編撰最早的中國音樂史書,《音樂研究》,2015年,第3期。;其后還有童斐《中樂尋源》(1926年)、鄭覲文《中國音樂史》(1929年)、許之衡《中國音樂小史》(1930年)、王光祈《中國音樂史》(1934年)、繆天瑞《中國音樂史話》(1933年)、蕭友梅《舊樂沿革》③《舊樂沿革》是蕭友梅為上海國立音專學生開設“舊樂沿革”講座時的講義,時間有1938年、1939年兩種說法,見鄭祖襄:《中西音樂比較之下的尋根之作—重讀蕭友梅的三部“中國古代音樂史”》,《音樂研究》,2013年,第5期。、楊蔭瀏《中國音樂史綱》(1944年撰成)等。這些著作在中國傳統音樂研究的基礎上,開創了中國音樂史學研究新局面,其中尤以王光祈《中國音樂史》、楊蔭瀏《中國音樂史綱》最為突出。
自1840年我國進入近代歷史以來,國內時局動蕩紛亂,陷入內憂外患之境地,整個社會又處于西方文化強勢入侵的氛圍之中,“反帝反封建”“救亡圖存”相繼成為時代主題。在國難當頭之際,中國的知識分子將目光投向了西方,或希望“師夷長技以制夷”,或期望“全盤西化”徹底變革,或主張立足本位進行改良。當然,亦有不少人要求固守傳統。在尋求救國之道的不斷嘗試中,面對異文化的洶涌而至,前輩先賢們看到了音樂藝術的力量,做出了研究中國音樂歷史的理性選擇。比如,主張“音樂救國”的王光祈在其《中國音樂史》“自序”中直言:“尤其是先民文化遺產,最足引起‘民族自覺’之心。音樂史,亦先民文化遺產之一也。其于陶鑄‘民族獨立思想’之功,固勝于一般痛哭流涕,狂呼救國之‘快郵代電也’。”④王光祈:《中國音樂史》,上海:中華書局,1934年,第2、3頁。
現代意義上的中國音樂史學研究肇始于此時,正是符合時代之要求。雖然沒有統一國家政府力量的引導支撐,但這種自發的學術選擇正體現了時代背景下學者們的使命擔當。而且,此階段的學者大都立足于中國傳統音樂文化本位進行中國音樂史學研究,這或許是中華民族的認同意識使然。
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中國歷史進入了新的階段。至1978年改革開放之前,還經歷了一段曲折的過程。與之相對應,中國古代音樂史學研究在這一階段亦有新的特點。
1.國家重視民族民間優秀傳統文化,民間音樂搜集整理工作助力音樂史學研究
建國初期,國家延續了延安時期的文藝政策傳統,十分重視民族民間優秀的傳統音樂文化,給予了民族民間音樂搜集整理和音樂研究工作很大支持。自20世紀50年代始,以楊蔭瀏、曹安和等人為代表的音樂學家們進行了大量民間音樂調查搜集工作,如:對湖南瀏陽祭孔音樂的調查,對全國琴譜琴人的普查⑤1956年,中國音樂家協會、中央文化部、民族音樂研究所派出三人小組對全國琴譜琴人進行專項調查,先后發現明代的《神奇秘譜》《西麓堂琴統》《琴書大全》《浙音釋字琴譜》及清代《琴苑心傳全編》《異同集》等珍貴的琴書譜,共采集到100多種版本,以及60多位琴家200多首琴曲的實際演奏。,對無錫盲藝人阿炳音樂的采錄,對西安鼓樂、北京智化寺音樂、山西五臺山音樂、福建南音等樂種的考察,以及對少數民族音樂的調查采訪⑥如:1956年以來對云南麗江納西族古樂“白沙細樂”“洞經音樂”的采錄,對新疆維吾爾族“十二木卡姆”的記錄整理。等。這些調查采集了大量珍貴的音響資料和譜本,為中國音樂史學研究積累了豐富的支撐材料。可以說,中國古代音樂史學研究天然就與中國傳統音樂考察有著密不可分之關系。1954年3月中央音樂學院民族音樂研究所(今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前身)成立,下設有古代音樂研究室,以楊蔭瀏為代表的諸多學者依托豐富的傳統音樂資料,著力研究中國古代音樂史。比如楊蔭瀏就曾參照西安鼓樂、山西八大套、智化寺音樂,譯解了南宋姜夔的《白石道人歌曲》,并與陰法魯合作完成了《宋姜白石創作歌曲研究》。此外,各專業音樂院校和藝術、師范院校音樂系科中普遍開設了中國古代音樂史課程,老、中、青學者協同工作的古代音樂史教學、研究隊伍初步形成。
