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
夏天是一個特別奇妙的季節,雨水、陽光、綠木,是它華彩又絢爛的印章。每一處的空氣里都混合著浮動的熱浪,好像連呼吸都變得黏稠了。
“這時候來瓶冰汽水就太棒了!”放學一起結伴回家的同桌一臉幻想,說話間還伸出她的魔爪搭到我的肩上。
我剛想嫌棄地拿開她的手,卻突然看見站在校門口正低頭看手表的老陳,一下子愣在原地。“欸?怎么不走了?”同桌也停下來,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那個人是你爸爸嗎?好像來接你放學了。那我就先走啦……”
我邁開腳步走上去開口問:“老陳,你怎么來了?”
“怎么?老爸來接放學,小陳同志還不開心啊?”老陳說著遞過來一個袋子,“順路還買了你喜歡吃的紅豆糕。”
我拿出一塊紅豆糕咬了一口,還是溫熱的。
“沒有啊,從我上初中你就沒來接過我放學了,突然來還是有點兒意外嘛。”我又咬了一口接著說,“而且我現在喜歡吃的是椒鹽味的板栗糕了。”
小學時我很喜歡吃新鮮出爐的紅豆糕,但是媽媽從來不會給我買,只有老陳來接我放學,才能撒個嬌讓他帶著我在紅豆糕的攤位前排長長的隊。
這些年再沒陪伴過我放學回家的老陳,并不知道我早已經厭倦了紅豆糕的甜膩。
“下次再來接小陳同志放學,就買板栗糕。”已經走了小半截路,老陳還在為買錯糕點耿耿于懷。
在6月下午的大太陽里行走,汗水已經泡濕了老陳的T恤。眼睛瞥見前面不遠處小賣部門口的冰柜,剛想開口說話,就聽見老陳說:“走,請你吃冰棍兒!但是回家可別告訴你媽,不然我得挨批。”
我看著老陳三步并作兩步趕上前去挑冰棍,心想:我和老陳的默契還是有那么一丟丟嘛。
兩人站在路邊的一塊陰涼處舔完幾根冰棍,才感覺熱得就要窒息的壓迫感褪去了大半。
路上,老陳停下走路的腳步,問道:“你最近在學校過得怎么樣?”
“……啊?”我有些猝不及防,“什么過得怎么樣?”
“就是和同學們相處得好嗎?最近的考試難不難?有沒有偷偷喜歡的男同學啊?”
我被老陳突如其來的關心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震驚之余又覺得鼻酸。自從老陳開始忙于工作后,我已經很久沒聽到他這樣的關心了。就算和同學鬧別扭、考試不及格、有了暗戀的男生這些千篇一律的校園生活,我都只能自己在日記中分解消化。
我和老陳幾乎完全不了解彼此的生活,也不再懂得體恤對方任何失落或開心的心情,就好像是我們之間的父女關系被劃開了一道不深不淺的口子。
我忍住鼻酸,伸手挽住老陳的胳膊:“我的校園生活可豐富得像一部百萬字的小說,要是真的想聽,以后就經常來接我放學,我講給你聽。”
“哈哈哈,行!現在小陳同志嘴貧得很!”
一輛噴濺著巨大水花的灑水車在耀眼的日光下正往我和老陳的方向開過來!我們手忙腳亂還來不及逃跑,就已經感受到密密麻麻、冰冰涼涼的水珠覆蓋在了臉上和手臂上。
吃完冰棍還殘留的幾分熱氣這會兒消散得四下全無!我和老陳呆若木雞,聽著灑水車的音樂逐漸走遠后才被我們自己蠢得捧腹大笑。
笑完,老陳從他包里掏出一條手帕,輕輕幫我把頭發和身上的水珠擦拭掉,嘴上卻不饒人:“可不能讓你感冒,不然給了你不去上學的借口。”
嘿,這老陳!不過小陳同志輸人不輸陣,我扯過老陳手上的手帕,假裝彎腰擦了擦鞋子上的水珠,又遞給他:“好了,老陳同志也趕緊擦擦吧,別感冒找了個不上班的理由!”
老陳哭笑不得:“你這擦的順序搞反了吧?!”
我和老陳一路上走走停停,笑笑鬧鬧花去了不少時間。
看到路口的醬板鴨店,聞著那誘人的肥油香味,我突然想起今天早上出門時媽媽拿給我50元錢,囑咐我今天放學回家順路買半只醬板鴨的!
我幽幽地轉身,堆著一臉奸笑看向了老陳:“老陳同志,今天買醬板鴨的任務就交給你了,早上媽媽那50元就充當我的零花錢了喲!”
老陳當然不接招:“這可不行,你媽交給你的事兒你必須自己完成。”
“那你今天給我買冰棍吃的事兒我可就兜不住了啊……”我的笑更加得意了。
老陳聽完,一臉無奈又好笑,只恨自己精明一世,毀于冰棍,悻悻地掏錢買了醬板鴨,替我完成了任務。
買完醬板鴨,夕陽也綻放出了它在夏季時獨有的華彩,將回家的最后那截路浸染成了金色。
“老陳同志,到了我們回家前的最后一個項目了。”
老陳一手提著他的公文包和醬板鴨,一手提著我重達十幾斤的書包,迷茫問道:“什么項目?”
“賽跑!看誰先跑回家!”
“……賭注是什么?”
“你贏了,冰棍的事兒就過去了;你輸了,明天再來接我放學!”
“冰棍的事兒剛剛不就過去了嗎?怎么又……”
我沒繼續聽老陳的嘟囔,而是撇下負重難行的他,邁開腿自顧往前跑去,為即將到來的勝利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