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遠

通過在境外租賃服務器,在互聯網上搭建聯盟俱樂部平臺,以虛構的“一攬子”好項目為誘餌,借當下較熱的生態環保項目對外籌集資金,成立傳銷組織,依托兩個網址,共注冊賬號2900余個,涉案金額高達兩個億,受害人遍布江蘇、江西、云南、廣東、河南等數十個省份近萬人。
2019年12月27日,經江蘇省盱眙縣檢察院提起公訴,法院以涉嫌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依法判處被告人張俊賢有期徒刑三年,緩刑四年,并判處罰金人民幣十萬元。另外,2020年1月6日,同案犯罪嫌疑人高艷玲、李偉、王欣等7人已由盱眙檢察院起訴到法院,目前法院尚未作出一審判決。
巨大的橫幅,百米紅地毯,鮮花擁簇,2017年3月,一場聲勢浩大的高科技產品推介會在江蘇省盱眙縣影劇院舉行,數十家冠有中字頭、國字頭的所謂協會、研究會紛紛出席,為這場盛大的推介會“站臺”,而策劃此次會議的組織者是53歲的吉林人高艷玲和其在盱眙的合伙人李偉。
說起高艷玲,其身邊的人大多數都會對她投以羨慕的眼光。豪爽的性格、出色的口才、良好的交際能力,讓高艷玲具備了出色的營銷者的潛質。2016年初,靠長期跑市場練就一副“好口才”的高艷玲將目光投向當下較為火爆的新能源市場,并依托某“山寨國字號”協會發布相關項目,靠著“虛擬”出的環保項目和“高額的回報率”宣傳,高艷玲迅速成為各色人物拉攏談合作的對象,而同出席此次“盛會”的盱眙人李偉則是她眾多合伙人中的一個。
“這是一款只針對國外銷售的使用樹葉、樹枝、秸稈等天然物品提取的特效環保高科技無毒無公害農藥‘木須液,具有廣闊的市場前景……”在會議上,高艷玲熱情賣力地向現場近千人大肆吹捧,并聲稱參與者只需繳納5000元便可加入該再生能源綜合利用工程項目,成為股東分紅。與此同時,該次“盛會”同步在各省份營銷群中進行視頻直播,為該項目造勢。
在活動現場,一名“80后”年輕人張俊賢,作為分公司的高層受到了參會者的高度關注,張俊賢不僅是盱眙分公司的合伙人,還有著另外一個身份——總公司負責人高艷玲的兒子。短短數月,從開始接手到全面掌管分公司,頭頂著這樣的“光環”,張俊賢很快成為該傳銷組織的核心領導。
2016年12月,因分公司管理層出現問題,學習市場營銷專業的張俊賢在其母親高艷玲的勸說下“空降”盱眙協助李偉管理公司。李偉原是當地的一個小老板,經營的建材生意雖然不大,但由于其善于經營,在生意場上也屢有建樹。2015年7月,李偉將目光投向國內資金盤投資,開始接觸各類資金盤,有賺有虧,“羊毛出在羊身上”,在屢屢受挫后,李偉發現,只要入行資金盤早,便會有巨大的利益。
2016年9月,李偉在了解到以做資金盤“屢有斬獲”的高艷玲正在經營冠以“國字號”名頭的聯盟俱樂部平臺項目后,第一時間趕赴北京,在聽取了高艷玲擬定、介紹的會員制度和獎金制度后,李偉按照加盟流程“順利”通過審核,并拿下盱眙地區項目經營權。
2016年11月,在李偉等人的籌備下分公司正式成立,開業后由于李偉不懂得營銷,公司的實際運營由合伙人兼平臺維護人員王欣控制。分公司成立后,誘人的獎金制度、較為完善的激勵機制、系統的后臺提現服務等,在高艷玲的遙控指揮下,李偉迅速將這些業務開展得有聲有色,不明真相的受害人紛紛在該平臺注冊成為會員,一時間分公司業績迅速激增。