2.少數民族受到重視,其音樂文化也得到關注
新中國成立后,國家實行民族平等、民族團結的方針政策,少數民族得到尊重,其音樂文化亦為學界所關注。20世紀五六十年代,國家民族政策指導下進行的少數民族識別調查工作,同時促進了少數民族音樂資料的搜集整理。比如,1950年創刊的《人民音樂》即于1951年推出了“少數民族民間音樂專號”,刊登了一些介紹、研究新疆等地民間音樂的文章。而對于少數民族音樂研究的成果,亦被吸收到音樂史學著作之中,如楊蔭瀏《中國古代音樂史稿》(下冊)的明清部分,就介紹了新疆木卡姆、藏族囊瑪、納西族白沙細樂等少數民族音樂。
3.確立馬克思主義理論指導地位,音樂史學工作者努力學習并運用
馬克思主義自新文化運動時期開始在中國廣泛傳播,產生了巨大影響,不僅是中國共產黨長期堅持的指導思想,亦在新中國成立后成為社會各界的指導理論。音樂史學界也不例外。以楊蔭瀏、李純一等人為代表的音樂史學家們努力學習馬克思主義理論,嘗試運用歷史唯物主義和辯證唯物主義進行音樂史研究。比如李純一《中國古代音樂史稿》(第一分冊)將文獻材料與考古材料審慎互證,對先秦時期的中國音樂進行了史學的研究。再如楊蔭瀏完成于此階段但出版于1981年的《中國古代音樂史稿》,即是作者學習馬克思主義理論指導研究實踐的成果,顯示出建國初期學者們嘗試轉變史學研究觀念的努力。
4.建國初期新開端,中國音樂史學研究注重基礎工作
經歷了民主革命時期的艱難曲折后,新中國成立初期百廢待興,各學科專業相繼進入新開端,基礎研究工作得到重視。中國音樂史學界亦同樣進行了大量有益于學術研究與學科建設的資料搜集、整理工作。例如,中央音樂學院音樂研究所對故宮博物院等單位收藏的編鐘、編磬、塤等古樂器進行了測音研究,建立了古代音樂史料陳列室,先后出版了9輯《中國音樂史參考圖片》⑦秦序:《半世紀以來的中國古代音樂史學研究》,《南京藝術學院學報(音樂與表演版)》,2005年,第2期,第10;6頁。;中央音樂學院中國音樂研究所編《中國古代音樂書目(初稿)》(1961年),內收1840年以前音樂書、譜約達1400余種,是“中國第一本音樂史書目”⑧秦序:《半世紀以來的中國古代音樂史學研究》,《南京藝術學院學報(音樂與表演版)》,2005年,第2期,第10;6頁。;查阜西編纂《存見古琴曲譜輯覽》,是古琴曲目和解題的匯編,收有當世所存3000余首古琴曲目等,他與管平湖、吳景略、姚丙炎等琴家對古譜的整理發掘工作,豐富了中國古代音樂史曲例。其他的學科建設基礎性工作還有史料整理、專題目錄編纂等,不一而足。
5.十年曲折發展歷程,音樂史學研究遭遇冷境
20世紀50年代后期開始,受“左”的思潮和“反右派”“大躍進”等政治運動的影響,“破舊立新”“厚今薄古”觀念風行于社會,傳統文化整體上受到極大冷落,中國古代音樂史研究與傳統音樂一樣遭遇冷境。這一時期的中國古代音樂史學研究幾乎停滯,即便有少量研究成果出現,也帶有鮮明的時代印記。比如李純一先生1974年曾發表文章,指出“在批林批孔運動中,必須深入批判孔丘的反動文藝思想”,并對孔子“克己復禮”的禮樂觀念進行了批判⑨李純一:《批判孔丘以“克己復禮”為中心的反動禮樂觀》,《考古學報》,1974年,第1期。。該文與他在20世紀50年代所寫《孔子的音樂思想》⑩李純一:《孔子的音樂思想》,《音樂研究》,1958年,第5期。一文中的觀點大不相同。相較而言,后者相對更為客觀,而前者則明顯帶有時代烙印。
