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暗夜中的精靈

付新華

讓夢想發光

上初中時，父親給我買了一套《十萬個為什么》，其中有一章講到螢火蟲的幼蟲可以麻醉蝸牛，將它們消化成肉汁喝掉，還會邀請同伴一起享用。我第一次知道了螢火蟲的存在，這也是我童年時讀到的唯一關于螢火蟲的故事。

第一次親眼見到螢火蟲，是在武漢讀研究生的時候。夏天一個雨后的夜晚，我在靠近實驗室的草叢中發現一點異樣的光亮，伸手一掏，掏出一條5厘米長的發光的黑色大蟲，我怕有毒，趕緊把它拋掉，心怦怦直跳。緩過神來之后又有些好奇，于是從實驗室取來鑷子和培養皿，把那條發光的蟲子夾到培養皿中觀察。我發現我只要一碰它就會發出明亮的光，持續一會兒才熄滅。我請教老師，老師說這是螢火蟲的幼蟲。后來我便徹底迷上了螢火蟲。

19年來，我先后走過湖北、湖南、江西、河南、山東、廣西、四川、浙江、江蘇、廣東、海南、遼寧、吉林、北京、上海、香港等地，累計行程超過20萬公里，出入各個螢火蟲棲息地4000多次。其中，我印象最深的是海南和四川，這兩地的螢火蟲種類十分豐富，四川大部分地區氣候溫和，濕度較大，是螢火蟲比較喜歡的環境。深圳和香港雖然現代化程度很高，但不少區域仍能看到大量螢火蟲，種類也很多樣。每當看到大片的螢火蟲在眼前飛來飛去，我都會有特別強烈的成就感，仿佛擁有了整個世界一樣。

尋找螢火蟲的時候，我通常要帶一個先進的夜視儀，再通過專門的軟件采集和解析螢火蟲的閃光頻率。每次到一個新的螢火蟲棲息地，天黑時我都會先仰頭觀察天空中有幾種不同閃光頻率的光點。每種螢火蟲的雄螢在空中飛行時都會發出種特異性的閃光頻率，有的慢，有的快，有的常亮，有的是單脈沖，像心跳一樣，有的是多脈沖，像機關槍點射;大部分螢火蟲的光是黃色，也有一些是綠色。觀察一會兒之后，我會用網捕捉幾只特定閃光頻率的螢火蟲，將閃光頻率和螢火蟲的形態相聯系，最終確定這片區域共有幾種螢火蟲。如果發現一個未知的品種，我會將它們的頻率拍攝下來，帶回去進行解析。

研究螢火蟲是一件非常辛苦和困難的事，螢火蟲的成蟲和幼蟲幾乎不會同時出現，不同的螢火蟲出現的時間也不一致，有的是4月，有的是5-8月，還有的只在10-11月現身，因此，同一片區域需要反復考察很多次，才能大致摸清螢火蟲的種類、數量、分布情況。在中國境內，每年螢火蟲出現最早的地方是海南，我和同伴4月就輾轉來到霸王嶺山腳下的一個小鎮。第一天只在路邊的水溝附近發現了幾只擬紋螢，第二天接近傍晚，我們早早等在水溝邊，無數婚飛（性成熟的社會性昆蟲飛出巢穴進行交配）的螞蟻突然出現，每個人身上都落了上百只長著翅膀的黑螞蟻，還有一些鉆進衣服開始撕咬，搞得我們狼狽不堪。天終于黑了下來，我和同伴們分散開，分頭留意稻田中第一只螢火蟲閃光的時間、第一只雄螢飛行的時間，同時記錄日落的時間及當地的經緯度、溫濕度等參數。每種螢火蟲對光線的敏感度都不一樣，日落后多長時間開始活動，成為區別螢火蟲種類的一個特征。

湖北咸寧市通山縣的大耒山是一個螢火蟲的天堂，它位于湖北、湖南、江西三省交界處，具有生物多樣性的優勢，因為交通不便，很多村民陸續遷離了山區，留下來的也習慣日落而息，所以當地幾乎沒有光污染。我曾和同伴在當地做過一年調查，每天晚上都要把面積22平方公里的大耒山跑一遍，最終發現了17種螢火蟲，總量達40多萬只，十分罕見。從春季到夏季，當地每個月都有幾萬只螢火蟲在飛舞，景象壯美。我們在稻田里發現了3個珍稀種類，為了保護這些水棲螢火蟲，我們特別雇傭當地農民以牛耕刀割的方式來種植“螢火蟲大米”，不用任何農藥、化肥和除草劑，這樣種出來的稻谷雖然產量低一些，但有機、健康。我希望將來能在山下那個美麗的小村莊里辦一所自然學校，讓來觀賞螢火蟲的孩子們坐下來，聽我講一講美麗的螢火蟲和環境的關系，了解如何更好地保護環境。我的終極夢想則是讓螢火蟲重新回歸到人們的身邊，甚至能在城市里自由飛舞。目前，經過我們團隊的保護，大耒山的螢火蟲數量已經上億。

