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英
古琴,也稱為七弦琴,在古代的文獻中古琴曾有許多別名,如瑤琴、綠綺、焦尾、絲桐、焦桐等等。這些別名也出現在中國古代蒙學讀物中,例如《聲律啟蒙》中有“塵慮縈心,懶撫七弦綠綺”①張圣潔主編:《蒙學十三經·聲律啟蒙》,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11年,第9;169頁。,“錦瑟對瑤琴”②張圣潔主編:《蒙學十三經·聲律啟蒙》,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11年,第9;169頁。;《幼學瓊林》中“琴名綠綺焦桐”③鄧啟銅、諸泉點校:《幼學瓊林》,南京:東南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193;251頁。。
傳說俞伯牙向成連習琴,在蓬萊仙境伯牙領悟到師傅的一片苦心,體會到古琴與人的性情、心胸、情操的關系,最終將琴曲中蘊含著的人生境界通過緩緩流淌的琴聲表現出來。關于古琴的典故、人物、作品等內容大量存在于中國古代童蒙讀物中,通過琴樂對童蒙進行文化、藝術教育是蒙學讀物中十分突出的內容,其中既包含有關琴學的技法,也蘊含著古人對琴文化的理解、人生追求和審美意識,古琴在童蒙教育中所承擔的不僅是對于琴技教育的精益求精,更包含了古人對琴學中的琴德、琴韻的意境追求。
中國古代童蒙讀物中涉及古琴的相關內容主要包含古琴的由來、琴人、琴曲以及與古琴相關的故事與典故。古代童蒙讀物的寫作注重詞匯的精煉和詩韻的對仗,其文字不僅讀起來朗朗上口,也便于兒童記憶,由于古琴所具有獨特的文化內涵與童蒙教育中的道德、藝術觀念緊密聯系,因此,對蒙學讀物中琴樂內容的思考可以幫助我們理解古代兒童藝術教育的觀念以及其深層的文化內涵。
對于古琴的由來,明代程登吉編著的蒙學讀物《幼學瓊林》中言:“造琴瑟,教嫁娶,乃是伏羲。”④鄧啟銅、諸泉點校:《幼學瓊林》,南京:東南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193;251頁。《龍文鞭影》中曰“太昊制琴”⑤張圣潔主編:《蒙學十三經·龍文鞭影》,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11年,第259頁。,對于太昊,《漢書·古今人表》中有“太昊帝宓羲氏”,而王利器、王貞珉先生著的《漢書古今人表疏證》中顏師古曰“宓音伏,其音同”⑥王利器、王貞珉著,喬仁誠索引:《漢書古今人表疏證》,濟南:齊魯書社,1988年,第11頁。。對于古琴乃伏羲所造的傳說也在琴學著作中得到體現,蔡邕《琴操》中曰:“昔伏羲氏作琴,所以御邪僻,防心淫,以修身理性,返其天真也。”
雖然在其他文獻中對于古琴的由來有不同記述,例如桓譚《新論·琴道》中記載神農氏“削桐為琴,繩絲為弦”⑦易存國:《中國古琴藝術》,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2003年,第113;113–114頁。,《禮記·樂記》中記載“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⑧《禮記》,南昌:江西美術出版社,2012年,第512頁。,但是,無論是伏羲氏、神農氏還是舜帝造琴,古琴都出現在中華文化誕生之初,這一樂器都被賦予了“御邪僻,防心淫”、“通神明之德,合天地之和”⑨易存國:《中國古琴藝術》,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2003年,第113;113–114頁。的作用。因此,在童蒙讀物中對古琴的關注遠遠超越了其他樂器,古琴在中國古代文化中極具象征意義,它也成為童蒙教育中最具人格教育意義的樂教內容。