需要指出的是,雖然“文化大革命”期間中國音樂史學研究遭遇冷境,但20世紀70年代一些重要考古遺址的發掘和對先秦音樂文物的調查研究,如1972-1974年長沙馬王堆漢墓和1978年曾侯乙墓的發掘,出土了大量樂器實物;1977年呂驥、黃翔鵬等人對晉、陜、甘、豫四省音樂文物的調查測音等,大大豐富了八九十年代乃至如今的音樂考古學、音樂史學研究資料與研究論題。
1978年改革開放以后,學術界“實事求是”的優良風氣逐漸恢復,新的外來文化、學術理念進入中國,新技術伴隨經濟的發展不斷進步,和平穩定的政治局勢為學術研究提供了更為寬松的環境。如此這般的時代特性體現在中國古代音樂史學研究上,即有了如下表現:
1.反思、批判的成果增多,學術爭鳴現象常見
進入新的發展階段后,對外開放的基本國策不僅帶來了經濟上的自由,也促進了思想上的自由。20世紀八九十年代,中國古代音樂史學界批判反思與學術爭鳴類的文章數量驟增,其中既有對史學觀念、研究方法等學科建設理論的反思,也有對已有研究成果的批判,還有針對一些具體問題展開的爭鳴。比如馮文慈先生在對楊蔭瀏《中國古代音樂史稿》的系列擇評中強調了“實事求是”的重要性,深化了對唯物史觀的認識?參見馮文慈:《崇古與飾古—楊蔭瀏著〈中國古代音樂史稿〉擇評》,《音樂研究》,1999年,第1期;《雅樂新論:轉向唯物史觀路途中的迷失—楊蔭瀏著〈中國古代音樂史稿〉擇評之二》,《音樂研究》,1999年,第2期;《防范心態與理性思考—楊蔭瀏著〈中國古代音樂史稿〉擇評之三》,《音樂研究》,1999年,第3期;《轉向唯物史觀的起步—略評〈中國古代音樂史稿〉的歷史地位》,《中國音樂學》,1999年,第4期;《〈中國古代音樂史稿〉的歷史性成就及其局限—在紀念楊蔭瀏先生誕辰百年國際學術研討會上的發言》,《人民音樂》,2000年,第1期;《堅持唯物史觀 堅持反思—答孔培培、聞道同志兼及向延生同志》,《音樂研究》,2001年,第3期。;在《中國古代音樂史研究中的逆向考察》一文中強調了“逆向考察”對中國古代音樂史研究的重要意義?參見馮文慈:《中國古代音樂史研究中的逆向考察》,《音樂研究》,1986年,第1期。。再如1989年1月19至22日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中國音樂史研究室和《中國音樂學》編輯部共同舉辦的關于中國音樂史研究方法問題的讀書會?參見秦序:《一次有關中國音樂史研究方法問題的有益探討—第三期音樂理論讀書研討會略記》,《中國音樂學》,1989年,第2期。該刊此期還刊登有田可文、楊燕迪、鄭祖襄、洛秦、王小盾、鄭錦揚、王德塤、馮潔軒等人討論中國音樂史研究方法問題的相關文章。;還有蔡仲德等人圍繞《樂記》而展開的關于《樂記》音樂美學思想、音樂教育思想、價值意義、成書年代等問題的深入討論等。相關成果還有很多,不再一一列舉。但窺斑見豹,可知中國古代音樂史學研究者在這一時期對已有研究成果的深入反思和對學科建設的積極思考。
2.研究范圍不斷擴展,內容更加豐富
改革開放以來,人們思想上更加自由,視野更加寬闊,研究視角更加多樣,再加上大批文獻資料的易于獲得,中國古代音樂史研究的范圍被拓寬,內容也更加豐富,可謂縱貫古今、橫貫東西、方法多種、資料全面、內容豐富、體例多樣。比如,對王光祈、葉伯和、蕭友梅、楊蔭瀏、廖輔叔、岸邊成雄等前人研究成果的評介成為一個較熱門的學術視角;對中西絲綢之路、中日、中印等中外音樂文化交流的關注逐漸形成熱點;對少數民族音樂史的研究形成規模;世紀之交時對中國古代音樂史研究成果回顧總結的成果數量可觀等。中國古代音樂史研究成果在此階段不論數量還是質量都較之前有了很大提升。
