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澳，存世最早的中國影像

龍芊霓

通過眼前的這張照片，我們可以看到：海面停泊的船只，遠處的山巒。相隔177年，我們有幸能和法國攝影師于勒·埃迪爾（Jules ltier）一起，凝視澳門南灣碼頭前的海面景象。當林建軍端詳起這樣照片時，他發現了一個秘密：“這是橫琴山！”林建軍有些興奮地指著畫面上灰色的山影介紹道，“澳門和橫琴同時出現在中國第一批照片里，太有意義了”。林建軍解釋，這批照片歷史久遠，僅憑照片畫面讀的到信息非常有限。人們通過攝影師埃迪爾的日記，已經推斷出部分照片拍攝時的部分情景，作為照片內容解讀的補充，這張照片被普遍認定為是埃迪爾在澳門南灣碼頭拍攝的照片。

“關鍵在于，這張照片看起來像是風景照，人們很容易忽略畫面后面的內容和意義。”說起這張照片的故事，林建軍有些亢奮，“中國第一批照片是世界看到中國的第一眼。業內普遍認為埃迪爾照片里記錄下的是澳門，但我發現這張照片不僅有澳門，還有珠海橫琴！中國向世界展示自己的照片上，就有澳門和橫琴一衣帶水的體現。這不正印證了，橫琴和澳門同為一家人，共同發展，是有歷史淵源的嗎？”林建軍對這張照片如此興奮，且大膽作出論斷是有原因的，為佐證照片中的信息，他花費了大量的時間與精力考證照片背后的故事，直到近期他才得出肯定的結論：這張照片上的山就是橫琴山。

挖掘故事的人

提起林建軍，很多人會將他與另一張珠海歷史照片《百年香埠》聯系起來，現在大家看到的這張拍攝于1910年的珠海香洲照片，其實是林建軍修復過的“高清”照片。原本的《百年香埠》是兩張老照片，由于年代久遠，照片尺寸有限，原始照片已經泛黃且模糊不清。林建軍將兩張照片拼合并修復，如今人們才可以在修復照上清晰地看到：一百余年前的野貍島，香洲碼頭附近的核心建筑區以及密集的人流。照片修復后，人們不用舉著放大鏡識別畫面上的模糊細節，且能以大尺寸打印出來展示。現在，珠海流動漁民紀念館以及珠海博物館等文化場館內收藏陳列的便是修復照，游覽者可以輕松觀察到照片中的內容，從而了解珠海發展的歷史。

“當時修復香洲碼頭那張照片是出于個人對珠海這座城市的情懷。照片修復是我的愛好之一，修復得多了在圈內小有知名度，網上經常會有人拿一些照片來找我，這次的照片就是這么來的。”據林建軍回憶，大概在3年前，有人找他幫忙修復“世存最早的中國影像”。

“修復照片的過程需要很多時間與耐心，逐漸將照片放大，反反復復地看照片，在修復過程中我就覺得這張照片里有一部分是橫琴，但是當時也沒時間細究去證實，只能是心里留個疑問。”直到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讓很多人不得不放緩生活節奏，林建軍也終于有時間再次思考這張照片中的風景，照片后的故事隨著林建軍的深入了解而徐徐展開……

故事從1843年說起，當年12月，法國海關官員埃迪爾坐上了駛向中國的船，此行他的主要工作是協助簽訂中法《黃浦條約》，同時他也是一位攝影先行者。埃迪爾的行李中，有一只大木箱，里面裝著一臺笨重的銀版照相機。當時距離1839年法蘭西學院向世界公布攝影術發明才過去4年，相機并不多見，會使用相機的人更不多。埃迪爾歷經8個月的海上漂流，于1844年8月15日抵達澳門。他到澳門后，忙于工作并未能馬上開始拍攝。在埃迪爾晚年整理出版的回憶錄《中國之行日記》中記載，他到澳門后，10月中旬起，才開始以記錄的形式在澳門拍下一批反映風土人情與自然景觀的照片，其中有澳門南灣、媽閣廟、氹仔口岸等，這便是中國第一批照片的由來，埃迪爾也因此被稱為“將相機帶入中國的第一人”。這批埃迪爾拍攝的中國照片和記載拍攝照片內容日記的原版，于1971年被法國攝影博物館收購，封存于博物館的庫房中。