不同于多數樂器中以樂師、樂工為主要人員構成,中國古代琴人不僅包含琴師,也包含大量的帝王、圣人與文人,而古代蒙學讀物中所涉及到的琴人大多出自文士階層且具有較高琴學造詣。為何在蒙學讀物中較少涉及琴藝精湛的樂人,而以文士階層中的琴家為主,其中深層的原因也許與中國古代音樂教育中的“人”體系與“藝”體系的區別相關。
自西周禮樂制度創立以來,音樂教育既有對于國子的教育,即樂教的部分,也有對于樂工、樂師的培養,主要在音樂行為的操作技術層面。《尚書》中記錄了樂教的對象是“胄子”,通過樂教將胄子培養成“直而溫,寬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⑩王世舜、王翠葉譯注:《尚書》,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第28頁。的國家棟梁。琴樂中的人文色彩從西周就已形成,雖然經歷了“禮崩樂壞”,官學中的音樂教育逐漸衰微,但是在文士階層中以突出文化修養、人格情操培養的琴樂傳習卻延續了下來。“在此意義上,琴學亦可歸于音樂教育中的‘人’體系,由于音樂行為方式的不同,單純學藝以供娛樂的琴藝訓練屬于‘藝’體系。”?修海林:《“人”與“藝”:中國傳統音樂教育兩種體系的存在與啟示》,《音樂研究》,1994年,第2期,第18頁。
在南北朝時期,學者顏之推所著的《顏氏家訓》中可以明確看出古代文人對于古琴中“人”體系與“藝”體系的態度差異,其中言“不知琴者,號有所闕”,但不可“處于下坐,以取殘杯冷炙之辱”?檀作文譯注:《顏氏家訓》,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314頁。,認為如果不懂彈琴,人生就會有缺憾,這體現了音樂教育中對古琴的重視,但是《顏氏家訓》中也告誡后人不要像伶人一般坐在宴席下面,將精湛的演奏用于娛樂他人。這種態度的差異造成了古代童蒙讀物在列舉琴人時,多以突出人物的文化修養和道德情操為主,例如孔子、俞伯牙、鐘子期、蔡琰、嵇康等歷史人物。
《幼學瓊林》中曰“尼父試彈琴,發泗水壇前之杏”?同注③,第309;94頁。,提到孔子鼓琴的內容,在《莊子·漁父》中也有所記錄:“孔子游乎緇帷之林,休坐乎杏壇之上。弟子讀書,孔子弦歌鼓琴。”?方勇譯注:《莊子》,北京:中華書局,2010年,第537頁。在童蒙讀物中未對《莊子》中的思想進行更為深入的闡述,而是突出了孔子彈琴時所追求的人生境界,這與《史記·孔子世家》中孔子學琴于師襄的故事不謀而合。
中國古代蒙學讀物中涉及到俞伯牙與鐘子期以及琴曲《高山》《流水》的典故較多,例如《名賢集》中曰“高山流水向古今”?張圣潔主編:《蒙學十三經·小兒語 弟子規 朱子家訓 名賢集》,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11年,第151頁。;《龍文鞭影》中曰“鐘子聆音”?同注⑤,第265頁。;《幼學瓊林》中曰“伯牙絕弦失子期,更無知音之輩”?同注③,第309;94頁。,這一琴樂典故也在《呂氏春秋·本味》篇中有所記載。古人操琴一方面表現了其審美情趣,另一方面也將琴樂與對待賢者之禮相對應,即“非獨鼓琴若此也,賢者亦然。雖有賢者,而無禮以接之,賢奚由盡忠?”?陸玖譯注:《呂氏春秋》,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416;148頁。有賢德的人要以禮相待,正如同鐘子期作為聆聽者不僅有極高的音樂修養,更在琴樂中聽出了伯牙的人生志趣,所謂“知音難覓”,賢德的人更需要能夠與自己在精神上相契合的知音。
蔡文姬是東漢蔡邕之女,“博學有才辯,又妙于音律”?許健:《琴史新編》,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第49頁。。古代蒙學讀物中包含蔡文姬故事,例如《三字經》中曰“蔡文姬,能辨琴”?李逸安、張立敏譯注:《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規·千家詩》,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44;165頁。,引導男兒也要向有才學的女子學習;《龍文鞭影》中曰“蔡琰《胡笳》”?同注⑤,第191頁。涉及到她以胡笳的音調編寫成的琴曲《胡笳十八拍》,作品表達了她回鄉后對子女深深的思念之情。