3.研究更加深入,分支學科紛紛建立
藉因文獻史料、出土文物資料的大量積累和新時期良好的學術環境,中國古代音樂史研究在此階段有了更深入的發展,出現了音樂通史、斷代史、專題史、少數民族音樂史等多種研究視角與書寫方式,音樂考古學、樂律學、音樂美學、琴學、古譜學、音樂文獻學、音樂圖像學等分支學科紛紛形成規模。比如在音樂考古學領域,以曾侯乙墓出土樂器研究為代表的大量音樂考古學研究成果促進了古代音樂史研究的蓬勃發展,出現了李純一《先秦音樂史》《中國上古出土樂器綜論》等扛鼎之作,至今被學界奉為經典。
4.新技術支持新的撰史方式
隨著經濟發展,科學技術水平不斷提高,攝影、電腦等逐漸被研究者們所關注并加以利用。為了豐富可資利用的中國古代音樂史研究與教學資料,音樂圖像得到重視。相關研究成果中較為突出者,如劉東升、袁荃猷編撰,張振華、董建國攝制的《中國音樂史圖鑒》(1988年),通過380幅圖片及簡要的文字說明,概述了中國音樂發展歷程;另有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制500余幀《中國音樂史》幻燈片和吳釗《追尋逝去的音樂蹤跡—圖說中國音樂史》(1999年)等。
進入21世紀,特別是2001年中國加入WTO以來,我國進入了飛速發展階段,與世界接軌程度更高,逐漸加速融入“世界多元一體化”格局的同時更加強調自身的文化自信,中國傳統文化得到重視,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發展道路方向被強調并堅持。在此新時代,中國古代音樂史學研究除沿著之前的發展方向繼續前行外,也產生了一些新的樣態。
自從改革開放后,中國與世界接軌的程度不斷加深,文化交流不斷深入,來自西方的一些研究觀念、方法等對中國古代音樂史學研究產生了較大影響。比如民族音樂學自20世紀80年代傳入中國以來,已得到發展和壯大。該學科將音樂納入到文化中進行觀照,思考人的音樂行為意義。這給了音樂史學研究者新的啟示。以洛秦為代表的一批學者即對歷史上的一些音樂事項進行音樂人類學角度的思考研究,采用闡釋學的方式方法,開拓了中國古代音樂史學研究范疇,還在上海音樂學院、浙江音樂學院形成了關于宋代音樂研究的“學術共同體”,與河南大學的宋代藝術研究所一同深化對宋代音樂的斷代史研究。除此之外,民族音樂學者在反思自身學科發展的同時也將目光投向了歷史,提出了“歷時”與“共時”的研究理念,開拓了“歷史民族音樂學”研究方向。這與項陽一直強調并踐行的“接通”屬同一旨歸,對擴展中國古代音樂史學研究領域具有積極的借鑒意義。另外,在多元文化觀念的影響、指導下,在“學科專業縱深發展,學術研究跨學科進行”的總體趨勢下,中國古代音樂史學研究也出現了學術觀念更新、打破學科壁壘、實現跨學科研究的發展現象,音樂文化史、藝術史等理論觀點的提出即是學者們從不同研究視角出發對中國音樂史學發展方向的思考,音樂文學、音樂經濟學等研究成果頻出,大大豐富了中國古代音樂史學研究的成果積累。
我國自進入新世紀以來,綜合國力不斷提升,與世界各國的聯系越來越密切,國家政策、社會發展等方面發生的變化亦影響到中國古代音樂史學的發展樣態,如下所示:
1.禮樂文化研究形成熱點
我國在不斷加強與世界的聯系同時,十分強調自身文化的主體性地位,強調重視中國傳統音樂文化。而中國傳統音樂文化在進行歷史追溯時,即要溯源至先秦時期的禮樂文化。禮樂文化綿延兩千余年,自上而下的廣泛存在于中國大地上,不論是宮廷宗廟祭祀的雅樂,還是民間迎神驅鬼賽社祭祀的儀式用樂,都可將之歸于廣泛意義上的禮樂。作為與現在所謂“傳統音樂文化”有著莫大淵源的禮樂,便在新時代成為了學者們關注的一個焦點,改變了上世紀“視雅樂為糟粕”的研究觀念?參見楊蔭瀏:《中國音樂史綱》,上海:上海萬葉書店,1952年。。以項陽為代表的學者們即在禮樂文化研究方面做出了較大努力。此外,還有以周純一、楊春薇為代表的一批學人,致力于中國雅樂的研究、復建及演出工作,曾于2011年1月、2013年10月、2019年9月召開了雅樂國際研討會,為雅樂的研究者們搭建了良好的溝通交流平臺。