隨著“業務”的開展,李偉發現負責前期平臺運營的王欣時常利用手中的權限擅自轉出平臺資金,這引起了高艷玲、李偉的極大不滿。他們便想將王欣踢出局,重新物色一個合適人選被提上了日程。
“嘴甜、腿勤、豪爽”,這是接觸張俊賢的人對他的第一個直觀印象,從帶著使命“空降”盱眙,到跟隨王欣學習平臺各個模塊的功能,憑借著一股聰明勁兒,張俊賢很快與同齡段的王欣打成一片。從偶爾的小恩小惠到動之以情的說辭,王欣在高艷玲、李偉的聯合“施壓”下,被迫退步,交出了平臺運營權,張俊賢“圓滿”地完成了母親交辦給他的任務。
“我這次到分公司,就是要通過自己的努力,讓公司步入更好的發展軌道……”,在一次分公司高管會議上,張俊賢信心滿滿地說道。
科班出身的張俊賢全面接手管控資金的后臺后,很快發現其中存在的弊端,重新做出新的平臺運營系統成為當務之急。在高艷玲、李偉的陪同下,張俊賢通過王欣聯系到原平臺源代碼開發者查某,在給予查某相關費用后,原平臺得以升級?!半m然以前的平臺也可以用,但在安全性、功能性、顧客體驗等方面離預期仍有很大的差距,更為重要的是隨著越來越多會員的注冊加入,后臺極其容易發生網絡崩潰?!痹诿鎸z察官訊問時,張俊賢道出了不遺余力升級完善后臺的原因。
此外,為更好適應“市場”發展,張俊賢在原平臺基礎上進行了升級,并正式開辟第二個平臺網址。
“平臺下的會員都是為了通過投資獲取更多的回報,每個注冊會員注冊成功后,都會面臨著提現,如何進行劃撥、劃撥時間如何分配、資金從什么卡中轉出都需要按照一定的方法進行”,面對大額的資金交易量,張俊賢為了最大程度規避資金被監管的風險,也是絞盡了腦汁。
“初次了解到該平臺是參加當時舉行的項目招商會,很多‘國字號名頭的企業都應邀前來參加,其所包裝的環保項目也很吸引眼球,在登錄平臺網站后,覺得很正規,頁面的設計也很精美。”被騙群眾王友志在向公安機關報案時說道。原來,為讓投資者相信該平臺的真實性,張俊賢除依托招商會這個“門臉”吸引投資者外,還苦練“內功”,在改善平臺體驗度上下功夫,一時間,平臺注冊會員數量大幅上升。據警方調查,僅在盱眙區域后臺登記的會員便達到4000余人。
通過互聯網,不僅盱眙本地人,來自全國各地的眾多人員將他們的資金投向了該平臺。伴隨著“生意”越做越大,流入的資金越來越多,會員數量激增,如何調配資金,保證項目的持續進行,防止大額的資金流向被有關部門監測,張俊賢在下了一番大功夫后逐漸形成了自己的一套劃撥資金的方法。為更好調控資金,從關注手機銀行進賬、給服務中心報單,再到審核后臺提現,張俊賢手中掌控著100余張銀行卡。
據張俊賢交代,其運營的平臺具體情況為,每個會員繳納5000元會費后,便可以在網站注冊一個賬號,以這個賬號作為發展下線及帶領團隊的識別碼,享受各種等級不一的層級獎,并由此產生相應的積分,根據賬戶上的積分便可在平臺提現。
“我明知這個項目是傳銷,為什么還繼續干下去?就是為了賺錢,雖然有些擔心,但同時抱著僥幸心理,覺得自己有可能會逃避法律的打擊,哪知道現在自己身陷囹圄,真的很后悔?!泵鎸z察官的訊問,張俊賢懊悔地說道。