在古代蒙學讀物中還包含許多琴人、琴曲。例如《聲律啟蒙》中“離曲聽陽關”?同注①,第98;137頁。,《幼學瓊林》中“王維折柳贈行人,隨唱《陽關三疊》曲”?同注③,第93頁。都涉及到琴曲《陽關三疊》。《千字文》中曰“嵇琴阮嘯”?李逸安、張立敏譯注:《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規·千家詩》,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44;165頁。,涉及到同為竹林七賢的嵇康和阮籍,嵇康以善彈琴曲《廣陵散》而聞名,阮籍創作古琴曲《酒狂》表現了其醉后的狂態,在古琴曲中極為獨特。甚至在《百家姓》中也包含“琴”姓,《漢書古今人表疏證》中列舉了清代梁玉繩、王引之等人對琴牢、琴張身份的注疏。梁玉繩指出:“牢始見論語,即琴張。琴,姓,牢,名。”王引之曰:“牢本作張,云子張善鼓琴,號曰琴張。”?同注⑥,第305頁。同時也有學者認為古代世代相承的琴師子孫中以琴為姓。
桓譚在《新論·琴道》中言“八音廣博,琴德最優”?同注⑦,第114;7頁。,古琴作為眾器之首,它不僅是修養性情、表達情感的樂器,同時它也承載了“琴以載道”的歷史重任,同時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在古代蒙學讀物中“琴與劍”總保持著特殊的聯系,并在兒童的心性培養中起到重要的作用。
“道”在中國哲學中具有極其豐富的內涵,它往往以消解具象的“無”體現其無限性,“道”與“技”之間的關系體現為“道”超越了各種具體的“技”,它是“技”的理想境界?王前:《“道”“技”之間:中國文化背景的技術哲學》,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1頁。,同時對于“道”的領悟需要借助于操作者的親身體驗,所以“悟道”需要在“技”的活動中進行體驗和感悟。古人對于古琴的學習正是強調由“技”的層次逐漸上升到“道”的層次,悟道的過程需要避免心浮氣躁和急功近利。在《史記·孔子世家》中記錄了孔子從“習其曲”到“習其數”再到“習其志”最后“得其為人”的習琴過程,它是孔子“體悟”的經歷,而《文王操》這一琴曲中所體現的正是孔子對文王的精神認同,他也借助古琴的“技”寄托和抒發了對于其精神世界中“道”的追尋。
《周易·蒙卦》中有“蒙以養正,圣之功也”之說,蒙學教育的主要目的就是培養兒童具有正直品格,在兒童還處在蒙昧幼稚的階段時就施以教育,使其形成良好的品性。除了進行“灑掃、應對,進退之節”的教育以外,更重要的是“為其習與智長,化與心成”?[宋]朱熹輯,[清]高愈注,沈元起譯:《言文對照小學集注》,北京:中國華僑出版社,2012年,第2頁。。琴樂的習得以心平德和、修身正己為目的,因此在童蒙教育中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清代人汪紱在《立雪齋琴譜·小引》中曾說:“士無故不撤琴瑟,所以養性怡情。”?同注⑦,第114;7頁。《聲律啟蒙》中言“書篋琴囊,乃士流活計”?同注①,第98;137頁。,古琴成為中國古代文士階層傳達心性、情志的主要途徑。