2.“非遺”工作助力古代音樂史學研究
“人類口頭和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發起的世界性文化遺產保護工作。我國在全國范圍內開展“非遺”工作以來,大量傳統民間音樂文化得到關注、發掘與保護。該工作雖然與20世紀80年代大規模開展的民間音樂普查工作在性質、目的方面并不完全相同,但二者都采錄、保存了大量音樂資料,對傳統音樂和音樂史學研究有重大意義。以昆曲和古琴為例,二者自進入世界“人類口頭和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之后,國家在人力、物力、財力上予以很大支持,在二者的研究、保護、傳承方面起到了巨大地促進作用,其中即包括了對它們歷史發展流變的追溯以及古老琴譜的打譜研究等。
3.全球化趨勢下,音樂史學研究的國際視野更加受到關注
古代中國在歷史上就曾頻繁地與外界進行交流,豐富繁多的外來文明進入中國后逐漸被中華文明所吸收,成為中華燦爛文明的組成部分。而由于種種原因,20世紀的中國古代音樂史學研究較少有能夠以世界眼光進行觀照的。21世紀的世界,最重要的發展特點之一就是全球化趨勢不斷加強,各國人民同住一個地球村的觀念逐漸形成共識。在這樣全球化的背景下,中國古代音樂史學研究的國際視野更加受到關注。比如自習近平總書記提出“一帶一路”的戰略決策以來,絲綢之路沿線的音樂文化交流更加深入,關于絲綢之路音樂文化交流研究的課題、文章大量涌現,內容涉及樂器、樂舞、樂曲、樂人等多個方面。
4.古譜解譯、古樂器復制推動“古樂”演奏
20世紀時,學界前輩就已經指出中國古代音樂史是一部“啞巴音樂史”,并且一直為改變這種缺乏音樂音響的尷尬境地而努力,做了大量譯譜、考訂工作。20世紀80年代,音樂界就已經開始出現了古樂復原的演出,比如1983年中國音樂家協會和中國音樂學院主辦的“第二屆華夏之聲音樂會—古譜尋聲”;1988年上海中國古樂團舉辦的“唐朝傳承的音樂”等,以及對日本唐傳樂譜的研究與樂曲復原演奏亦成為了音樂界關注的熱點。此外,大量的相關研究成果使得古樂器復制、仿制并用于演出成為可能,如成功復制的曾侯乙編鐘、大晟鐘、編磬等樂器奏響了當代的“金石之樂”;鄭汝中等人對敦煌壁畫中的樂器的仿制,使得這些古代壁畫中的平面圖案有了今日的立體形象等。這些仿古樂器的演奏更能令今人領略到音樂的古韻之美。特別是進入21世紀以后,大量仿古、擬古音樂演出于國內外。我們暫且不評判這些音樂能夠在多大程度上反映出古代音樂的真實面貌,首先應該肯定的是研究者及演奏者們為實現“有聲音樂史”而付出的努力。
歷史有分期,時代有特點。政治、經濟、社會等種種因素共同作用下的時代特性能夠影響當時人們的思想觀念、價值追求;反之,人們的言論、文論亦能反映時代特點。對這種雙向關系的觀照,能夠使我們更好地了解學術發展脈絡和在不同時代發展之狀況。就中國古代音樂史學而言,其發軔于國家內憂外患之際、中國知識分子多方尋找救國途徑之時,在經歷了新中國成立之初的積淀、“文革”期間的停滯、新時期的加速之后,終于在21世紀出現了多元發展的繁榮局面。這是時代賦予它的發展生機,亦是它顯示出的時代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