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歌
李賀
鴉翎羽箭山桑弓,仰天射落銜蘆鴻。
麻衣黑肥沖北風,帶酒日晚歌田中。
男兒屈窮心不窮,枯榮不等嗔天公。
寒風又變為春柳,條條看即煙濛濛。
【賞析】
李賀,字長吉,河南福昌縣昌谷(今河南宜陽)人。李賀短暫的一生經歷了唐德宗、順宗、憲宗三朝,其創作活動主要是在憲宗執政的元和時期。藝術追求上刻意創新,搜奇獵艷,以豐富奇特的藝術想象和新穎詭異的語言,表現出幽奇神秘的意境,形成“瑰麗奇峭”的風格。《野歌》在李賀的詩作中別具一格。“野歌”是在田野中放聲高歌的意思。
首聯“鴉翎羽箭山桑弓,仰天射落銜蘆鴻”,表面看來是寫仰天射鴻的高超射技,實際上是借此喻指詩人憑借出眾才華來到京都準備在科舉考試中摘冠折桂。“箭”“弓”喻指詩人的文學才華,詩人要射落的“鴻”是要折桂中舉。詩人以形象化的比喻描繪出自己的理想宏愿。事實上,憑著出眾的文學才華,詩人要應試中舉猶如“仰天射落銜蘆鴻”一般,輕而易舉。可正在詩人躊躇滿志之時,一些嫉妒詩人才華的舉子,對他進行誹謗,說他父親名叫“晉肅”,“晉”與“進”同音,他應當避父親的名諱,不該參加吏部考試,甚至有人攻擊他“輕薄”。這一意外的打擊使詩人無緣中舉,只得懊惱地回到家鄉。
詩的頷聯“麻衣黑肥沖北風,帶酒日晚歌田中”正是詩人在理想與現實極度矛盾的情況下排解郁結在心頭的苦悶與悲憤的一種方式。一方面,遭讒落第,仕途受阻,詩人自然會產生沮喪、懊惱、悲愴之情,有不遇之感以及憤懣要抒發。另一方面,此時的詩人雖遭受意外的人生挫折,但內心依然充盈著入仕的銳氣,期望沖破困境,尋求光明未來。所以,他很快從頹唐中振作起來。詩人以肥衣沖風、帶酒晚歌的灑脫方式表達對嫉妒、誹謗自己的可惡小人和聽信讒言、草率取士的吏部考官的極大憤慨。不唯如此,“麻衣黑肥沖北風”中的“黑”字隱約給了詩人一種環境過于壓抑和陰森的感覺,“北風”讓詩人敏感于世態的炎涼、人情的冷漠。置身于如此壓抑和陰森的社會環境,面對如此炎涼的世風、冷漠的人情,詩人依然肥衣沖風、飲酒高歌,其感情何其沉郁憤激,其氣概何其慷慨豪邁!
詩的頸聯“男兒屈窮心不窮,枯榮不等嗔天公”是詩人不甘沉淪的自勉。盡管自己落第與別人折桂的不同遭遇(“枯榮不等”)令人沮喪、懊惱,造成這種不公平命運的吏部考官(“天公”)理當受到責怪,然而詩人相信總有一天會“雄雞一聲天下白”“少年心事當拿云”(《致酒行》)。在他心目中,嚴冬過后終將是生機盎然的春天:“寒風又變為春柳,條條看即煙濛濛。”他能夠樂觀自信地在困境中唱出“天眼何時開?古劍庸一吼”(《贈陳商》)的詩句,迸發出施展抱負、實現理想的呼聲。正因為詩人對光明未來充滿信心,因此他在遭讒落第回到家鄉的同年秋天(元和三年九、十月間)再次來到洛陽尋求政治出路,冬天西去長安求仕,第二年(元和四年,公元809年)的春天謀取了奉禮郎一職,當上了從九品上的小京官,終于開始了他并不如意的政治生涯。
整首詩扣題敘事,因事抒懷。敘事之中以形象的描寫、聲響的渲染抒發身受壓抑、才志不得伸展的強烈憤激,抒懷之時以內心的獨白、藝術的遐思表達出樂觀、自勉之情。憤激之中呈現出狂放、豪邁、灑脫的形象,自勉之時猶見積極用世、奮發有為之志。這樣,詩人受壓抑但并不沉淪,雖憤激猶能自勉的情懷充溢在詩的字里行間,讓人讀來為之欣慰和感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