劍在中國文化中是俠客形象的代表,它象征著中國武俠精神中鋤強扶弱、行俠仗義的俠士精神。中國古代童蒙讀物中將琴與劍相對應培養兒童“劍膽琴心”的心性也十分多見,例如《幼學瓊林》中言“看舞劍而工書字,必是心靈;聽彈琴而辨絕弦,無非性敏”?同注③,第112頁。,《聲律啟蒙》中言“絲對竹,劍對琴,素志對丹心”?同注①,第173頁。等等。在儒家文化的影響下,中國傳統的知識分子往往具有“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精神觀念,“劍”代表著為國家效力的“治國平天下”理想,是俠士精神的外在體現;而“琴”則代表了文人雅士內心的向往與追求,成為其道德修養、人格境界提升的內在力量。古琴作為文人的雅好,以琴的“文”對劍的“武”,兒童心性培養的過程中一方面注重對于武學精神的理解與闡釋,另一方面也注重用“琴”所特有的精神境界中和“劍”中的殺戮,使之具有更多的審美價值以及人文關懷。
黃奭在《樂緯》中言“鼓琴者,當知四海”,“琴音調,則四海合”?同注⑦,第62頁。,古人彈琴雖在技藝層面,但琴韻則與自然萬物相通,將宇宙的宏大與心靈的溝通通過深沉的琴聲表現出來。中國古代童蒙讀物中許多都涉及到俞伯牙的琴曲《高山》《流水》,而鐘子期從琴音中聆聽到的“高山”和“流水”,正是兩位藝術家運用直覺體悟的方式將古琴的琴韻與宇宙萬物建立聯系,從而使琴曲超越了技藝的局限。
琴樂中的意境還體現了文人的志趣所在,童蒙讀物中的許多古詩都展現了悠然的情趣以及以琴訴情的情懷。蒙學讀物《千家詩》?參見張立敏編注:《千家詩》,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中收錄了王維的古詩《竹里館》,其中“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展現了詩人的情趣所在,它也與陶淵明的名句“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音”相互呼應,將琴樂的意境以及詩人的人生態度表現得淋漓盡致。琴歌《陽關三疊》是唐代流傳下來的琴曲,表現了詩人在送友人時的真摯情誼,而《幼學瓊林》《聲律啟蒙》中也有關于《陽關三疊》的內容。可見以琴訴情是文人表達情感的重要方式,那些無法言說的情感都在琴中,隨琴聲的流淌而緩緩訴說。
古琴在“器”的層面是娛樂身心的工具,但是在“道”的層面它體現了中國古代的樂教精神,這一樂教精神又通過蒙學的教育內容滲透在古代兒童的身心成長過程中。
從人的成長發展來看,兒童期所接受的教育觀念將會深刻地影響人的一生,在中國古代歷史上,許多有成就的人物都具有較高的音樂修養,其中不乏有詩人、文學家、歷史學家,甚至醫學家和政治家,例如,唐代詩人白居易有“詩王”和“詩魔”之稱,同時他好音樂、能鼓琴,有十分豐富的音樂生活和音樂實踐。在他的詩詞中也經常描述彈琴作詩的場景,《琵琶行》中他對琵琶演奏的詩意描寫已經成為中國古詩詞描寫音樂情境的佳作,白居易還撰寫了專門研究音樂的論著,如《沿革禮樂》《復樂古器古曲》。再如,東漢歷史學家、文學家班固,其撰寫的《漢書》許多章節都包含有“樂”的成分,如《律歷制》《禮樂志》《藝文志》等。清代醫學家、詞曲學家徐大椿,號回溪老人,他精通醫學,有多部醫學著作,不僅通曉音律,而且著有《樂府傳聲》,其中討論了北曲的特點,并提出了唱曲時情感的重要性。唐太宗李世民、唐玄宗李隆基作為古代王朝的統治者和政治家,也擁有較高的音樂修養,在《貞觀政要·禮樂》以及《舊唐書·音樂志》中都有李世民音樂思想的記載,而唐玄宗所作《霓裳羽衣曲》也充分說明其具有十分深厚的音樂修養。
中國古代文人、政客、詩人、思想家中許多人都具有較高音樂修養,甚至他們其中一些人在音樂中也取得了一定的成就,這是因為在對國子或貴族進行的教育中,必然包含“樂”的成分。《尚書·堯典》中有關實施樂教的記載明確包含“樂”的教育內容、教育方法、教育對象等方面,“樂”的教育是古代貴族子弟的必修課,孔子“六藝”的教育中“樂”也是重要的組成部分,與樂人、樂工的娛樂音樂教育所不同的“樂教”是古代追求人格完善、精神氣節以及藝術實踐的重要方法。而“樂教”的藝術教育內容也在中國古代蒙學讀物中大量存在,其“樂教”精神體現在蒙學讀物中“大其心”的教育理想、“潛其心”的教育內涵以及“游于藝”的教育實踐當中。