但由于拍攝時間久遠及當時材料條件有限，埃迪爾拍攝的這批中國影像畫面已經基本褪去，只有一些灰色的層次和輪廓，現在我們所看到“高清”照片基本都是在原作的基礎上通過現代技術“還原”的作品。林建軍長期致力于珠海歷史文化的推廣，對珠海文化的了解與專研非常深厚。正因為如此，當林建軍看到這張拍攝于澳門南灣碼頭的風景照時，他一眼便認出照片上的橫琴山輪廓，但僅憑個人經驗推斷，并不足以證明觀點的正確性。

琴澳一家的歷史

為了證實對照片的猜想，林建軍開展了大量的調研工作。新冠肺炎疫情防控較為嚴格時，不方便實地考察，林建軍便在網絡上四處搜尋與這批照片相關的資料。遺憾的是，大多數新聞報道都出自廣州的媒體，內容重心多是描述埃迪爾后來在廣州拍攝的照片，對其到廣州之前在澳門拍攝的照片考證較少，甚至沒有提及。功夫不負有心人，通過多方渠道努力，林建軍終于找到了埃迪爾《中國之行日記》原版。但又出現新的問題：《中國之行日記》全書為法語，要憑借林建軍個人力量進行全書翻譯并不現實。“后來新冠肺炎疫情好轉，澳門開放通關。我決定做核酸檢測，親自去澳門看一看。”

埃迪爾當年在澳門南灣拍下好幾張照片，但具體是南灣哪個點拍攝，如今已經難以確認。近百年來，南灣歷經兩次填海工程，滄海桑田，很多歷史樣貌早已經不復存在，僅有少量老舊建筑留存。林建軍要想還原埃迪爾當年拍攝的情景其中困難不言而喻。但在林建軍看來，證實猜想是否正確的好奇心遠遠大于即將面臨的困難。為盡可能還原歷史場景，林建軍約上專業攝影師吳明福一起前往南灣，兩人一步一步地嘗試還原當年埃迪爾的拍攝路線。林建軍與吳明福在南灣仔細尋找附近最佳拍攝地點，并拍下現在的樣貌照片，便于回來后再次與舊照片對比。“重走路線的時候主要考慮兩大因素，一是要考慮南灣的原始地理面貌；另一個是，他帶的是老式銀版照相機，相機大概有1米高，而且不會有拉鏡頭的功能。根據這些去推測埃迪爾的照片分別是在哪拍下的，照片中是現在什么地方的場景。”

在林建軍和吳明福的仔細排查與對比下，他們終于找到了當年埃迪爾的拍攝點。時過境遷，新舊場景比對，依照當年埃迪爾的視角再次往海面看去，不再有飄蕩的船只，取而代之的是飛躍于海面上的大橋，以及林立的高樓，高樓身后斷斷續續地還能看到山巒的輪廓。“兩個場景對比，確實是橫琴山。兩張照片對比，其中的故事和意義太多了。橫琴和澳門兩地之間的變化都很大，當年的自然風景，到現在繁華的高樓，可以看出這一片區域的發展變化之大，這也代表著兩地在共同成長。”歷經考證，現在林建軍可以肯定地和他人說：“整個橫琴山出現在中國最早的照片上。”除這張最有代表性的照片考證外，林建軍和吳明福還逐一找到并拍下埃迪爾當年另外幾張照片的地點，并拼成一張對比圖，分別加上攝影者、拍攝時間、拍攝地點信息，便于讓觀者解讀。每一張對比照都帶給人不小震撼力，吸引著觀者想要了解更多照片背后的故事。林建軍表示，將來這些照片會集合成套，讓更多人知曉，他也希望有人能和他一樣讀懂這些歷史影像背后的意義。“比起照片中記錄的場景，我更喜歡尋找照片背后的意義”林建軍微笑道。