小昆蟲背后的大環保

在追蹤螢火蟲的過程中，我發現很多地方的螢火蟲瞬間就滅絕了，這讓我的心被深深地刺痛，就像自己的孩子走丟了一樣。2007年7月，我在峨眉山做調查，路過一個山間彎道時，忽然發現懸崖側壁、山澗谷底有幾條直徑約500米的螢火蟲立體光帶，大約一千只螢火蟲以每秒8次的相同頻率閃動，如同天際的銀河一般，我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有一種想下跪膜拜的沖動。后來我將這種中國獨有的螢火蟲命名為“穹宇螢”，意思就是像蒼穹、宇宙一樣美麗。第二年我再去的時候，因為干旱及人為破壞，那里一只螢火蟲也沒有了，我感覺特別失落，也就此醒悟：不能只是單純做研究，我還有責任去保護它們。

目前螢火蟲種群整體上處于快速下降的趨勢，在世界范圍內，螢火蟲仍屬于小眾研究方向，不被重視，公眾對于螢火蟲的關注度也不高，目前中國還沒有被列入保護名單的螢火蟲物種，日本和韓國有少數螢火蟲物種被列入政府保護范圍。

我帶領的研究小組目前聚焦于螢火蟲發光器發育的研究，例如：螢火蟲的發光器是怎么起源和發育的？發光器的形狀和閃光頻率為什么如此多樣？為什么其他昆蟲沒有發光器？目前研究已經取得了較大進展，我們通過RNAi技術敲降掉了一個轉錄因子，結果螢火蟲的發光器變黑了，不再發光。未來，我希望自己的行走和研究能為這個世界留住一片片美麗的螢火，進而推動當地生態的保護，同時也能為更多孩子點亮科學探索的星星之火。

Tips

螢火蟲的大部分種類為陸生，只有極少數水生種類。中國目前發現了6種水棲螢火蟲。

螢火蟲的生存周期一般是一年。成蟲的壽命很短，一般為兩周，少數種類——如多光點螢的雌螢可以存活1個月。

螢火蟲一般4-8月羽化，有的種類10-11月羽化。螢火蟲的卵一般會發出淡淡的熒光，幼蟲的發光頻率不規則，閃光時間和閃光間隔不固定，成蟲靠發光或性信息素進行求偶，發光特點差異較大。

螢火蟲幼蟲的天敵較少，成蟲的主要天敵有蜘蛛、蚰蜒、蜈蚣、盲蛛等。

大多數螢火蟲的成蟲不取食固體食物，可以取食少量花蜜或果實的汁液，北美的女巫螢屬Photuris雌螢可以模擬其他屬的螢火蟲雌螢的求偶信號，借此捕食其他屬的螢火蟲雄螢。

CNT對話

什么地方容易觀察到螢火蟲？

在小溪、河流、池塘旁邊最容易發現螢火蟲，但這類地區通常比較濕滑，可能有毒蛇等出沒，容易發生危險。有一年我在咸寧九宮山的峽谷里考察，一不小心滑進了冰冷的深潭，幸虧同伴眼疾手快把我撈了起來，當時我腦子里都已經開始回放前塵往事了。

中國在螢火蟲研究領域有哪些突出成果？

我帶領的科研團隊測序并組裝了世界上第一個螢火蟲基因組，相關結果2007年發表在世界權威雜志Giga Science上，引起世界矚目。我們采用的是中國獨有的胸窗螢，胸窗螢基因組是世界上第一個深度測序并組裝的螢火蟲基因組。螢火蟲基因組的測序及組裝研究極大地推動了螢火蟲的保護及生物發光的機制研究。

在國外考察時有哪些特別印象？

我曾經到日本、馬來西亞、美國、泰國、柬埔寨和老撾等國家進行螢火蟲科考，印象比較深的一次是在泰國尋找世界上最美的螢火蟲，它們棲息在安帕瓦水上市場（Amphawa FloatingMarket）周圍，以同步發光而聞名世界。夜晚，我坐著長尾船進入湄公河，兩岸長滿了紅樹林，滿樹的螢火蟲好似聽到了無聲的指令，以同一個節奏閃光，這其實是一種獨特的求偶行為。船夫將船駛近紅樹林，用手抖動樹枝，滿樹的螢火蟲停止了閃光，像仙女般優雅地飄開，不一會兒又輕盈地飛回樹枝，重新開始發出有節奏的閃光。船緩慢前行，一棵棵閃光的“圣誕樹”從身邊劃過，真希望時間就此停止。

如何讓螢火蟲擁有更好的生存環境？

建議國家建立更多螢火蟲保護區，同時在已有的保護區中加強保護工作。政府在進行城市規劃、建設的時候，應該考慮到光污染對螢火蟲及夜行性生物的影響，在某一些區塊盡量減少燈光或者采用低矮的地燈。

希望大眾多了解一些關于螢火蟲的知識，不購買螢火蟲，不支持活體螢火蟲買賣，看到螢火蟲后可以為研究者提供時間、地點等相關信息。

（本文選自：中國國家旅游 2019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