中國古代對于“音”“樂”有不同的認識,《樂記》開篇將“聲”“音”“樂”進行區分。西周時期“樂教”中的“樂”包含樂德、樂語和樂舞三個部分,它的教育對象是貴族子弟,通過“樂”的教育使貴族獲得道德、文學和音樂、舞蹈的共同發展。因此,古代“樂”的內涵與當代的“音樂”有巨大差異,它不僅包含了當代音樂中所提倡的對于美的追求,也更多地包含對于人格、道德、禮儀,甚至政治的理解,古代的“樂”是一個融合了天文、歷法、政治、審美等內容的復合體。
古人言“大其心,容天下之物”,人的心胸開闊就會更加包容。在許多童蒙讀物的字里行間中就體現了這種“大其心”的恢弘氣象,例如《千字文》開篇“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同注?,第129頁。,古人在童蒙教育中希望培養兒童豁達的心胸以及容納天地的氣度,在這段朗朗上口的文字中,為兒童展現了何等宏大的氣象,將“天地”“宇宙”“日月”“星辰”都融入其中。再如,《聲律啟蒙》中言“男兒氣壯,胸中吐萬丈長虹”?同注①,第11;173;169頁。,用形象的比喻展示了男子胸中偉壯的氣魄。雖然兒童在誦讀中未必能夠深刻地理解某些語詞的內在含義,但是這種“大其心”的教育思想卻滲透在兒童灑掃應對、吟詩作畫中。
“潛其心,觀天下之理”?韓作珍:《呂坤的人生智慧》,2004年西北師范大學碩士論文,第29頁。即鼓勵學子們潛心鉆研,縱觀天下事理。蒙學“樂教”內容中“潛其心”的教育觀念體現在“樂”與天文、歷史、政治、藝術等相關知識內容中,兒童通過“樂”的學習積累起對這些知識的初步認知。
(1)蒙學讀物中“樂”與天文
天人關系的哲學問題深刻地影響著中國古代的藝術世界,童蒙讀物中的“樂教”也經常涉及有關天文的內容,例如《幼學瓊林》中言“旱年潦年之占,雷辨雌雄”,涉及到“師曠占”。古代以“善聽”著稱的音樂家師曠聽出雷的雌雄,即“雷初發,其音恪恪霹靂者,乃雄雷,旱氣也;其依依不大霹靂者,乃雌雷,水氣也。”?同注③,第9;17頁。再如,《聲律啟蒙》中“天寒鄒吹律”?同注①,第11;173;169頁。描述了戰國時期的鄒衍吹律管而使天氣轉暖,以致莊稼生長的故事。雖然這些與天文相關的內容具有一定的神話色彩,但是在蒙學讀物“樂教”內容中引導兒童對“樂”與天文的關注,拓展了兒童的視野。
(2)蒙學讀物中“樂”與歷史
蒙學讀物中“樂”的內容往往與歷史緊密相連,兒童在誦讀的過程中潛移默化地接觸到鮮活的歷史故事與歷史人物。例如《幼學瓊林》中言“擊壤而歌,堯帝黎民之自得”?同注③,第9;17頁。講述了堯帝游于康衢,老人擊壤而歌的故事;《龍文鞭影》中“老婢吹篪”?同注⑤,第55頁。講述了后魏河間王元琛的婢女善吹篪,遇羌叛亂在陣前吹篪而使得敵人歸降的故事;《聲律啟蒙》中“秦王親擊缶”?同注①,第11;173;169頁。講述了秦王在澠池羞辱趙王,藺相如以死相爭,迫使秦王為趙王擊缶的故事。這樣的歷史故事在童蒙讀物的“樂教”內容中大量存在,在“樂”中學習歷史也是蒙學教育中十分重要的教育內容。
(3)蒙學教育中“樂”與政治
作為蒙學教材的《論語》包含了許多“樂”與政治的相關內容,例如,子曰:“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張圣潔主編:《蒙學十三經·論語》,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11年,第291;38;111頁。周公創立了禮樂制度并“制禮作樂”,此后,禮樂文化作為一種獨特的文化制度被確立下來。由于“禮”與“樂”之間相輔相成,孔子十分強調“樂”與政治的關系,在《論語·八佾》中“孔子謂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張圣潔主編:《蒙學十三經·論語》,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11年,第291;38;111頁。表達了孔子對季氏逾越了禮樂制度后的憤怒。“樂與政通”的觀念深刻地影響著中國古代對音樂的理解,這樣一種獨特的“樂教”觀念也作為蒙學教育內容被中國古代的兒童所學習。