原來,在張俊賢正式接管平臺運營權后不久,隨著大量資金的涌入,他便對正在做的項目的真實性產生了懷疑:為何僅一味地發展會員,卻從未向會員履行許諾的投資項目?且要求將大量資金轉移到私人賬戶,少量資金用于支付投資人“分紅”?項目做得越大,這種懷疑也愈加強烈。面對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日進斗金的項目平臺,張俊賢極力安慰自己,并給自己強烈的內心暗示,這是正規的平臺項目,這是會讓眾多投資人受益的項目。
為尋找到足夠支撐其想法和安慰的理由,張俊賢不僅多次通過上網查詢有關傳銷的基本特征,還以匿名的形式在線咨詢過相關律師,為的就是希望如此日賺斗金的項目不是一個謊言,不是一個騙局,更不是違法犯罪。然而,讓他大失所望的是,“發展層級、入會、高額回報”,這些刺眼的字眼不斷在張俊賢的腦海中浮現,其所有正在做的、正在進行的事情都基本吻合傳銷的特征,這讓他一時間心灰意冷了。
2017年6月的一天,張俊賢在家中就其所擔心的問題,向其母親進行了傾訴,面對兒子內心的不安,高艷玲并沒有正面回答其兒子提出的問題,含含糊糊地將話題帶過。據張俊賢后來回憶,雖然那次聊天兩人均心知肚明,但也都沒把話說破,這也為后來的徹底“崩盤”埋下了一顆雷。
在經過激烈的內心掙扎后,面對源源不斷涌進的資金,張俊賢最終選擇了繼續其瘋狂的“掘金”路。
隨著分公司的項目越做越大,“盤子”上的資金越來越多。分公司依托“線上”平臺和“線下”推介會,不斷吸引著全國各地的會員注冊,分公司在整個項目中的地位也愈加明顯。在一次分公司的股東會上,作為分公司的聯合創始人李偉提出要將分公司財務公開。原來,早在分公司成立之初,李偉便已陸續投入了數十萬元用于辦公場所的裝修、人員開支、平臺維護,眼見分公司越做越大,尤其在張俊賢全面接手后,公司的資金流出流入,只能由張俊賢單獨掌控,對利益分配早有不滿的李偉提出要公開財務。
按照李偉等人提出的公開分公司財務的要求,意味著張俊賢將交出平臺的管理權,“其實我自己心里很清楚,這樣的平臺手法就是傳銷,只有處在‘塔尖上的人才會賺到錢,而且賺錢的周期要提到最快,這原本就是一場‘局,其他進來的人基本上都是受害者?!睆埧≠t深知,一旦后臺管理權易主,其和母親偷偷轉移出去的賬目將直接“暴露”,勢必導致資金鏈斷裂,平臺崩潰。
“需要處理近期的‘報單業務、平臺服務器升級、后臺集中提現”,在張俊賢一次次以上述各種緣由推托后,李偉終于失去了耐心。
2017年5月,在與李偉多次談判后,由于提出的補償金額未能達到李偉預期,張俊賢與其母親商量,決定以成立新分公司取代目前現有舊公司,留下一“空殼”公司給李偉。由于大部分市場開發掌控在高艷玲手中,成立新的分公司,意味著發展的相關層級將直接掛在新的市場。聽到這個消息的李偉再次在公司與張俊賢吵得不可開交,這也加速了張俊賢迅速撤離的決心。
伴隨著張俊賢等人在山東等地開辟新的市場,原分公司基本處于癱瘓狀態,從分公司離開而懊悔的張俊賢,再一次被平臺的市場“潛力”折服。絡繹不絕的投資者前來投資,每天大量的資金流入平臺,張俊賢很快打消了顧慮。
然而好景不長,隨著高艷玲、張俊賢等人與李偉鬧翻,張俊賢將盱眙的平臺關閉后,導致盱眙“投資人”在網上提不了分紅款。與此同時,以“拉新客戶入會還老會員分紅”的策略伴隨著張俊賢等人大范圍的轉移資金面臨“崩盤”。一邊是投資者被高額回報迷惑,導致血汗錢被騙;一邊是位于“塔尖”的張俊賢攫取暴利,瘋狂購置豪車與房產,過著紙醉金迷的生活。
在項目即將徹底“崩盤”前,為了讓自己所謂的辛苦付出不付之東流,為了不使其參與傳銷的行為牽連到老婆孩子,張俊賢決定以“虛假離婚”的方式,盡可能地“保護”其妻兒。2017年3月,張俊賢以“離婚買房”的名義,和其妻子離了婚。“自從知道自己在做違法犯罪的事開始,我就想到給妻兒留‘后路,畢竟我知道終有一天會面臨東窗事發”,面對承辦檢察官的訊問,張俊賢供述道。為了能夠迅速轉移資金,將平臺上的錢變現為其個人財產,張俊賢還想盡辦法規避取現風險。由于銀行卡是母親借用朋友的名義辦理的,去柜臺大量提取現金,必須得本人持身份證辦理,張俊賢多次讓其表弟去銀行ATM機上提取贓款,每日取2萬元,一共取了82萬元,藏匿于家中衣柜、床下、儲物格等處。同時,他開始用贓款以妻子的名義一次性購買兩臺沃爾沃轎車,還在吉林購買房產。
“本以為通過這樣的方式能夠給妻兒留下一點活路,沒有想到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到案后,當張俊賢提及其兩個尚處幼年的孩子時,不禁淚流滿面。
2017年11月,多名群眾集中來到盱眙縣公安局經偵大隊報案,稱他們投資了一個高科技環保項目,現在該公司突然人去樓空,損失了數千甚至上萬元,自此,以高額回報做誘餌的平臺項目被揭開。
2018年5月,在當地警方的配合下,盱眙警方抽調精干警力,遠赴吉林成功將張俊賢抓捕歸案。
經查,2016年11月,高艷玲、李偉等人在盱眙成立了“信科環保聯盟俱樂部”傳銷組織,高艷玲的兒子張俊賢負責公司財務。公司自成立以來,打著“全國中小型企業誠信聯盟”的幌子,以江蘇信鼎科技有限公司推出的生態環保項目為理財項目對外籌集資金,宣傳只需消費5500元購買同等值產品即可注冊成為該俱樂部會員,并獲得推廣經營資格,獲利豐厚,以此引誘他人參加。其實質是通過“拉人頭”“發展下線”方式進行非法傳銷。截至案發,該組織在江蘇、山東等多個省市、自治區、直轄市發展會員2萬余名,涉案金額2億元,違法所得5000余萬元。
2018年6月29日,本案移送盱眙縣檢察院審查起訴。審查起訴期間,盱眙縣檢察院承辦檢察官對案件證據材料進行了詳細梳理,并從案件事實、證據、定性及最后犯罪數額的認定等方面進行了詳細的分類審查。
2019年3月29日,本案在盱眙縣法院開庭審理。在法庭辯論環節,被告人的辯護律師提出,張俊賢并未全面負責公司事務,不應當認定張俊賢為首要分子。
公訴人答辯:“張俊賢為詐騙招募相關人員,且人員組成固定,分工明確,內部管理較為嚴密,張俊賢雖沒有直接實施詐騙行為,但其起到的恰恰是能夠使組織規模日益壯大、詐騙模式日益嚴密、規章制度日益完善的組織、領導、策劃作用,且張俊賢為詐騙行為提供人事管理、收款和發放工資,從所有業務員的詐騙所得中獲取提成,張俊賢應依法認定為傳銷組織的首要分子?!?/p>
經過激烈的法庭辯論環節,檢察官當庭出示的證據、發表的公訴意見及答辯意見均被法庭采納。
最終,法院以涉嫌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依法判處被告人張俊賢有期徒刑三年,緩刑四年,并判處罰金人民幣10萬元。(本文涉案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