(4)蒙學教育中“樂”與藝術修養
古代童蒙教育中的“樂教”不是培養樂工或樂伎,許多當代作為音樂專業學習的知識,在古代童蒙教育中是最普遍的常識。例如,《三字經》中包含了古代八音的分類方式,即“匏土革,木石金,絲與竹,乃八音”。再如,《千字文》“閏余成歲,律呂調陽”?同注?,第130頁。以及《龍文鞭影》中“鳳凰律呂,鸚鵡琵琶”?同注⑤,第191頁。都涉及“六律”與“六呂”的樂律學知識,《呂氏春秋·古樂》中記載樂官伶倫以“聽鳳皇之鳴,以別十二律,其雄鳴為六,雌鳴亦六”?同注?,第148頁。,這些十分專業的樂律學知識在當代屬于專家學問,而在古代童蒙的“樂教”中卻十分平常,蒙學教育中的“樂教”內容為兒童獲得較高的藝術修養奠定了基礎。
《論語·述而》中曰:“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游于藝。”?張圣潔主編:《蒙學十三經·論語》,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11年,第291;38;111頁。古代童蒙教育中重視將“游于藝”的藝術審美體驗活動作為兒童把握世界的一種方式,這種學習方式符合兒童“游戲”的審美體驗特征,兒童在“藝”的精進過程中逐漸超越了單純“技”的層面,在孔子“游于藝”的狀態中達到心靈的愉悅與自由。
古代童蒙教育中的藝術審美體驗活動體現在習琴的過程中。古琴具有極其獨特的記譜方法,因此需要通過“打譜”來獲得確定的樂譜,這一方法受到打譜者的文化修養、琴藝修養和想象力等諸多條件的限制,通過打譜顯示出同一樂曲不同的風格,也傳遞出打譜者個人的風韻,這一極富創造性的藝術實踐就是古代樂教中所強調的學習方式之一。
《論語·泰伯》中“師摯之始,《關雎》之亂,洋洋乎盈耳哉!”?同注?,第139頁。描繪了孔子在聆聽師摯演奏時的內心感受。古人注重琴德對童蒙教育的意義,劉向在《說苑·修文》中將琴學作為樂教的重要內容,即聽琴時“樂之動于內,使人易道而好良;樂之動于外,使人溫恭而文雅”?修海林:《中國古代音樂教育》,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1年,第69頁。。通過琴樂中所蘊含的精神意蘊去除那些粗厲的氣息,而以清淡平和之性啟發孩童的心智。無論是琴樂的聽覺體驗還是習琴中的動覺體驗,在古琴的藝術實踐中學習和欣賞“樂”是古人所倡導的學習方式,兒童也只有沉浸在音樂的活動與創作中才能感受到音樂的獨特意義。
古琴是古代文人用于抒發心志、寄托情思的主要樂器,同時也是中國古代音樂美學思想研究中的重要的內容。琴德、琴韻中蘊含了中國古代獨特的音樂文化觀念,這一樂器不僅在文人中廣為流傳,同時帝王、俠士中也不乏有技藝精湛的琴者。由于古琴在中國古代文化中的獨特地位,因此古代蒙學讀物中大量涉及與古琴相關的內容,中國古代童蒙讀物中琴樂內容的文化內涵體現在“琴以載道”的琴樂精神、“劍膽琴心”的心性追求以及“以琴訴情”的意境營造等方面。
通過對古代蒙學讀物獨特文化內涵的深入研究可以發現,中國古代童蒙讀物中的“樂教”傳承不僅體現在琴學方面,而在許多古代蒙學讀物中都貫穿了對于“樂教”精神的傳承,在其中不僅滲透了古人“大其心”的教育理想、“潛其心”的教育內涵,而且也將其“樂教”精神貫穿在“游于藝”的教育實踐中。
進入21世紀以來,我國不斷推進音樂課程改革,在當代的藝術人才培養中,我們不僅需要借鑒國內外優秀的教育理念,更需要從歷史的積淀中汲取營養。古代童蒙讀物由于其文字優美、聲律押韻、內容豐富等特點也經常作為學前教育和小學教育中的內容,其中大量的琴樂內容不僅體現了古人的樂器觀念,更蘊含著極其豐富的人文情懷,同時,對于中國古代童蒙讀物中“樂教”精神的研究與思考也為當代音樂教育改革提供了不同的視角與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